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她離開這豪門是非,總有一天,她會記不起自己是不是認識這些人,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以爲他們只是前半輩子那麼多日夜裡恍惚中做的一個夢。
烏雲遮日,原本清朗的天空說風就是雨。
談羽甜站在沙灘上,感受突然涼下來的風,她轉身看着能納百川的大海,一波波的海浪拍打着腳下溼潤的沙土。一點點沒過腳踝,膝蓋……
縱身一躍,她宛如一條魚,直接扎入了大海。
海水還帶着陽光的溫度,她忽而浮出水面,看着無邊無際的大海,“沈家的事不用擔心了,童奶奶不在了。”她喃喃的開口,踩着塌陷的泥沙,往裡面走去。
“是秦莫深華慕言幫我的……”
她腳步一頓,終於將自己第一次車禍和沈其宣聯繫起來,如果不是沈其宣,她不會遇到華慕言。
也許她撞到的會是其他人,或者直接撞斷護欄跌下車毀人亡,也許在之後的任何沈其宣設計的其他“小事”裡消失不見。
腦子裡又出現那個一臉笑容恬恬的女孩,那脆生生的“嫂子”,那信任的目光欣喜的聲音忐忑的神情,華憶錦,華憶錦啊……
一個海浪涌來,將虛浮着腳步的她推向岸邊,談羽甜踉蹌了幾步,摔進海里喝了好幾口才站穩身子。
驟至的烏雲已經將整個天空密佈,人生就如天氣,變幻莫測。
變色的天空下,大海看上去有一種詭譎的濃墨色彩,溼漉漉的談羽甜緩緩從從海中走出,大紅色的旗袍緊緊貼着身軀,一陣風吹來竟然有點冷。
一步步走上公路,提着高跟鞋,她站在路邊等着華慕言回來,卻又輕笑一聲,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於是,談羽甜花費了一個下午才走了一半的高速公路,最後還是被警察攔了下來,將她送到市內。
循着記憶,她穿着被體溫熨得半乾的衣服一步步向小區走去,一路上指指點點的人不是沒有。卻也許只是好奇她爲何會如此狼狽吧。
赤着的腳底已經生疼,腳踝也有些痠痛,熟悉的居民F區已經近在眼前,談羽甜腦子裡迅速劃過她在這裡居住的四個多月生活。沈其宣好像……一直很忙,很忙。忙到只能回來吃個晚飯,或者根本不回家。
這裡不是她的家,沈家已經被銀行充公,這裡只是房子,而且還是沈其宣租下來的房子讓她安分住着的房子。
她不過是幾天沒回,他就帶其他女人回來。
嘁,還想那些做什麼呢?
無視那些阿姨大媽八卦的眼神和詢問的話,談羽甜一步步走上三樓。站在門前,她擡手叩了叩。
沒一會兒,門就被打開。
沈其宣看到談羽甜的模樣還是一愣,然後連忙側身,“思千,進來。”然後大步去洗手間拿來乾毛巾遞給她,“擦擦,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談羽甜沒有說話,只是接過毛巾後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沈其宣這纔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有些坐立不安的收回要幫她擦拭的手,“我幫你去煮點薑湯。”
“不用麻煩了。”談羽甜一出口,聲音就沙啞的不行,嗓子有些難受,也許是在海邊待太久,又被海水嗆了兩口。
“不麻煩,你還是去洗個澡吧。”沈其宣笑笑,臉上帶着一抹不自在。
談羽甜沒有再推脫,看着那個曾經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他剛剛的笑容可真像是她第一次到沈家時見到的模樣——有點侷促,卻努力想要傳達善意。
她低頭看看已經幹得差不多的衣服,打了個噴嚏,爲了不感冒,她還是決定洗個澡。
但這一洗就洗出不對了,也許是習慣了在華慕言面前,都是隻管洗澡,然後叫人送衣服。等談羽甜洗完熱水澡,這才發現沒有拿衣服。
出租的屋子不大,浴室不是臥室裡內置,以前也是夫妻共享一個。
“思千,好了麼?”沈其宣已經煮好薑湯,但是過了很久還沒有聽到人的動靜,可前不久前淋浴那淅瀝聲已經停下。
知道躲在浴室也不是辦法,談羽甜只能據實以告。
沈其宣一愣,然後才匆匆應答幫她拿衣服。這還是他第一次走進談羽甜的臥室,迎面就是一張被放大數倍的婚紗照,裡面他的表情雖然有些僵硬,她卻笑靨如花。
他腳步一頓,卻很快回過神去衣櫃找了她的浴袍和平時用的衣服,可是指尖下都是那些價值不菲的裙子。他又是一愕,往裡翻隨便挑了一件米白色的百褶裙,臉色微赧的拿了內/衣褲。
談羽甜將浴室的門打開一條縫,接過沈其宣送的東西,耳根有些燙,畢竟彼此已經不是夫妻,這樣的行爲還是過於親暱了。
很迅速的換好衣服,談羽甜下樓,沒有扭捏推遲的喝下了沈其宣煮的已經不那麼燙的薑湯,整個人的身子都暖和了起來。
然後,兩人坐在沙發上,一時間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談羽甜等到擦拭的頭髮已經半乾,這才彎脣笑打破沉默,“我只是回來看看,不過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帶走。”
其實她只是下意識回到這裡,雙腿彷彿有它自己的思想,等到走到小區面前,她的確也無路可去。但是剛剛開口的時候,也猛然發現,確實,這裡幾乎沒有她的東西。
就彷彿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一無所有的隻身來到沈家,也將會身無一物的離開。
“思千。”沈其宣聽着那沙啞的聲音,低下頭眼底涌滿了悔意,“對不起,我讓你受委屈了。”
“我不怪你的。”談羽甜說着,突然發現心底一輕,這話說出來,就彷彿卸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一般讓她身心都柔軟了下來,“我知道,你也是爲了沈家。”
“我是被衝昏了腦子,所以纔會做那樣的事,說……說那樣的話。”沈其宣說着,有些忐忑。
談羽甜抿脣,“過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既然秦莫深給了你錢讓你還債,日後的生活你自己保重,別再因爲一念之差就誤入了歧途。”
“思千……”沈其宣擡頭心情複雜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談羽甜手裡還捏着半溼的毛巾,迷濛一笑也不知是對誰,“我本來打算拿到錢再跟你坦白一切的。”
“……”聞言,沈其宣的眼神更加複雜。
“我和華慕言相識,是一場車禍。就是那天,我給你打了個電話。”然後你怪異的口氣話語我當時竟然沒有注意深想,談羽甜的笑容帶了些許苦澀,她轉頭對上沈其宣的眼神,又抿脣笑了一聲,然後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別太在意,因爲……”
沙啞的聲音突然一頓,現在解釋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吧?但也算是給他一個徹底的交代好了——
“因爲我長得和他未婚妻谷靈安一模一樣,而那個時候,谷靈安失蹤了。所以,纔會叫我假扮他未婚妻,最多三個月,這期間配合他演戲,到時候會給我兩百萬。”
沈其宣已經啞然,根本說不出話來。
談羽甜收回目光,沒有在意他的反應,將毛巾放在臺几上,站起身,“他說表現好,半個月可以預支我五十萬,其實一百萬一百五十萬也不是不可能。”華慕言那個男人,其實是個口是心非嘴硬心軟的傢伙,相處久了就會知道。
“不過沒事……”談羽甜話語一轉,重重舒口氣,再次看向沈其宣,一副坦然的模樣彎脣,“條條大路通羅馬,大家都是爲了沈家都是爲了賺錢。所以,我不怪你。”
“思千……”沈其宣站起身,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沈其宣。”談羽甜打斷他的話,十分釋然的上前墊腳尖拍拍他的肩膀,“人之善,知錯能改也。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很有出息的,對不對?”
“思千!”看着女人說完要走,沈其宣一把捏住她的手,就勢將她攬到自己懷裡,他抵着她的發頂,手指發抖胸口激烈的跳動,“思千,思千嫁給我吧。”
談羽甜哭笑不得,她好不容易纔放下,纔給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按上了一個“對”的理由,他現在這樣說還有意義麼?
“沈其宣,過得好一點,找一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女人。”說到這,談羽甜頓了頓,擡手輕而堅定的推開他的擁抱,真誠的對上那雙眼,“別再爲了利益犧牲自己了,活得快樂一點。如果哪一天,沈氏真的已經走投無路,那麼由他改名換姓,別再這麼累了。”
沈其宣站在屋內,腦子裡還有那個小小瘦瘦女人的單薄模樣和語重心長的話。
她怎麼可以這樣離開?攪得他那顆心一團亂,攪得他生活一團亂。
猛然打開門,她大步流星下樓,卻已經看不到人的身影,沈其宣怔怔的站在樓梯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小區街道,最後低頭自嘲輕笑,轉身上樓。
談羽甜兩手空空,走在街頭,所幸腳下穿的是一雙舒適的平底鞋。高跟鞋穿得久了,突兀的換這種鞋子,就像是在岌岌可危的高處站在平地上,不踏實感覺卻又妙曼萬分。
她不是傻子,能讓華慕言那麼急急離開,最可能的就是憶錦的事。
而她和華慕言結婚了,谷家二老又以爲她已經懷孕,所以憶錦的手術應該已經排上了行程。所以——她已經和那個毒舌討厭傲嬌又孤僻的男人再無交集。
真好,一切都彷彿有了歸宿,只是……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