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嘆息了一聲,搖頭,準備離去,卻被一個男子的身形擋住了去路。?
擡頭,詫異地對上駱言麟的眸子,連說話都吞吐了。?
“……大哥,你怎麼在這?”剛纔她和那尼姑說的話,不會被聽到了吧。?
駱言麟的神色端莊,清秀的眼睛審視她片刻,忽然搖頭嘆息:“雲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無憂愣了愣,料定他必然是聽到了。不過都是爲了爹爹好,他未必會說出去。?
“大哥,我也與自己周旋了許久,終是想出這個辦法,皇上不會放任駱家獨大。對了,大哥你……也是要去辭官的吧。”?
“我那小小的筆頭官,做或不做都是一樣。”駱言麟環顧了一下四周,大手溫柔地撫上無憂的發頂,“丫頭,我知道你苦。對着爹孃,你說不出,怕他們擔心,對着大哥,還要藏着掖着嗎?”?
無憂的身子僵了一下,她不習慣陌生人的觸摸。但駱言麟是駱雲兒的親大哥,也算不得陌生了。他眼睛裡的柔情真摯,她不該抗拒他的。?
於是溫婉地點頭:“謝謝大哥,雲兒一點不覺得苦。過去的都過去了,只要以後咱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不就好了。”?
駱言麟好像對她過意不去:“當日父親大人要把你嫁入皇宮,我跟娘都是極力反對的。如果那時……我能再堅決一點,你也不會……”他邊說,邊撫摸無憂臉上的刺字,眼裡盛的滿是心疼。?
“唉,萬般天註定,半點不由人。誰知最後,你竟會到了王府,鑾王爺與皇上的恩怨……但願不會禍及你纔好。”?
君家兄弟的恩怨?無憂起了好奇心,但又不便問起。只得寬言安慰他道:“總之我會萬事小心。以後爹孃就託大哥你照顧了,到了雲州那邊別忘了稍個信。”?
兄妹款款道別,離開時,無憂還在回味駱言麟的話。?
駱家兄妹的感情是極好的,能代替駱雲兒擁有這樣一位疼愛自己的大哥,無憂的心裡也暖暖的。?
至於他口中所說的恩怨,倒是得仔細留意。那日皇帝在王府裡看她的眼神,令她很不舒服,難道真的如大哥所說,他們之間的恩怨會禍及自己??
*?
回到鑾王府,君寰宸已經早早在宛心閣等她。?
見她眉間愁雲深鎖,於是問:“怎麼,你爹不肯辭官?”?
無憂搖頭:“爹同意了。喏,這是答應給你的,駱家的賬本。你明天可以找個人拿這賬本去駱府收錢,我已經都交待好了。”?
他坐在椅子裡,擡起頭看她,俊秀的眉舒展了下,又斂起,眯着眸子搖頭。?
“本王不會要女人的錢。”他邊說邊伸手推拒。?
無憂也沒跟他客氣,徑自收回來了,卻看着他道:“這是我跟你的交換,你並不是平白收受。”?
“這個本王自然知道。駱尚書的事你不用擔心,本王可保他平安無事。”?
“那這錢……”無憂沉默半晌,隔着茶水蒸騰的浮煙,對上了君寰宸的目光,“就當是交給我幫你理財了。”?
“理財?”他的眉梢跳動了一下。?
這大概是一個太現代化的詞語。?
無憂笑了笑,撥弄着手指:“就是錢生錢,一兩銀子變十兩,一張銀票變兩張。”?
“真有這等奇術,皇上也不用憂心國庫,百姓也不會食不果腹了。”他眸子裡笑不至底,似乎不信。?
無憂攥着手裡賬本揮了揮:“不信?那走着瞧。”?
理財在現代不外乎存銀行、買保險、炒股票、國債等等,要在這古代,只有一個法子——廣開銀號!?
以君寰宸的王爺名義,在京城開一家銀號,信譽和安全方面都有保障。廣積民財,也是最快的聚斂財富的辦法。?
“朝廷有明文規定不許私設銀號嗎?”無憂想最後確定一下自己的辦法。?
“你打算開銀號?”他微微驚訝,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折射出莫名的幽光。?
無憂點頭,古代銀號並不一定要官營,但能開銀號的必定是有頭有臉富甲一方之人。?
君寰宸伸手,抓着無憂的手握住那賬本,塞進她袖子裡。?
“就按你想的去辦吧,如果不方便,可以以本王的名義。這個賬本,作爲本王給你的開始吧。”?
他的眸子雋永,說話的神情怡然,仿若失落已久的風華在他身上重現。?
無憂握緊了賬本,那雙手好像變成不是她的了。?
正如他所說,這個賬本是開始。?
是他相信她的開始,也是她傾力相助他的開始。?
*?
傍晚,皇宮裡派人來傳信。?
因爲蔡皇后思念昔日侍女,故傳鑾王爺明日進宮朝見時,順便帶上蘭夫人敘敘舊。此外,皇后還一直記着無憂當日打蛇的英姿,故而希望她一同進宮覲見。?
話是這麼說,但傳信的卻是皇帝身邊的小太監。旁人也只以爲皇上對皇后寵愛有加,有求必應。?
無憂逡着眸子思索。原來蘭夫人過去曾是蔡皇后身邊的侍女。?
那日與皇帝相見後,他果然不會草草了之,今後的事端恐怕還會更多。只是不知道是來自皇帝,還是皇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駱雲兒本人對皇宮的恐懼太深,無憂心底總覺得這塊地兒不詳。如非必要,真不想再踏進去。?
君寰宸看出她心思,摩挲着指節上的扳指,笑道:“你現在是本王的小妾秦無憂,又不是那膽小怕事的駱雲兒。當初你在街上橫衝出來攔住本王的馬時,怎麼沒有猶豫過?”?
無憂白他一眼。這怎麼好相提並論,那時候是生死攸關,容不得她猶豫。現在卻是別人挖好了坑等她去跳,她總要考慮下要不要往裡跳……?
君寰宸的大掌壓在她額前的碎髮上。他似乎慣常於用這種親暱方法。但無憂覺得反感,好像自己是他的女兒,而他用一種大人的姿態在關懷愛護她。?
“放心吧。有什麼事,本王會保護你。”?
無憂愣了愣,竟沒有甩開他的手。?
他說……要保護自己。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笑裡藏刀的男人,也會去保護一個人。?
看他的年齡,也就和自己的前世差不多吧,雖然比她現在的身體要大上七,八歲。但是那一刻,無憂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慈祥的父愛,那樣寬厚溫暖。甚至貪戀着,不捨得離開。?
*?
翌日午後,王府的馬車軲轆着停在了皇宮門口。無憂和蘭夫人都跟在君寰宸身後下了車,步行走上宮道。?
君寰宸要去御書房與皇帝議事,蘭夫人則自己去鳳儀宮覲見皇后。?
行至一處清淨幽雅的涼亭,無憂覺得額上發汗,粘膩着不舒服,便徑自走過去坐下,拎着袖擺扇風。?
“王爺,蘭姐姐,你們都各去忙各自的吧。反正也沒我什麼事,我坐這裡歇會。等你們出來了就到這裡找我。”?
蘭夫人沒說什麼,詢問的眼光投向君寰宸。?
君寰宸知她是躲避皇后,也怕皇后有意刁難她,便點頭允了。?
一路行至御書房外,皇帝身邊常跟着的小太監惠童遠遠就迎上來。?
“王爺今兒個這麼早,皇上還在午睡呢。”?
君寰宸微微搖頭:“不礙事,本王到偏廳等等就好。”?
“天氣炎熱,奴才令人備了點涼茶。王爺先用點茶水,等等萬歲爺吧。”?
惠童在前面引路,君寰宸跟在其後,入了偏廳。?
*?
且說無憂獨自坐在涼亭裡,午後的太陽毒辣,縱使御花園裡奼紫嫣紅,她也懶得走動一步。?
陽光雖照不進來,但空氣卻悶熱得緊。無憂懶洋洋地倚着亭柱,用古代羅裙的寬大袖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風。?
也不知君寰宸這一去要多久,要是耽擱一整個下午,她倒不如找間涼快的房子睡上一覺。?
起身,在涼亭裡來回踱步,這才發現亭中心的石桌上橫擺着一張古琴,邊上還有一鼎燃盡的薰香爐。?
是誰剛纔在這裡彈琴嗎??
無憂走近了,細看那琴。因爲駱雲兒是官宦家的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所以無憂也看得懂一些琴的好壞。?
這是一把靈機式七絃琴,琴身長三尺有餘,漆梅花斷。無憂伸出手指略勾琴絃,音色沉厚而不失亮透,上中下三準音色均勻,泛音明亮如珠而反應靈敏。這是一把上古好琴!?
宮裡的東西,果然樣樣都是最好的。?
無憂在現代沒彈過古琴,現在忽然多了一身技藝,忍不住躍躍欲試。?
手指依次撫過每一根琴絃,撥出幾個凌亂的音符。漸漸的,腦海裡開始浮現出陌生又熟悉的旋律。?
在這個悶熱的午後,適合撫一曲靜心寡慾的《清心咒》。?
無憂挨着石凳合身坐下,蔥蔥玉指撩撥琴絃,起承轉合,渺渺音波緩緩溢出,恰如春風相欺,吹皺一絲靜湖。?
那琴音,初始輕柔細碎,如小兒女卿卿我我。轉瞬跳躍輕快,彷彿明媚春華,百鳥啼囀。?
驀然縹緲,似深山幽谷的靜謐空明,叮嚀凝噎,仿若清澈流淌的淙淙山泉。?
無憂的心情隨着琴音平靜,一股涼意自心尖升起。?
指尖風雨,忍不住輕啓朱脣,附和着曲調吟唱:?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
惜春更把殘紅折。?
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
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
天不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張先,《千秋歲*數聲鶗鴂》)?
一曲終了,尤似意猶未盡地重複:“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啪,啪——”話落,涼亭一角迴音一般響起清脆的拊掌聲。?
“好一個天不老,情難絕。朕也深爲感動。”?
清冷而明亮的說話聲,無憂的心頓時慢跳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