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英潔正坐在辦公室裡翻看各路記者對秦驍的採訪報道,就接到了宋心怡的電話,說秦總請她到辦公室去一趟。
“心怡,秦總找我什麼事啊?”白英潔忙忙打聽。
“不知道。不過我猜是和蘇州分社的事情有關吧?”
去秦驍辦公室的路上,白英潔一路忐忑不安。
聽見白英潔進門的聲音,正低頭看報紙的秦驍擡起頭來:“白經理,請坐。”
白英潔落座前瞄了一眼秦驍手裡的報紙,那是她剛剛纔在自己辦公室翻過的都市報記者的採訪報道。
“想必白經理看過今天關於蘇州分社的報道了吧?”白英潔一落座,秦驍就開門見山問道。
“嗯,剛看過一點,秦總雖然新上任,對公司業務卻很熟悉,應對媒體採訪也很在行……”
“哪裡。今天請白經理來,就是爲了謝謝你。”秦驍合上報紙道,“辛虧上次你在分析報告中提到過這件事,並且提出了整改建議,我也才能順着這個思路想出這麼幾條應對措施。我想以後在公司設立一個管理金策獎,專門獎勵像白經理這樣肯主動爲公司發展出謀劃策的人。”
白英潔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要感謝自己。她當即謙遜表示:“秦總您言重了,作爲公司一員,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媒體這一關暫時算是應付過去了,但旅遊局那邊已經對這件事表示關注了,媒體也肯定還會跟進報道我們的整改情況。”秦驍的目的顯然不是找她來討論設立獎項的事情,他話鋒一轉就直奔主題了,“我對媒體承諾的這些舉措,都是受你那份報告的啓發而來,所以,我想請白經理去分社直接指導導遊隊伍的整頓工作……”
“讓我去分社?!”白英潔一時瞪大了眼睛。
“這次負面事件的起因就是客戶不滿,我想由你們客戶部來介入處理是最合適的……”
在秦驍說這句話時,白英潔的腦子已經高速運轉起來了:這不是件好差事,讓自己去拿導遊的利益開刀,絕對要得罪一大幫人。何況,這也不只是一個分社存在的問題,而是整個集團乃至整個旅遊行業都存在的現況,自己啃不下這塊硬骨頭……
權衡利弊之後,白英潔道:“秦總說得很有道理。只是,這個月我們客戶部還要籌辦高端客戶的聯誼會,我可能抽不出時間去分社處理這件事。”
“高端客戶聯誼會?”秦驍皺起了眉頭。
拒絕上司的工作安排,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是白英潔久混職場的經驗。
因此,在發現秦驍皺眉表示不快時,她趕緊補充道,“秦總,之前我一直還沒來得及跟您彙報,其實提出那八條改善客戶體驗建議的,是我下面的一個叫葉秋池的職員,她在這一塊的很多想法和我不謀而合……我想,或許這件事可以讓她去處理……”
於是,在沒什麼懸念的情況下,毫不知情的葉秋池就作爲客戶部的全權代表,被髮配到了這次負面新聞事件的“颱風眼”裡--蘇州分社。
當然,在她去之前,白英潔語重心長的告訴她,之所以沒選別人而選她代表總公司去處理這事,是和她之前提出的中肯建議分不開的,這充分體現了公司對她的高度信任和重視。她還鼓勵她放手去幹,說後面有客戶部和公司高層爲她撐腰。
葉秋池就懷着滿滿的工作激.情,拎着行李箱登上了去蘇州的高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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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池趕到位於獅山路的蘇州分社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了,經理朱良平正在會議室裡領着一幫“犯了事”的導遊學習《旅遊法》。
葉秋池在經理辦公室裡等了半個多鐘頭,直到她把牆壁上分社內設機構樹狀圖上的名字都快背熟了,朱良平才一臉晦氣的走回辦公室。
朱良平將手裡的資料“啪”一聲扔在進門的沙發上,一轉頭看見葉秋池,臉上略微顯出了些尷尬。
“你是……?”
“朱經理,你好,我是客戶部的葉秋池。”
葉秋池邊說邊微笑着朝朱良平伸出了手。朱良平卻假裝沒看見,轉身到辦公桌上端起茶杯,佯裝口渴猛喝了幾口,這才又道:“哦,你就是總部派過來督導我們整改的……欽差大人?”
葉秋池尷尬一笑。
“請坐,請坐。”朱良平指了指他辦公桌對面的麻面椅,隨即沉身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了下來,“這件事最近讓我好頭疼,我以前也是從導遊幹過來的,說白了導遊拿回扣這就是行業潛規則,這麼多年也都這麼過來的,今年突然就成個事兒了。”
“我實習的時候也帶過團的,我感覺現在的遊客維權意識越來越強了……”
“再強也不能不讓導遊吃飯啊。我們分社現在掛靠的兼職導遊,公司不但不給錢,每年還收人一筆掛靠費,你說再不讓人拿點回扣叫人怎麼活?就說這次被遊客投訴得最多的小陳吧,他剛按揭了套房子準備結婚……”
葉秋池沒料到經理朱良平在這件事上,居然完全是站在導遊的利益角度的。聽着這個四十來歲體型嚴重發福的中年男人的喋喋不休,她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朱良平抱怨了好一陣,才突然想起似的問:“對了,葉小姐,你住宿安排好了嗎?”
“還沒呢。公司有職工宿舍嗎?”
“以前倒是有,後來不是開發商住樓了麼。旁邊的假日酒店也是篤行旗下的,我們分社的過去開房可以拿員工價。我給他們說一下,讓他們給你留間房。”說着,朱良平就拿起桌面的座機撥起了號碼。
電話打完,朱良平看了看腕上的手錶,站起身來:“呀,都過了下班的點了。葉小姐,你一路風塵僕僕趕來,想必也累了,就先去酒店休息吧。剛纔我也給你彙報了這邊導遊隊伍的基本情況,明天我們再一起商量整改工作,你看怎樣?”
葉秋池當然只能說好。
陪葉秋池走到辦公樓下,朱良平又道:“按理說,葉小姐從總部過來給我們指導工作,我們分社應該爲你接風洗塵的,只是今天晚上我約了這邊的幾個媒體朋友吃飯,就改天再找時間請你吃飯了。”
“朱經理客氣了。”
葉秋池和朱良平在辦公樓下道別後,拖着行李箱去了旁邊的假日酒店。她從總檯拿了房門鑰匙,剛進房間裡面的電話就響了。
出乎葉秋池的意料,電話不是酒店總檯打來的,而是之前朱良平曾經提及的那位姓陳的導遊打來的。他說他有急事想要面見葉秋池,約她在酒店二樓的茶餐廳碰面。
本來就是來處理導遊宰客事件的,既然當事人主動要面見自己,葉秋池也沒多想,放下行李箱就下樓赴約了。
這位姓陳的導遊是聽說總部派了人專門來處理他“宰客”吃回扣的事情,擔心自己要丟飯碗,所以來找葉秋池認錯求情的。他在葉秋池面前表現得十分誠懇,說自己單親家庭出身,好不容易大學畢業當了導遊,談了戀愛買了房,這新媳婦還沒娶進門,當媽的就被診斷得了胃癌。他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所以這幾次纔會把商家的回扣從原來約定俗成的40%提高到了60%,導致了遊客不滿。
看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年長几歲的男人邊說邊抹淚,這令葉秋池既尷尬又震驚。從個人角度而言,她很同情這位深陷人生困境的導遊;可從公司的角度,他的行爲造成的影響很惡劣,因爲他提高了回扣的比例,其他導遊也競相跟進,導致整個分社陷入“宰客門”困境,給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名譽損失。
“葉小姐,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如果這次我被公司除名了,其他旅社也不會接我。我一旦失業,我媽的治療費和房子的按揭款就都斷了……”
葉秋池聽得於心不忍,只好實話相告:“你別太擔心了,至少我離開總部時,上面沒有說要開除你。總部的意思是讓我們客戶部先調查瞭解事件真相,再針對具體情況提出整改措施。這次的‘宰客門’事件,牽涉的導遊也不只你一個人,我想公司要做的應該是管理制度和監控體系方面的改進,而不是針對某個人作處理。”
“真的?”
“至少我在寫建議報告的時候,我會注重從制度和體系方面提措施。”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
姓陳的導遊千恩萬謝後離開了,葉秋池鬆了口氣。她看了看時間,在茶餐廳點了份快餐將就着吃了,就回房間去整理工作思路了。
她計劃這件事在兩週之內處理完。明天上班就先去分社的客戶部取遊客資料,然後上門去做回訪,一方面代表公司致歉,一方面收集意見建議。之後去那家太湖河鮮店,瞭解導遊與他們達成的具體回扣協議。然後再召集分社的導遊開一次座談會,瞭解他們的真實想法,以及針對這次事件對公司的建議和意見。收集完這三個方面的信息,她就可以針對問題提出整改措施了。
在葉秋池埋頭梳理工作思路時,幾名涉事導遊正圍着那位姓陳的導遊打探上面的“口風”。
聽了陳姓導遊的講述後,一名男導遊鬆了口氣:“看來上面也不會把我們怎麼樣。也就是做做表面文章,應付一下媒體罷了。”
另一名女導遊搖頭道:“不一定,看今天的媒體報道,感覺總部新來那位總裁態度很堅決……”
“那都是新聞措辭罷了。那位葉小姐口口聲聲說制度和體系,這種傷筋動骨的事情,篤行哪裡敢輕易開刀?!”
導遊們彼此間互相安慰了一陣,覺得心裡多少踏實了一些,這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