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映襯幾人此時的心情,最近一直天朗氣清,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在三人吃過午飯後就有所改變。
冷風驟起,灰濛濛的烏雲壓着城市,路兩邊法國梧桐失去水分的葉子一片連着一片的下落。黑色的奔馳駛過鋪滿枯枝敗葉的路面,載着一車人的心思離開公墓。
午飯是在沉悶和壓抑的狀態下吃的,吃完後,在凌錦的安排下,三人就直接趕到楊家姐妹和許氏夫婦下葬的地方。
先是拜祭了自己父母,這是凌錦第一次見到許風揚和許雪舞的爸媽,一座合葬的墓,墓碑上一左一右貼着兩張照片,斯文俊秀的男人咧嘴笑得意氣風發,而女人羞赫的笑臉卻又如一汪秋水撩人心絃。
在父母墳前放上一束白菊,往前走了幾步,就到了楊氏姐妹的墓前。
“她……爲什麼會走?”
“具體原因我不太清楚,當時我還小,只記得……好像是自殺。”凌錦狐疑的複述着許風揚的話,在心裡暗問男生,“你小的時候就知道什麼是自殺,什麼是他殺?”
許風揚沒說話,範世德繼續說着,凌錦能聽出他的聲音略帶些顫抖,擡眼看去,範世德的眼角竟含着淚水。
“我曾以爲,她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範世德伸出手,想去撫摸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沒得讓人無法直視,端莊優雅的神態讓許雪舞在相比之下遜色不少。範世德只是將手伸了出去,修長乾淨的手指,卻在距墓碑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住,嗚咽起來。
在現實沒發生之前,每個人在內心深入,都會以爲很多事情。
不僅範世德,楊藝風也以爲,自己會這麼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畢竟有些人是上天的寵兒,他們在上天的寵愛中幸福美滿一生。
因此,當楊藝風看到司相槐帶着聘禮來到楊家的那瞬間,她所感受到的幸福感難以言喻。但當司相槐很認真的對楊父說出,請將楊藝芳嫁給我時,剛在幸福的海洋中暢遊的楊藝風以最快速度下落,她的心,剎那間摔成粉末。
就在範世德對着楊藝風的墓碑啜泣時,許風揚卻意外的說起了那段往事。凌錦示意許雪舞給範世德遞上紙巾,心思卻全集中在了許風揚的講述上。
可是不能相信又如何?當許茂拿着司相槐寫給楊藝風的信來找楊藝風的時候,楊藝風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現實。
楊藝風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什麼都有的女人。她也許擁有讓人豔羨的家室和美貌,但是沒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祖母。
祖母和母親都最喜歡楊藝芳,楊家沒有兒子,以後最多的家產都可能由楊藝芳繼承。司相槐要爲家族考慮,他即使再愛楊藝風,爲了家族他也只能娶楊藝芳。
故事接下來的發展愈發狗血,讓人還未聽,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心煩氣躁。
司相槐和楊藝芳結婚沒多久,楊三小姐的病情忽然嚴重,經過幾次搶救依然回天乏術結果香消玉殞,接着端木磊和楊藝風在各自的悲傷之中走到了一起,組成了家庭,沒想到的是,生活在自己內心痛苦中的楊藝風,最後還是因爲難以忍受對自己妹夫的愛戀,而選擇了自殺。
許風揚敘述完往事便不再說話,凌錦聽完故事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端木家和司家楊家本來就是世交,現在楊家的女兒又各嫁給了兩家,按理說三家的來往一定會更密切,楊藝風和司相槐見面的時候,難道不會覺得尷尬嗎?”這幾家人的關係凌錦又捋了捋,簡直是現實版的珠光寶氣,或者中國版的緋聞少女。
“你覺得他們的關係,會比張清和錢坤的關係更加尷尬嗎?”許風揚一語中的,凌錦想反駁也無從下嘴。無從辯駁就閉嘴,凌錦心裡有些無聊的站在範世德身側,雖說現在她是代替許風揚在活,但是對於他的那些親戚,真心是沒什麼感情。
看着楊藝風的墓碑,她不過也就唏噓一下自古紅顏多薄命罷了,用餘光瞥了瞥範世德,他已經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淚水也不再是在眼眶中打轉,而是實實在在的開始了無聲的哭泣。
感覺自己盯着人家哭有些不好,凌錦的目光就又移到了楊藝風的照片上。
楊藝風確實是個美女,端木笙繼承了她媽80%的美貌和100%的氣質。不過……想到端木笙,凌錦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張臉,那張跟太陽刺眼,走到哪裡都能閃耀奪目的臉。
“我怎麼感覺……司若韜跟楊藝芳像的有點厲害啊。”實在太無聊,凌錦忍不住又繼續八卦起來,“難不成……”
“你覺得楊藝芳會縱容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二十多年嗎?”許風揚反問,他似乎也是覺得凌錦的揣測有些意思,嘴角微微翹了翹,“五歲之前司若韜都是楊藝風在帶,楊藝芳生司若韜的時候楊藝風還有些奶水,而楊藝芳則沒有,於是司若韜便抱去了端木家照料,可能是喝了楊藝風奶水的緣故,司若韜纔會長得像楊藝風多些。”
原本以爲又會有驚天八卦可以聽的凌錦,聽到事情原來這麼簡單,不免有些失望。她偷偷瞅了一眼還在哀悼亡人的範世德,心中哀嘆着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看着凌錦沒精打采的樣子,許雪舞以爲哥哥是在難過,便伸手挎着凌錦的胳膊,似乎是想要安慰她。
凌錦用手輕拍了拍許雪舞挽着自己的胳膊,苦笑了一下,接着又在心中找許風揚搭訕,“他們的故事就這麼結束了?鴛鴦譜就這麼亂配了?大家就都各安天命了?不能夠吧……”
“不然你以爲呢?”
“一定還有故事!”凌錦的語氣堅定而絕對,能生出司若韜這樣兒子的老子,一定也不是個善茬,凌錦堅信這一點。一想到司若韜,凌錦不禁想起一個她早就想問,卻一直沒找着機會問的問題,而現在,儼然是個好時機,“那我再問你個問題,司若韜他是天生就是彎的,還是後天被掰彎的?”
聽到凌錦這麼問,許風揚忽然眼波流轉將目光從許雪舞身上移開,投向了墓碑,他略微沉默了幾秒,悠然道,“說到司若韜的取向問題,還真要從楊藝風身上說起。”
楊藝風深愛着司相槐,並且司相槐也深愛着楊藝風,這點毋庸置疑。
司相槐在楊家後院的紫藤花架下牽着楊藝風的手許過諾,以後我要在我們家的後院也搭一個紫藤架,下面擺着三把藤椅和圓桌,一把你坐,一把我坐,一把我們未來的孩子坐。春天賞桃花,夏天看紫藤,秋天觀菊花,冬天聞梅香。
這句話是司相槐這輩子說出過最浪漫的話,楊藝風到死也都在念着這句話。
“你怎麼知道……”
“因爲她死的時候我就在場,具體說,是我陪着司若韜在場。”
楊藝風有多愛司相槐,就有多不甘心司相槐娶了別的女人。對楊藝風情根深種的司相槐表面隱藏的再好,內心也是在關注這楊藝風的一舉一動。
兩個彼此還相愛的人之間纏着一條線,在這條線被斬斷之前,兩人即使分離,心還會糾纏在一起。
端木磊深愛着楊三小姐,楊三小姐一去,他的心也就隨着走了,答應娶楊藝風也不過是家族的安排。結婚當晚,當新娘子收起白日裡硬擠出來的笑臉,滿含眼淚的對端木磊說,對不起,我還愛着相槐時,端木磊極其苦澀的笑了笑,然後轉身出門,不一會,房門再次打開。
這次進來的是司相槐。
從那天開始,楊藝風和司相槐就各自頂着,楊藝芳丈夫,端木磊妻子的名頭,開始了地下戀情。
“有了端木磊的掩護,楊藝芳至始至終都沒有發現這段戀情。”許風揚說到這裡又頓了頓,似乎是因爲一次性說太多,有點累想休息一下。趁着這個空當,凌錦又提出疑惑。
“不可能吧,自己丈夫跟別的女人好,再怎麼粗線條的女人都會發現吧。”
“生了兒子之後楊藝芳最愛兒子,生兒子之前楊藝芳最愛自己,她就是這種女人,她不見得多喜歡司相槐,之所以願意嫁給司相槐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爲司家家大業大,自己嫁過去會很有面子。”說到這裡,凌錦明顯能感覺到,許風揚眼神沉了沉。
凌錦完全理解此時許風揚的心情,許風揚是個將家庭看得很重的人,這一點從他對待許雪舞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而楊藝芳卻爲了自己的面子就可以完全不顧親姐姐的姻緣。許風揚不喜歡她,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後來呢?”不想話題就此岔開,凌錦追問。
“他們的關係一持續,就持續了十年,一直到楊藝風自殺。”
“十年?那端木笙……”
“端木笙是端木磊的親生女兒,要求留下端木家的骨血這是端木磊的唯一要求。”
“那這樣的關係持續下去不就好了,楊藝風爲什麼要自殺呢?”凌錦越聽越覺得疑問很多。
“有些事情,看着相安無事,殊不知,早已在日積月累中打成了一個死結。就拿張清的事來說,她和錢坤在一起還沒有一年,那麼明年呢?後年呢?人是最不知足的動物,有一就想得二,楊藝風也一樣。她和司相槐經歷了長達十年的地下戀情,其中的苦澀不足以爲外人倒出。每每她看見楊藝芳挽着司相槐的手出席各種活動,看着楊藝芳頂着司太太的名字四處應酬時,她內心的嫉妒就如同野草瘋長。她不止一次像司相槐提出,想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想法。可是司相槐當初會爲了家族利益娶楊藝芳,自然現在也不會輕易鬆手,而且那段時間司相槐自己創業,根基十分不穩,亟需楊家這個後盾撐着,他更不願意就這麼和楊藝芳離婚。”
司相槐原本以爲事情就會這麼一直持續下去,他會和楊藝風做一輩子地下夫妻,哪知道那十年是老天爺給他們的最長的期限。那天,像尋常一樣司相槐到了公司,讓助理給自己端進來一杯咖啡後,準備開始工作,而這時楊藝風卻闖了進來。
楊藝風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我懷孕了。
司相槐在愣了三秒之後,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能要。
聽到司相槐的答案,楊藝風只是深深吸了口氣,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司相槐的辦公室。這是兩人最後的對話,也是楊藝風聽司相槐對自己說的最後三個字。
十年前,楊藝風以爲自己臨死之前從司相槐嘴裡聽到的會是‘我愛你’這三個字。十年後,楊藝風在臨死之前也確實聽到了司相槐對她說了三個字,不過那三個字裡沒有絲毫的溫柔纏綿,充滿了自私與決絕。
楊藝風看着血液一點點流出皮膚,她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小男孩溫柔的笑了笑,接着用另外一隻完好的手撫摸着其中一個,因爲害怕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站在那裡流眼淚的小男孩的臉頰,爲他拂去淚水,“韜韜乖。”楊藝芳說:“大姨不能看着韜韜長大了,韜韜要記住,長大以後千萬不要隨便去拿一個女人的真心,因爲一個女人一輩子就一顆真心,被拿走了就沒了。一個人連心都沒了,可就沒辦法活下去了呢。”
許風揚當時就陪在司若韜身邊,他看着司若韜鄭重其事的點點頭,然後說出一句影響司若韜一輩子的話,“大姨放心,我以後一定不去喜歡女孩子,不去拿她們的心。”
楊藝風心滿意足的點點頭,又把目光轉向自己不斷滴血的胳膊,喃喃自語着,“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經歷過家變,一夜老成十幾歲的許風揚當時很冷靜的看着一切,他牽起司若韜的手問楊藝風,“楊大姨,需要我們找人來嗎?”
“謝謝揚揚,揚揚以後要替大姨照顧好阿笙和韜韜,現在大姨困了,大姨要休息一會,大姨怕有人來打擾,所以一會兒你們去玩的時候,不要跟任何人說起大姨,好嗎?”楊藝風用溫柔的語氣懇求。
“我們明白。”許風揚點點頭,“楊大姨你睡吧,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說完話,許風揚就拽着司若韜離開了楊藝風的房間,在出門的手,許風揚還不忘把門帶上。
五個小時後,楊藝風被傭人發現死在了臥室內,而司若韜則在離開房間一小時後就開始發燒,隨後整整高燒三天。
三天之後楊藝風火花,司若韜退燒,退了燒的司若韜看着一屋子的人,張口第一句話就是,“大姨呢?”
司若韜將三天前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但許風揚卻發現,司若韜漸漸開始疏遠女生,而對男生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
許風揚說完,凌錦整個胸腔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擠壓在了一起。
她第一次見到司若韜還認爲他是個變態,卻沒細想,變態還有這樣的過去。
“我們走吧。”許風揚說完往事,這邊範世德也吊念結束,他終於伸出手撫了撫貼在墓碑上的照片,“十一年前我欠你一聲多謝,沒有你,也沒有我範世德的今天。楊大小姐,那一個月,多謝你的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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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玩的太high,沒更新,今天跟大家說一聲騷瑞~
難得一章寫這麼多,就……因爲實在沒臉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