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顫顫巍巍地,走到自己臥榻之側,將手輕輕放在牀沿,卻忽然彷彿猶豫了一下,卻又轉身坐下,輕道:“素心丫頭啊,哀家卻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想要問一問你,你可要如實道來。”
沈素心微微一怔,輕問道:“敢問太后,何事?只要素心知曉,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太后望了望沈素心,輕道:“兩年前,哀家那皇兒身子不適,太醫院那些廢物,皆是束手無策。其後,皇兒亦曾傳召素心丫頭你進宮來爲皇兒診治。哀家還記得,當時丫頭你曾言道,皇兒體質不適宜食用蜂蜜,應當戒除食用蜂蜜,亦或是任何蜂蜜所制食物,或許便可有所好轉。丫頭,你可還記得此事?”
沈素心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暗咬了咬牙,硬着頭皮答道:“回太后,素心……素心記不大清楚了。自師傅逝去之後,先皇與太后曾多次傳召素心入宮,爲先皇與太后診治,間或亦曾爲後宮衆位娘娘們診治過,前後次數甚多,素心自然不會次次都記得清楚。”
太后聞言,深深望了沈素心一眼,輕笑道:“你這丫頭啊,還說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第一句話,便與哀家打馬虎眼。”
沈素心心中又是一驚,忙道:“太后,素心不敢!”
太后又是望了沈素心許久,才苦笑道:“罷了,罷了,你說不記得,那邊當作你不記得了吧。不過。哀家記得,當時,你爲皇兒診治後,面色卻顯得微微有些古怪,而且,還開了個古怪的藥方,但這古怪的藥方,卻也是着實有效的。”
沈素心聞言。不由心中暗道,她開的那所謂“古怪藥方”其實根本就是解毒藥。當初,皇帝是中了毒,她用解毒藥,自然對症,哪有無效的道理?可是,若是想要痊癒,卻是不可能的。因爲,沈素心雖提醒皇帝。不要再用蜂蜜。可是,那種慢性毒藥,可不是隻能下在蜂蜜之中的。只是蜂蜜味道濃郁。不容易讓人品出毒藥味道,下毒較爲方便罷了。不再用蜂蜜,不過是少了一種下毒途徑罷了。
沈素心沉默着,而太后卻並不看她,而是繼續道:“其時,哀家見素心丫頭你的古怪神色。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於是,哀家便暗中將丫頭你的那張古怪藥方,拿給太醫院中的劉太醫看……”
沈素心聞言,不禁心中又是暗自一驚。這劉太醫,沈素心還是知道的。他的醫術。其實還是相當不錯的。雖然比不得藥先生,即便是與沈素心這個作弊者相比。也是有所不如。但,若是與其他太醫相比卻很是出衆
。只是其人脾性古怪,不善人際,人緣甚是差勁,因此雖是太后親族,但也難以得到重用。不過,他對太后忠心耿耿,倒是用不着懷疑的。
“……那劉太醫看了藥方,便道,這張藥方,並非治病,或是調理的方子,卻更像是……”在沈素心心中百回千轉之時,太后仍在繼續敘述着。但,說到這裡,她那雙很是渾濁的眸子,卻忽然銳利了許多,緊緊地盯着沈素心,沉聲道:“……卻更像是……一張專用於解毒的藥方!而且,還是針對某種特定毒素的解毒藥方!”
沈素心瞳孔猛地一縮,雙脣輕輕顫了顫,擡頭望向太后,卻彷彿被太后銳利的眸子刺傷一般,又趕緊低下了頭!
太后盯着沈素心,盯了許久,卻忽然又搖頭苦笑道:“哎,素心丫頭啊,雖不知你跟着那藥先生,究竟是如何學的,竟然學得這一身驚世駭俗的醫術!便是太醫院的諸多太醫,較之於你,亦是多有不如啊!甚至,劉太醫亦曾言道,素心丫頭你,哪怕是從孃胎裡,便開始學醫了,也不見得能有如此醫術……”
沈素心不知太后忽然轉移話題,究竟是何用意,只能沉默。
太后望望沈素心,仍是一臉苦笑,道:“劉太醫醫術尚不及你,便能知曉這張藥方乃是解毒藥方,你有如此醫術,而且,這張藥方還是丫頭你開出來的,你又怎會不知,這是一張解毒藥方呢?那便是說你明知皇兒並非生病,而是中毒,卻……仍是閉口不言……”
沈素心聽到此處,不禁咬了咬牙,掙扎着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后面前,顫聲道:“太后,素心有罪,請太后責罰!”
太后微微一怔,苦笑道:“你這丫頭……哀家若要怪罪於你,哪裡還需等到今日?再者說,便是今日哀家這般處境,又如何責罰於你呢?快快起身吧,你身上有傷,莫要再牽動傷口,那便又要流血了。哎,這清妍,怎麼去了這麼久……”
沈素心輕道:“太后,素心……素心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太后嘆道:“小傷?哎,丫頭,莫要逞強,趕緊坐下,莫要再有什麼動作了。哀家去看看,那清妍丫頭,究竟爲何,竟然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
說着,太后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身來。沈素心見了,趕忙起身上前,扶住太后,道:“太后,您還是莫要動了,讓素心去吧。”
正在此時,屋門忽然打開了,清妍抱着一堆東西,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屋內情況,忙將東西置於案几之上,去扶太后坐好,又扶沈素心坐好,輕道:“太后還是莫要動了,九小姐身上的傷勢,還是讓奴婢動手吧。九小姐,來這邊坐,讓奴婢爲您處理傷口。不過,九小姐精通醫術,奴婢對此卻是一竅不通。若是奴婢作爲有所偏頗,還望九小姐指正。”
沈素心微微一笑,輕道:“有勞清妍姑娘了。”
此時屋內三人,太后、沈素心、清妍,皆是女子,也用不着什麼避諱不避諱的,清妍直接將沈素心的衣物除去,只留下貼身小衣,又拿過一些已然被撕做細長條的牀單,以及一些外傷藥,開始爲沈素心處理傷口。沈素心卻發現,這外傷藥,還是自己親手配置的,不由得暗自感慨
。不過,對於藥效,她倒是用不着擔心了。
其實,沈素心傷勢雖不輕,但也只有兩個傷口而已,雖然這兩個傷口都有些觸目驚心。憑着她有凌波微步,以及滑不留手的詭異身法傍身,等閒人還很難傷到她的。只是,背心出那枚暗器留下的傷口所在的位置,實在是有些令人頭痛,而且,暗器上所喂之毒,也很是有些凌厲,所以才造成了沈素心現下如此虛弱。
少頃,沈素心兩處傷口都包紮完畢了。待沈素心穿好衣服,太后揮揮手,輕道:“清妍你先出去吧,守着門口,千萬莫讓人進來。”
清妍應道:“奴婢遵命。”隨即,清妍便退出了房間。
沈素心心中微微一動,不由得想起,先前,太后可是說過,要給她看一樣東西的。她不由得望向太后,暗自揣測起來。
太后也沒讓她久等,低下頭,彎下腰,一隻手伸入牀板之下,只聽一聲輕響,彷彿是觸動了什麼開關。隨即,沈素心便驚異地發現,自己面前的地板上,竟然打開了一扇小門!不,準確地說,是打開了一個蓋子!而在蓋子下面,則是一方小小的錦盒!
太后望了望沈素心,肅然道:“素心,幫哀家將那盒子取出。”
沈素心起身道:“是。”隨即,便蹲在地上,將那錦盒從地板下的小空間中取了出來,捧在手裡,雙手遞給太后。
太后卻並未馬上接過,而是緊緊地盯着這個錦盒,一雙渾濁的眸子彷彿也迷離起來。沈素心偷眼望着太后,不禁微微有些疑惑,這盒子裡,究竟其中有何要緊物事,竟然讓太后露出如此神態?
少頃,太后終於伸出了顫顫巍巍的手,將錦盒捧在手中,輕輕撫摸着。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也忽而現出激動之色,那顫顫的雙脣,顫顫的雙眸,令沈素心不禁更加驚疑!
正在沈素心驚疑不定之時,太后顫聲道:“我可憐的皇兒啊……素心丫頭,你可知,我那皇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沈素心聞言,不禁抿了抿脣。依據朝廷說法,先皇乃是被她沈素心借診治之機,出手刺殺!正是因此,她沈素心才背上了弒君之名,纔會連累樑國公府,連累整個沈家遭此大難!然而,有心人怕是都會知道,此事背後,實在諸多貓膩!
別的不說,但說她沈素心若是當真弒君,難道新皇竟然會如此寬宏大量,僅僅是判她一個流三千里麼?開什麼玩笑?自古以來,無論何朝何代,但凡弒君之罪,無一例外,全都是要滅九族的!
不過,太后卻並未等待沈素心開口,而是自顧自道:“我那可憐的皇兒啊,恐怕,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那逆子……那個畜生!竟然真敢……真敢親手弒君,親手弒父!”
沈素心聞言,頓時大驚!雖然,她不止一次猜測,先皇乃是被那個人殺死的,甚至,她對此有七八分把握。但,從太后口中說出,那意義自然不同!而且,那兩個字,沈素心亦是萬萬沒有想到……
親手……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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