史萬歲還在家裡盤算着,怎麼放下身段,給楊素匹夫低頭,結果這時候下人來報,長公主來了。
吃驚之下,史萬歲趕忙整理好衣冠,匆匆忙忙趕去府門迎接。
是的,他必須迎接。
像楊麗華這樣的身份,不會直接進府,而是得主人親自來迎才行。
這是規矩。
而史萬歲本來就是北周舊臣出身,對楊麗華有一種天然的敬畏感,因爲人家楊麗華貴爲皇后的時候,他還什麼都不是,連見人家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不知長公主駕到,末將有失遠迎。”
史萬歲跪在自家府門外的臺階下,頭顱垂的很低,車廂裡那位不吭聲,他連頭都不敢擡。
這時候,楊銘從車廂裡走出來,將手裡的馬鞭扔在史萬歲面前:
“長公主有言:不識擡舉的匹夫,太平公竟有這樣的蠢笨兒子,駕車吧。”
這裡面的太平公,指的可就不是史萬歲了,而是史萬歲的爹,北周涇州總管史靜,史萬歲是長子,所以在舊周時期就襲了這個爵位,到了大隋,因屬開國元勳,所以史萬歲爵位不變。
“能被長公主驅使,乃末將榮幸。”
史萬歲老老實實的撿起馬鞭,登上馬車化身爲車伕,
楊銘道:“去楊素府上。”
史萬歲一臉詫異的看向楊銘,
楊銘道:“看我幹什麼?這是長公主的意思。”
史萬歲還能說什麼呢?
手腕一抖,一聲清脆的馬鞭響起,馬車駛向宜仁坊方向
楊府花室,
花團錦簇的室內中央,有一塊大理石制的棋盤,楊素已經跟自己的弟弟楊約下了三局,三局三勝。
第四局過畢,一旁的女侍開始收子清盤,
楊素笑道:“臨行前我特意囑咐你,不準茵絳出門一步,你爲何放她出去?”
“茵絳心思通透,做事自有分寸,無需約束,”楊約腦子裡仍在回想着剛纔是哪一步走錯,才遭此敗局。
楊素最拿自己這個弟弟沒有辦法,聞言也沒再多說什麼,
這時候,門外響起管家的聲音:
“家主,史萬歲來了。”
“嗯?”楊素一愣,隨即看向乃弟:“這個蠢貨難道是來找茬?”
楊約皺眉道:“不至於吧?史萬歲再魯莽,也不敢來楊府鬧事,可是他又爲什麼來呢?我也猜不透。”
楊素點了點頭,朝外說道:“轟出去。”
“家主,轟不了,”管家在外面道:“史萬歲是駕着馬車來的,就在府門外,也不進來,說什麼得家主您親自去迎。”
楊素與楊約同時對視一眼,心裡都感到納悶,
他史萬歲算老幾啊?也值得本公去迎他?他是越來越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楊約反倒皺了皺眉,朝外說道:“你剛纔說,他是駕車來的?”
“是,手裡還拽着馬鞭呢,”管家答道。
楊素頓時一愣,旋即趕忙起身,推開門就往外走,弟弟楊約緊隨其後,快步跟上。
兄弟倆的反應都很快。
首先,史萬歲不會狂妄到讓楊素去迎接他,再者,能讓左領軍大將軍充當馬伕角色的,只能是姓楊的。
來到府門外,楊素一眼就看到了跟在車隊後方的六名女婢,於是他趕忙整理好衣襟,來至車廂外揖手道:
“臣楊素,拜見長公主。”
楊銘先從裡面走出,然後掀開車簾攙扶着楊麗華一步步邁下馬車,
楊麗華身上披着一件大紅色的瑞錦斗篷,下車後第一時間去扶楊素:
“越公不必拘禮,本宮偶然路過宜仁坊,念及當初常與夫人遊賞後園,不免有些觸景傷情,於是想着來你府上轉轉。”
楊素的夫人鄭祁耶,出身滎陽鄭氏,與獨孤伽羅關係密切,兩人之間是有共同語言的。
因爲楊素有七個兒子,都是已故的正妻鄭祁耶生的。
而楊麗華也與楊素夫人素來交好,以前經常會來楊素府上。
提及亡妻,也不知道楊素是裝的,還是真情流露,反正是擱那低頭抹淚呢,
“夫人能得長公主垂愛,楊素與有榮焉。”
楊麗華點了點頭:“好了,我自進去轉轉,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接着,楊麗華就像是去自己家一樣,身後跟着自己的女婢侍衛,大大方方的進了楊府,熟門熟路的往後花園去了。
“長公主隨意。”
楊素趕忙朝管家使了個眼色,後者一路小跑進府,招呼府上內眷子弟,去給楊麗華見禮。
等楊麗華走後,楊素這才瞥了一眼史萬歲,又瞧了一眼楊銘,
如果楊銘換成楊昭,楊素肯定客客氣氣,但楊銘就不行了。
“既然是車伕,姑且就在外面等着吧。”
楊素是一點沒給他臉啊,史萬歲差點被這句話氣出心病。
隨後楊素朝着楊銘道:“小殿下進去坐坐?”
楊銘嘿嘿一笑,湊過去拉扯着楊素袖子,小聲道:“我師父是來給越公賠罪的,您得給他個臺階啊?”
賠罪?楊素愣住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莽夫也會服軟?
楊素一臉疑惑看向乃弟楊約,後者微微點頭。
“太平公,既然來了,進去坐坐?”楊素這個人能做到尚書右僕射,沒有點度量,可能嗎?
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的宰相。
“呵呵”史萬歲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被楊銘搶先道:“越公先請。”
就這樣,師徒倆跟在楊氏兄弟後面進了府。
會客室,
狗頭軍師楊約跟個影子似的,一直跟在楊素身邊,時不時會給楊銘遞個眼色,意思是你這是搞什麼呢?
等到一衆侍女下人退出之後,楊素這纔開門見山道:
“長公主給伱做掩護,河東王給你牽線搭橋,好大的面子啊,說吧,你想幹什麼?”
楊素這個人聰明絕頂,已經猜到楊麗華突然來府上,多半是因爲史萬歲。
正所謂說多錯多,楊銘知道史萬歲臉皮薄性格直,於是直接按住史萬歲,由他來說:
“我聽師父說,北疆一戰,全倚仗於仲文從旁牽制步迦主力,才使得東路軍沒有後顧之憂,從而大破突厥,此戰於仲文當爲首功,越公以爲如何?”
楊素一呆,好傢伙,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常聽楊約說你如何機謀善辯,今日一見果然不一般。
首先能說動史萬歲這個蠢直的莽夫就已經極爲不易,更能猜到自己針對史萬歲的原因,是因爲對方搶功?
小傢伙不簡單吶。
楊素忍不住看向乃弟,楊約聳了聳肩,嬉皮笑臉的看向楊銘:
“不錯,事實就是如此,可是太平公返京之後,在朝會上卻對於仲文隻字不提,這才使得我兄長不滿,既然太平公知錯能改,此事當有迴旋餘地。”
於仲文的事情,楊素兄弟倆當然不會不知道,甚至已經從楊銘的一句話便猜到,晉王必然對楊銘有所吩咐,若不然,他怎麼可能知道於仲文的事情?
楊銘點頭道:“正是如此,是我師父糊塗了,只想着爲麾下將士請功,卻忽略了西路軍的牽制之功,沒有西路軍掩護,他怎麼可能奔襲數百里,殺的突厥狼狽鼠竄。”
“不妥不妥,”楊約趕忙擡手道:“事情應該是這樣,太平公冒然揮軍北上,以至於朔州後方空虛,未免突厥借隙突襲朔州,進而威脅晉陽,所以於仲文在晉王授意下,領先鋒軍東進,干擾突厥南下,才使得太平公沒有後顧之憂。”
事實上,早在朝會的時候,楊廣就已經在給楊素和於仲文請功,而於仲文也確實朝着朔州方向行軍,斷了突厥南下之路。
這些都是事實,但整個西路軍一場大仗都沒打,也是事實。
只要史萬歲這邊肯把功勞挪一些出來,大家皆大歡喜。
楊銘直接起身,朝着楊約拱手道:“楊少卿有如親至,事實定是如此。”
楊約點頭大笑。
得了!大家都串通好了。
接下來,就得看楊素的了。
只有楊素才能扭轉眼下的局面。
原本楊素是打定主意要收拾史萬歲的,但現在看來,似乎沒那個必要了。
一來有晉王在背後授意,二來長公主既然帶着史萬歲來,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其實是在暗示讓他們緩和關係。
既然莽夫又肯低頭,自己也懶得跟這種蠢貨計較。
於是楊素道:“明日朝會之後,老夫自會覲見至尊,了卻此事。”
楊銘趕忙揖手:“越公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