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鈺承認自己從小就是個膽小鬼。
而且非常的膽小。
小時候家長送她去上學, 自行車的後座是她永遠的噩夢。她不敢像別的孩子一樣輕快的跳上去,而是必須讓車子穩穩的停在那裡,她一步步的爬上去, 再大喊一聲“走吧!”。晚上自己睡/覺, 她總得開着星星狀的小壁燈, 纔有安全感。
明鈺看看外面可以將她的骨頭吞噬乾淨的夜色, 猶豫了一下, 還是跟着何勁臣進了電梯裡。他站在電梯中間就朝着她笑,似乎在說:“有本事你別進來啊。”
已經不是第一次留/宿在這裡,明鈺也不會像上回那麼無措。她完整的穿着自己的外衣, 只肯換了拖鞋,何勁臣看着她攥着包包, 往房間快走, 對他嚴防死守的架勢可真是好笑。
可惜啊, 這世界上還沒有不透風的牆。
見縫也能插針——
衛生間裡,上次她用過的粉色毛巾, 和何勁臣的藍色毛巾並列搭在架子上,他們的牙刷缸靠的很近,牙刷從各自的杯子裡歪出來,剛好親/密的挨在一起。明鈺搖搖頭,不喜歡這樣的親近, 何勁臣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口腔疾病!
她伸出手指, 把兩隻靠在一起的牙刷粗魯的撥開。心裡還是不舒坦, 直接把她的那個杯子拿到了玻璃架子上, 離他的遠遠的。
彷彿這樣, 她就能離何勁臣遠遠的似的。
明鈺住的客房裡沒有單獨的衛生間,何勁臣上次又說另一個衛生間好久不用了, 阿姨也沒有清理,全是細菌灰塵。明鈺別無選擇只能和他共用一個衛生間。等她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何勁臣抱着air本,迅速關了和對方的視頻通話,然後衝着明鈺就是一陣抱怨“你洗個澡要不要這麼——久啊?”他指着牆上滴答滴答的大石英鐘,時針清晰的指在11那個數字上,“你是在裡面——孵/蛋了嗎?”
“你纔是——雞!”她擦着頭髮,髮梢滴着水珠,粘在一起,洗完澡還穿着嚴嚴實實的正裝,白襯衣的扣子繫到了脖子裡,緊緊的掐着脖子。
何勁臣看見她的打扮輕笑下,她就不怕勒得喘不過氣來?
“看什麼看?剛不是還催命似的,這會兒不急着去洗澡了?”
“哼!”
何勁臣把電腦從腿上搬到了沙發上,然後起身就去了衛生間,期間他的電腦收到過視頻呼叫,可明鈺懶得管他,直接忽略掉。
——
“何勁臣,你是有酗/酒的習慣嗎?”半夜時分,一個人在吧檯前豪飲,自然會讓人聯想到酗酒的隱/疾。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他把水晶酒杯放到木質的吧檯上,發出“啪——”的悶響,然後拿起架子上倒掛着的高腳酒杯,倒了大概覆底量的紅酒,遞給了走過來的明鈺。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謝謝,我不喝酒。”
“沒事兒的,這紅酒美容養顏。”他伸着胳膊不肯收回,像是討獎勵的孩子。明鈺也就大方的接下了。
“味道不錯。”
“那是,九八年的,我特意從酒莊一個朋友那兒搶來的。對你們女人最好的品種,今天它終於等到它的主人了。”他的脣瓣翕翕合合,不厚也不是太薄,在背後星海墨天的映襯下,充滿了男人的堅毅和硬氣。何勁臣似乎發現明鈺在盯着他看,眼神裡瞬間就多了些挑/逗,她能感受得到,有些尷尬的翻了個白眼。
“何勁臣,我有件事問你。”
“你說。”
“爲什麼你嫂子會在臨生產的時候一個人跑去酗/酒?她看起來——不是不喜歡小琪的,我實在不理解她那麼做的原因。”
何勁臣聽見她的問題,嘴角似乎有些釋然又無奈的笑意,然後他往後轉,看着窗外的天空,世界這麼大,人本身太過渺小。
“她是受刺激過大。”
明鈺聽見何勁臣輕柔的語調,背對着她的背影是那樣的柔軟,明鈺不知道是因爲他毛茸茸的睡袍的緣故還是爲何。
何勁臣此時轉過身來面對她,臉上的悲痛早就一掃而光。再怎麼樣也不能在自己女人面前先軟弱下來,這是他的底線。“我大哥之前因爲意外的事情去世了,嫂子那時候就已經懷着孩子,本來他們感情很好,我們本想在嫂子生產前瞞着她這件事的,但是沒想到家裡的阿姨粗心的把報紙拿給她看……她當時得知消息就昏過去了,我們趕去醫院,醫生說孩子不太能保住。而她也精神恍惚……”
“那,爲什麼……”
“也是我外甥女命大,知道她爸走了,心疼她媽媽,終於還是堅強的留下來陪她。那段日子家裡都不好過,我一方面忙着哥哥的後事,一方面還要照顧近乎發瘋了的嫂子。爸媽也都深受打擊,畢竟年紀大了。最後我實在疲於奔命,只能把嫂子先送去精神療養院治療。”
“那麼,你哥哥他……又是怎麼出事的?”
何勁臣猜到她緊接着就會問到這個問題,嫂子的事只是自然的過渡。
他從三開的冰箱裡拿出了半瓶冰鎮的威士忌,匆忙又慌亂的倒進有棱角的水晶杯裡,液體潺潺而流,直至灌滿杯子,“何勁臣,你要是爲難就不必告訴我了。我不想在半夜害得你進醫院。”明鈺用手捂住杯子口。
“不,我想告訴你。這是我自願的。但是我必須喝下去才能說得出口。”
他說,我想告訴你,那專注的眼神炯炯發亮,像是在說,我想和你共度餘生。
明鈺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鬆了手,或許是太久沒有感受到來自異性的這麼真誠的承諾,所以一時被震驚了吧。
“我哥,在汽車拉力賽的時候出事故死亡了,當時路很好走,可是他的車輪胎卻奇怪的飛了出來,整個車子七零八碎只剩殘骸……”
聽見他的話,明鈺瞬間想起了自己曾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
幸福的人是相同的;
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他哥哥的這種意外很讓人驚悚,汽車比賽當中,車胎飛出。這是多麼慘重的事故啊,車子已經成了碎片,想必人也……
“放寬心,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畢竟意外——誰也不想的。”
他聽見“意外”這兩個字,神情嚴肅的瞪着明鈺,緊接着自顧搖了搖頭,表示了他的不贊同。“這絕不是意外。”
這樣肯定的口氣嚇到了明鈺,像是來自百米海底的聲音。冰冷,且深沉。
何勁臣把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明鈺看見他仰起的脖頸上喉結一上一下的滾動着,像是一顆玻璃球。此時的何勁臣不似白天對着她耍/流/氓的他,多了些冷峻的性/感。恍然間,明鈺又在心裡警鈴大作。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是《詩經》裡《氓》的名句,她一直牢牢地刻在心裡。
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說“女孩子啊,千萬不要和男人沉溺於愛情。男人沉溺,還可以脫身。但是女人一旦沉迷下去,卻是萬劫不復。”流傳了千百年的經驗教訓,哪有不聽的道理?
“晚安,老婆。”
何勁臣趁着明鈺在複習名言警句的空檔,伸長脖子夠在她的左耳根處,右手臂死死的扎住她的楊柳細腰,一瞬間的柔軟不/盈/一/握。明鈺回過神兒,立馬皺起了深深的眉頭,使勁的想推開他,可是他健壯的手臂像是麻繩一樣鎖死了她,這不是明鈺第一次知道何勁臣勁兒大。
何勁臣輕輕吻在她的耳根後,溫熱的氣息猛然驚得明鈺臉色成了番茄,說不上是惱羞成怒多些還是害羞多些。但是他早已揚長而去,鬆開了桎/梏。
明鈺用手擦着剛纔被吻過的地方,手背上便蹭了些威士忌的香氣,她氣自己怎麼就聽了他的一番話後就忘記了防備,又被他趁虛而入……
以耳後爲圓心,以十釐米爲半徑畫一個圓,明鈺重點清洗。搓得皮膚都紅了才睡的覺。
——
本來睡得就晚,再加上沒有那件晚上常抱着的校服外套,明鈺過了許久聽着外面的風聲才勉強得以入睡。
可似乎睡得沒有多久,淺眠的她徹底被尿給憋醒了。她側個身想繼續睡,誰知翻了三百六十度,卻更加感覺憋了。明鈺的房間沒有衛生間,她去的話必須得去何勁臣的房間裡頭,再加上……肯定會有些聲音的,她拉不下面子。
最終,爲了命,明鈺想想還是下了牀。
像貓一樣走到了何勁臣的房間門口,她輕輕擰下門把手,沒有鎖門。
門一點點的被推開,明鈺先看見了何勁臣的腳,很大很大,露在被子外面。然後是他的腿。最後她看見了何勁臣的頭。正好衝着窗子那邊,背對着她。
她進了衛生間,坐在馬桶上就覺得很解脫,俗話說的好,人有三急嘛。
明鈺儘量控制聲音,不知道這衛生間的隔音效果好不好。尷尬的用完廁所,衝了水,本想原路返回,卻在關何勁臣房間門的時候看見了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眼睛。
他的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明鈺就知道他總有讓人下不來臺的本事,也就沒什麼好隱藏的了,大大方方的摔上門回去睡了。
——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明鈺想着出去跑跑步做做運動然後帶份早餐回來吃。臨起牀前她還想好就只買一份早餐,不給何勁臣買,誰讓他又是偷襲又是看她笑話呢。
不過她失策了。
起來洗漱的時候她發現衛生間裡何勁臣的剃鬚水比昨天少了許多,她懷疑他已經洗漱過了,等她要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家裡安靜的不正常。
“何勁臣——何勁臣——你在哪兒呢?出來!”
果然是走了,他的拖鞋就在門口放着。是和明鈺同款的,藍色的。
他走了明鈺不在乎,但是把她一個人撂在這兒她怎麼去上班呢?他家又不是她家,離公司那麼遠——如果打車的話她現在就要出門了!別說故意氣他了,就是自己的早餐都來不及買了!
“阿嚏——!”
“誰唸叨你呢?”
“可能是我媳婦,這點兒也該起來了。”
“什麼?你沒嚇我吧?我這去了趟AL你連媳婦都有啦?”江瞬不能接受這個巨大的玩笑,何勁臣可是個連女朋友都沒有的人。
“不騙你,這不是人家着急嘛,我連驍哥他們都沒說呢。”
“嘖嘖——我似乎有些相信你了,你看你這黑眼圈,操勞過度吧?昨晚幾點睡的?”
江瞬凌晨的飛機回來,何勁臣早早就去機場接了。
似乎默契向來是何勁臣和江瞬的相處模式,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話題有多沉重,能舒緩下心情也十分不錯。
“我猜是那個叫明鈺的吧?”
“什麼明鈺?那是你嫂子!話說回來,知我莫若你啊!”
“說正事。辦的怎麼樣了?主辦方有沒有爲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