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心怔怔地望着含香,滿臉的不可思議,顫聲道:“若是……若是如此說,那……那……這一切……你……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
含香微微一怔,輕輕一嘆,搖頭道:“不,我什麼都不知道。當時我並不知道顏小姐,還有小姐你,究竟是什麼人,還有,不知道顏小姐究竟想做什麼。其實,在樑國公府,含香曾多次見過顏小姐在府中游蕩。只是……含香是一個小丫鬟,只是一個小丫鬟。含香必須如所有小丫鬟一般,謹小慎微。含香不想不凡,含香只想做一個平凡的小丫鬟,僅此而已。但,含香也漸漸喜歡上了這一大家子。含香五十餘次人生,見過許多人,許多事。”
說着,含香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沈素心望着她的側影,望着她的眸子,只覺得,含香的那雙眸子,其實並不多麼漂亮,無論與沈素雅那淡雅的眸子相比,還是與沈素顏那雙眼梢上挑的媚眼相比,還是與沈素盈那雙狹長狡黠的眸子相比,還是與沈素心自己那雙幽幽的水眸相比,都顯得太過平凡。
是啊,一個平凡的小丫鬟,原本就應該有這麼一雙平凡的眸子。
但,此時,沈素心卻覺得,那雙過分深邃的雙眸,卻是如此的不凡,無論沈素雅,沈素顏,沈素盈,還是沈素心自己,甚至,與府中長輩們,如李淑韻、林琪薇,甚至,比起沈素心的老祖母,那雙眸子又是如此不凡。
這雙過分深邃的眸子。本就不該是這個世間應該存在的。
正在此時,含香那幽幽的語聲,再次飄入了沈素心的耳中。
“五十餘次人生,含香做過大家閨秀,亦做過小家碧玉;曾披甲執戈,以女兒身征戰沙場,亦曾倚窗巧笑。一點朱脣萬人嘗;曾母儀天下。爲一朝之主母,亦曾爲階下囚,於斷頭臺上血濺五步;曾做過被萬般寵愛的愛妻,亦曾被一紙休書。逼得不得不自行了斷。於含香而言,無論讓含香以何等身份,扮演何種女子,都實在是舉手之勞,絲毫不費心神。”
“含香上一世,乃是於千年之後,一個奇異的世界。若是含香沒有猜錯,府中小姐少爺們,大多。應當也都是來自那個世界的吧?”
說着。含香轉頭忘了沈素心一眼,繼續道:“那一世,含香做了含香最是合適的職業。那,便是在攝像機前,做一個演員。作爲一名演員。含香無論扮演任何角色,都是手到擒來。人們都說含香演技精彩絕倫,但誰又能知,其實,含香無論扮演何等樣人,無論是街頭的乞丐,亦或是孤傲才女,亦或是溫柔嬌妻,亦或是幹練女強人,亦或是含辛茹苦的母親,亦或是金碧輝煌的皇后,其實,含香皆是本色演出啊!因爲,這些身份,在含香某一世,都是曾經用一生去體味的。那些只能淺嘗輒止的,真正的演員,如何能與含香相比?”
演員?沈素心微微怔了怔,隨即記起,當初在付雅家中時,曾經看過的那些電影、電視劇,那些演員,都是那麼光鮮亮麗。不過,沈素心唯獨一種影片,便是從來不看的。那,便是那些古裝劇。在沈素心看來,那些電影電視,都實在是太假了。那些夫人、小姐、丫鬟什麼的,完全都不是那回事。
其實,當時,付雅也不愛看那些。付雅自己便曾言道,其實之前付雅還是很喜歡看那些的,而且看得如癡如醉。但,在樑國公府生活了十多年後,再回過頭來,看看這些曾經令她如癡如醉的影視劇,都覺得那實在是太假太假了。
只可惜,沒能看到含香出演的那些影視劇。或許……含香當真能演出那份魂魄吧?不過,至少,她沈素心,恐怕沒機會看到了。
含香並未注意到沈素心的走神,她的心神,不知已然飄到何處去了,或者說,也不知飄到了她的第幾世人生中去了。不過,她那幽幽的講述,還在繼續。
“含香來到樑國公府,成了沈家家生子。長大一些後,便自然而然地,成爲了樑國公府的丫鬟。先是在花房,後來被小姐置於大小姐身邊,隨着大小姐,作爲陪嫁丫鬟,進入豐親王府。在豐親王府中,大小姐當真是如履薄冰。雖然,大小姐從未與小姐說過這些,但作爲大小姐身邊的幫手,含香可是知之甚詳。但同時,對於大小姐,含香亦是佩服之至。”
“雖說,含香與沁香,皆不是常人。在含香與沁香的幫助下,大小姐的對手們,對於大小姐而言,幾乎便是透明的,無論他們有什麼陰謀,大小姐都能知之甚詳。但,含香卻知,即使旁人有含香與沁香相助,也絕然無法比大小姐做得更好。即使沒有含香與沁香,大小姐或許會艱難些,但仍然能在豐親王府中站穩腳跟。即便是閱盡世間滄桑的含香,自問,若是異地處之,含香也絕不可能做得更好。更何況大小姐在這等處境下,仍不失一顆本心,令含香無比敬佩。”
“現下,樑國公府面臨危機,極大的危機。而九小姐你,亦是危機重重。此時,含香必會全力助你。”
“只是,含香希望小姐知道,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含香不希望看到小姐如此消沉,如此,無論是顏小姐,還是大小姐,亦或是老爺夫人,亦或是任何關心、愛護小姐的人,都絕對不希望看到的。含香說了如此多,只是希望小姐明白,有含香相助,小姐會走得更穩。但小姐自身,亦是不可或缺。願小姐能與大小姐一般,無論如何,都能保持一顆本心。”
說罷,含香默默地望着沈素心,帶着一絲恬淡的微笑。
沈素心怔怔地望着含香,一時之間,竟然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麼。
這時,含香又道:“小姐,含香不會去問那些遊魂,鄧公子究竟遭遇了什麼,在小姐逢難之時,亦是不聞不問。含香亦會知會沁香,讓她也不會爲小姐探聽寧國公府中事。含香只想告訴小姐,小姐若是不能相信他,那無論他究竟如何,日後,你二人之間,也必然會因爲種種事由,產生層層隔閡,最終同牀異夢,抑或勞燕分飛。”
沈素心怔然半晌,輕顫道:“那……若是……若是他……”
含香不等沈素心說完,輕道:“小姐,含香不知鄧公子究竟如何了,但含香想送小姐一句話。”
沈素心輕道:“什麼話?”
含香輕道:“君若無心我便休。”
沈素心又是一怔,喃喃道:“君若無心我便休……君若無心我便休……君若無心我便休……”
含香望着一臉迷濛的沈素心,輕輕嘆了一聲,轉身打開內室門,走了出去,只留下沈素心自己,仍在喃喃自語。
第二日,是一個不錯的天氣,風和日麗。
當含香準備好了沈素心的洗漱用品,輕輕叩響沈素心的房門時,只聽沈素心輕道:“進來。”
含香應聲而入,輕道:“小姐,該……”
隨即,含香便怔住了。只見,此時的沈素心,早已裝束完畢,只是尚未洗漱,站在窗前,背對着含香。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並未做任何挽束,便如一道瀑布一般,掛在沈素心背後。那窈窕的身姿,被窗外的晨光,嵌上了一道金邊,乍一看去,彷彿謫仙一般。
正當含香怔然之時,沈素心轉過身,向着含香微微一笑,緩步走到含香身邊,輕道:“含香,謝謝你。”
含香擡頭望了望沈素心,沈素心的身量,可是比含香高出許多。不過此時的沈素心,卻不只是身量高而已。
從沈素心逃出生天,直到昨晚含香與她徹夜長談,已然過去數日之多,數日之間,沈素心一直茶飯不思,整個人也晦暗了許多。曾經那一雙靈氣十足的,猶如一潭碧水的眸子,那時,卻也變成了一潭毫無生氣的死水,全無半絲波瀾。
然而,此時的沈素心,說不上神采奕奕。畢竟,數日的晦暗,數日的不思茶飯,所造就的憔悴,也不是一夜之間就能恢復的。畢竟,她那美麗的眸子中,仍是分佈着爲數不少的血絲。但,即使如此,此時的沈素心,也是光華四射的。
清亮的眸子,脣角的微笑,讓含香不由覺得,平日裡,那個溫潤清雅之間,略帶一絲狡黠的沈素心又回來了。不,與往日相比,此時的沈素心,彷彿又多了點什麼。這,令得原本就光彩照人的京城第一美人,此刻更是美豔不可萬物。
與她那不知已經隨着不算太着調的老公跑到哪兒去的五姐姐沈素顏相比,沈素心少了一份嫵媚,多了一份清新。與已然嫁入豐親王府的大姐姐沈素雅相比,她少了一份睿智,多了一份沉靜。與先前那個沈素心相比,她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