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花一進院門,只見陸凌正低着頭蹲在門廊裡,用一根小樹枝很認真在地上划着什麼,宋無缺則蹲在他的膝頭,耷拉着小腦袋,很認真地在看……
這幅畫面其實很和諧很溫馨很有愛,可宋小花不知爲何看了鼻子直髮酸。
踩着青石板上的水坑,三步並兩步進了院子,卻對上了陸凌兩隻滿是疑惑且戒備的眼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眼下的這身裝扮在陸凌的眼中,定然就是個擅闖民居的心懷叵測之徒。
“凌兒,不認識我啦?”
陸凌眨着眼睛尚未回過味兒來,膝頭上的宋無缺倒是抽了抽小鼻子然後衝她細細尖尖地叫了一聲。
瞧瞧,關鍵時刻,還是人家狗狗能透過現象看本質……
“孃親?”陸凌遲疑着喊了一聲,見來者露出了那個熟悉的大大的笑容,頓時‘蹭’的一下站起,張開雙臂撲入了宋小花的懷中。渾不管可憐的宋無缺被摔了個四仰八叉嗚嗚咽咽……
“孃親~孃親~”陸凌把小臉埋進宋小花的頸窩,悶着聲音一遍遍地喚着。
“是是是,是我是我!”宋小花的懷裡心裡都是暖暖的軟軟的,耐了性子一遍遍地應着。
“凌兒還以爲孃親走了,不回來了,不要凌兒了呢。”
“怎麼會呢,傻小子,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永遠都不會不要凌兒的,就算要走,也會帶着凌兒一起走的!”
陸凌擡起頭來,整張小臉已是溼漉漉的一片:“那爹爹呢?孃親會帶着爹爹一起走嗎?”
宋小花撇了撇嘴,很想回一句‘我管他去死!’,不過到底還是不忍心當着娃娃的面兒這麼說他的親爹:“凌兒你想啊,爹爹都這麼大的人了,哪裡還需要我帶着他走呢?如果真的想走的話,他自己有兩條腿可以走啊,就算不用腿,那還可以騎馬啊,還可以僱車啊,你說對不對?”
陸凌立馬就被這一通雜七雜八的不知所云給繞暈了,很努力地想了一會兒,纔不是很確定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弄了一身的泥巴,要先去換套衣服。”宋小花滿意地捏了捏小蘿蔔頭那光滑粉嫩的臉蛋:“對了凌兒,你能不能幫我保守一個秘密?”
“能!”
“我穿成這樣的事情,對誰都不能說,對爹爹也不能說。就只有你和我知道,是我倆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陸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然後才歪着腦袋仔細看了看她:“可是,孃親爲什麼要穿得跟爹爹一樣呢?”
宋小花不懷好意地齜了齜牙:“因爲啊……我想讓凌兒有兩個爹爹!”
陸凌吃了一驚趕緊拼命擺手:“不要不要!別人都是一個爹爹一個孃親,凌兒不要兩個爹爹!”
“小笨蛋,逗你玩兒的!”宋小花笑哈哈地又捏了他一把,然後一本正經地說了句:“不過,如果你不保守這個秘密的話,那就肯定會有兩個爹爹嘍!”
陸凌把腦袋點成了小雞啄米,宋小花則樂顛顛地回了屋,一點兒也沒有‘忽悠’了小孩子後所應有的罪惡感……
換好衣服出來,見陸凌又跟宋無缺擺了剛剛的那個造型在地上劃啊劃的,便過去瞅了一瞅,原來是在用木棍沾着水寫字。
“凌兒,你這麼小就識字啦?”
“識的不多,是霍叔叔教的,爹爹有空也會教一些。”
“哦……你現在寫的是什麼?”
“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
“孃親也背過?”
“呃……聽過一點兒。”
宋小花湊過去又仔細看了看,歪七扭八的,有一些筆畫也已經幹了,很難辨認,不過能看得出是繁體漢字。
她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如今保不齊成了個半文盲。
肚子裡裝的那些個外語電腦還有各種專業課,是肯定派不上用場了。
好在以前喜歡看香港片和臺灣片,順帶着從字幕上認識了不少的繁體字。加之工作上偶爾會和香港的同事通郵件,用的也是繁體,總算是差不離認了個七七八八。
就算寫法可能會有些不同,不過估計以後多看看,習慣習慣,識字方面應該不會成什麼大問題。
但文言文還有那些個詩詞歌賦向來是她的死穴,所以現如今書本上的內容很可能會是單個拆開了都認識,放到一起就抓瞎的悽慘情況……
悲哀呀!辛辛苦苦學了十幾年,到頭來居然落得這般田地……
正自悲憤難抑,忽聽院門一響,有人回來了。
陸子期一推門,便見宋小花轉身進了屋。無奈地笑了笑,轉身掩上門,再轉過來時,卻見她已又走了出來,手裡還提着一個包袱。面上的神情,不善……
“凌兒……”
“凌兒……”
兩人在開戰前需要先把孩子打發走,遠離‘戰圈’這一點上,倒是取得了高度的一致。
陸凌有了經驗,生怕孃親又一生氣半天不見人影,磨磨蹭蹭不想走,卻最終無奈屈服在陸子期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下,
宋小花最是看不得陸凌那副可憐的小模樣,心中的怒火頓時又串起了幾分,迎着陸子期走了幾步,站定在青石路的正中間,拎着包袱的單手向前一遞:“兇什麼兇?拿走!”
陸子期微微一怔,心下只覺冤枉,自己哪裡有兇……
“這是什麼?”
“賠給你的衣服啊!拿走拿走,兩不相欠!”
接過打開,系起還回:“我不要。”
堅決不接,目露兇光:“這可是最好的衣服了,我跟你講哦,不要沒事找事故意找茬哦!”
不慍不怒:“就是因爲好,所以不要。”
氣急敗壞:“你……好的不要你難道要壞的不成?!”
“日日田間勞作,真絲綢緞不如粗布麻衣。”
“……好!你狠!”宋小花一把搶過包袱,真想狠狠地砸扁面前這張老神在在的臉:“我明天再去給你換!”
“手還疼麼?”
陡然之間轉話題,屢試不爽,宋小花再度傻愣愣地被人家牽着鼻子就走了:“還有一點……關你什麼事?”
“明天記得再去藥房換藥。”
“哦好……要你管?”
陸子期輕笑着搖了搖頭,去廚房轉了一圈,一手拿瓶,一手執杯:“不分青紅皁白便怪責於你,當罰一杯;雖並非因公事煩擾但確因他事而遷怒,再罰一杯;沒有講清楚衣服的要求結果導致你明日還要辛苦跑上一趟,這第三杯最是該罰不赦。”
宋小花呆呆地看着他自說自話地在那兒左一杯呀右一杯,聽到第三杯的說辭時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既然笑了,便是不氣了?”
“誰有空一天到晚的跟你生氣?哎對了,你不是不喝酒的嗎?可我看你這架勢,不像啊!”
陸子期看着自己的手中物,清淺的笑容裡有了些許的恍惚:“不喝,非不能耳,實不願也……”
宋小花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的那種神情讓她也不忍心再繼續追問下去,想了想:“還有啊,你剛剛說遷怒?究竟爲了什麼事?”
陸子期擡眼看着她,認認真真地說了一個字:“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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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之後的空氣溼潤而清新,夾雜着淡淡的泥土和花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陸子期一襲玄色長衫,衣襬和鞋面上沾滿了密佈的泥點,晚風吹起了幾縷髮絲,輕拂着他的臉頰,蒼白而略顯疲憊。
宋小花覺得,其實,他不板起臉來教訓人的時候,一點兒都不討厭。
“我……也不該問也不問就亂扔你的東西,而且,我可能的確有些……不太會持家。”
陸子期莞爾一笑:“另外,脾氣也有些大。”
“你的脾氣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有道理,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嘛!”
“切!口是心非,擺明了是在敷衍我!”
“來日方長,讓我們彼此慢慢適應,好不好?”
“一言爲定!”
這四個字一出口,宋小花的心中不由一動,‘擊掌爲誓’的右手忽然癢癢的。
應不應該把下午的事情告訴他呢?可是該怎麼說?自己女扮男裝跟一個陌生男人跑到茶樓裡聊了一下午的閒天?!……
“對了還有一件事……”陸子期先開口拉回了她飄忽的思緒:“今後,不要妄議政事。”
“啊?什麼政事?”宋小花傻了一會兒,瞥到那個酒瓶子時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個關於喝酒和升官的說法?這算什麼政事呀,這頂多是潛規則……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成文的規矩而已!”
陸子期的眉尾挑了挑:“我大宋可沒這個規矩,莫不成,又是遼邦的規矩麼?”
“嗯……你說是就是吧!”
切,死要面子,沒有才怪!這明明就是你們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好不好……
宋小花在心裡面對這個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不忘維護自家政府尊嚴的優秀公務員,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