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的記得自己與紫苑師姐一同緊追蘇蟬來到李雲東家中的陽臺上,兩人失去線索,無功而返,但她們當時並不知道的是,這正是一場纏綿情緣的開始,也正是紫苑宿命糾葛的開端。
尤其是當她被李雲東打得狼狽而逃,回到龍虎山請紫苑師姐下山的時候,正應驗了王遠山留下的那首楔語詩。
阮紅菱是知道這首楔語詩的,一開始她並不以爲然,但是隨着時間的推進,隨着紫苑與李雲東糾纏得越來越深,她已經對這首楔語詩深信不疑,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同並接納李雲東的,在她看來,李雲東應該是和紫苑是天造地和的一對,他們兩人在一起,那纔是神仙眷侶,纔是最完美的組合。
但阮紅菱與蘇蟬相處的時間越長,對她也越是喜歡和同情,她深深的被李雲東與蘇蟬之間的真摯感情所打動,但又深深的替自己的師姐所不值。
尤其是像現在這樣,犧牲自己,去成全他們兩人,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傻的行爲!
阮紅菱都不敢回頭去看龍虎山所在的方向,她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回去救自己的師姐,她知道紫苑陷於三絕陣中,一定凶多吉少,很有可能自己在石洞中與她一別,這便是從此天人永隔的最後一面!
“師姐啊師姐……你怎麼就這麼傻?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靈藥就偷出來,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不顧門派的安危存亡!”阮紅菱眼中滴淚,心中滴血,腦海中有一個痛苦的身影在大聲的嘶喊着“你爲什麼就不肯想想你自己?你爲什麼就能這樣的無私?你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自私的嗎?”
阮紅菱一路灑淚,一路還要提防躲閃着有人會對自己不利,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已經進了東吳市天瓏山的地面,等她來到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三夜過去了,夜晚一場春雨過後,天空這時候正泛魚肚白,遙遠的天際幽幽的透出一絲絲暖洋洋的金色陽光,這股暖光在天邊流淌着,孕育着,似乎在繼續着一股力量,彷彿下一秒鐘便會有一輪紅日,從天邊噴薄而出。
阮紅菱一眼向狐禪門石室山洞看去,卻見山洞的洞口處站着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正是李雲東。
李雲東這時一動不動的站在石洞的洞口處,面孔朝東,他閉着眼睛,表情平靜祥和,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龐彷彿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讓他的肌膚看起來晶瑩閃亮,比生前似乎還要細嫩,兼且他的嘴角還藏着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像是下一秒鐘他就會甦醒過來,再一次與身邊的人嬉笑玩鬧,談笑風生。
在李雲東身旁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正是蘇蟬。
蘇蟬這時正手中拿着一塊洗乾淨的熱毛巾,小心翼翼的替李雲東洗着臉,然後又替他擦拭着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
她動作輕緩柔和,如同一個溫柔而細心的妻子,生怕自己稍微大了一點點力氣,便會擦疼自己的丈夫。
蘇蟬在替李雲東擦拭完身上後,便一直癡癡的站在旁邊看着李雲東,目光一瞬不瞬,彷彿一個入定的泥人。
小丫頭臉上絲毫看不見一丁點兒悲慼,相反的是,她臉上滿是幸福和滿足的笑容,也許在小丫頭看來,只有在這個時候,李雲東纔是徹徹底底屬於她一個人的,只有這個時候,他纔有時間單獨陪着自己,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海枯石爛。
阮紅菱看在眼裡,心中又是一痛,她知道就算李雲東不能再醒過來,蘇蟬好歹還有一個念想,還有一個期盼,可是自己的師姐呢,她有什麼?
阮紅菱強忍着心中翻滾的不忿,她飛快的爬上了山腰,來到了蘇蟬身旁,呼喊道:“蘇蟬,蘇蟬!”
可不管她怎麼呼喊,蘇蟬始終沒有扭過頭來,她只是定定的注視着李雲東,似乎聽不見周圍一切聲音,看不見周圍一切事物。
阮紅菱喊了幾聲,正要上前,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別喊了,她聽不見的,也別靠近她,現在蘇蟬的神識幾乎已經全部封閉,她只看得見李雲東,只聽得見李雲東的聲音。”
阮紅菱扭頭一看,卻見石洞深處緩緩走出來一個幽幽森寒的身影,正是周秦。
幾天不見,周秦渾身上下都籠罩着一層陰鬱幽暗的氣息,彷彿整個人都要變身成爲可怕的殺神,只要她內心深處最後一線希望泯滅,她就會立刻化身爲青拉姆,將整個世界都拖下地獄深淵,爲李雲東一人殉葬。
周秦面若寒霜,眼中如同跳動着一抹青色的冥火,她的目光冰冷刺骨,只有當她目光落在李雲東身上的時候,她冰冷入骨的目光,才微微透出一股暖意。
阮紅菱被她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渾身如同置身地獄冰河之中,忍不住便打了一個冷戰。
周秦說完後,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阮紅菱,說道:“已經第三天了,蘇蟬不吃不喝不睡不走……你找她有事麼?紫苑呢?她找到辦法了麼?”
阮紅菱這時攤開手掌,露出一枚在手掌心中滴溜溜打轉的藥丸。
周秦一看,卻見這枚藥丸通體紅色,微微散發着陣陣柔和的光芒,她眼睛頓時睜大,驚道:“這是什麼?”
阮紅菱一下想起自己生死未知的師姐,她強忍着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說道:“這是師姐讓我帶回來的靈藥,應該可以救活李雲東的……”
周秦登時狂喜,一陣風似的撲到阮紅菱跟前,一把奪下她手中的丹藥,捧在手中,對着陽光,小心翼翼的看着。
周秦顫聲道:“這是什麼靈藥?能夠救活師父?”
阮紅菱悽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如果不相信……那就把藥還給我吧,我拿着去……”她剩下那句“……去救我師姐回來”還沒說完,便見周秦猛的縮回手,飛快的朝着李雲東撲去。
周秦現在已經幾乎絕望,她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將這枚丹藥飛快的往李雲東的嘴中塞了進去。
這枚丹藥剛剛進入到李雲東的嘴中,便立刻融化,化作了液體,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下了不少,一旁的蘇蟬看在眼裡,拿起手中的手帕,輕輕爲李雲東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後又依舊目光溫柔而滿足的注視着李雲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周秦的動作一般。
周秦無比緊張的看着李雲東,可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都沒見李雲東有任何的反應,她眼中的希冀越來越淡薄,臉上原本的狂喜之色也一點一點的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可她卻沒有留意到,在李雲東的腳下,一縷縷極爲細微的青絲正在飛速的蠕動着着,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開去。
過了許久,周秦見李雲東渾身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忍不住便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眼中的目光變得比之前更加的冰冷,她不再多看阮紅菱一眼,轉身緩緩的走進了石洞之中。
可她剛走了幾步,便忽然間聽見蘇蟬一聲驚呼:“雲東,雲東,他醒了,他醒了!”
周秦大驚,立刻猛的轉過身來,撲到李雲東身邊,阮紅菱也瞪大了眼睛向李雲東看去。
她們兩人只見李雲東面色如常,與之前並沒有任何的變化,不禁大爲失望,周秦忍不住說道:“蘇蟬,你哪裡看出師父他醒了?”
蘇蟬此時像是已經有點回過神來了,能認得出周秦和阮紅菱,她定定的看着李雲東,她癡癡的說道:“我看到的,我剛纔看到他眼睫毛跳動了一下。”
周秦和阮紅菱將信將疑,只目不轉睛的盯着李雲東細看,她們兩人這一看,只看得金烏初升,走過天際,又到另外一邊落下,天空換上了皎潔玉兔後,這才放棄。
只有蘇蟬一個人還在癡情的看着李雲東,嘴裡面喃喃道:“我看見了的,我的確看見了的。”
周秦痛苦的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阮紅菱也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她不知道爲什麼李雲東還不能甦醒過來,也不知道如果這枚靈丹不能救活李雲東,那紫苑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又將有什麼意義?
蘇蟬這時扭過頭來,對她們兩人微微笑了笑,說道:“你們不用擔心,雲東一定會再醒過來的,他一定能再醒過來的。我要帶他回家……等他回家了,他一定就會醒來的。”
周秦和阮紅菱聽蘇蟬說話時聲音喃喃彷彿夢囈,不禁心中大爲悲慟,在她們看來,蘇蟬用情之深使得她已經神志失常,因此才說出這些話來。
周秦一咬嘴脣,終於還是轉身進了石洞,她進了石洞後,盤膝在石室中坐下,目光閃動,瘋狂而猙獰,這時的她在心中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主意: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修爲法力,要以最快的速度成爲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修行人,然後讓這些逼迫師父的天下修行人都給他去陪葬!
阮紅菱則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她呆呆的看着周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邃的石洞甬道之中,可等她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卻見蘇蟬帶着李雲東已經飛了起來,朝着天南市的方向飛去,只一會兒便化作了一道青光,不見了人影。
一時間這天瓏山石洞洞口,只剩下阮紅菱一個人孤零零的站着,她左右看了看,卻見四周夜色深重,明月皎然,一陣風吹來,悽悽然形影相弔,前不見自己親密無間的師姐紫苑,後不見朝夕相處的李雲東。
阮紅菱剎那間感覺到無比的恐懼和絕望,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