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馬莉特這下子反應過來了。
“德瑪西亞的鎧甲是銀白色的,諾克薩斯的鎧甲是紅黑色的,你這踏馬也能認錯?!”
“我”農夫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色盲。”
“色尼瑪盲!”馬莉特沒好氣地揚起馬鞭,“輕輕”抽下。
這一下對她來說很輕,因爲這農夫也是諾克薩斯人,所以她已經很客氣地在控制力道了——要是面對德瑪西亞的農夫,她這一鞭子可是能把人削成兩截的。
但馬莉特終究是超凡戰士。
她竭力收斂力道的一鞭子,仍足以將這農夫抽得皮開肉綻。
“啊!!”農夫肩膀裂開一道深深的血痕。
馬莉特提着染血的馬鞭,問他:“告訴我,你現在知道是什麼紅色了嗎?”
“我我”農夫疼得說不上話,回答的有些慢了。
馬莉特見狀又要揮鞭。
“等等。”銳雯卻制止了她。
銳雯阻止馬莉特,倒也不是因爲她看不下去。
她要是連這點兒程度的暴力都接受不了,那她也就不可能在諾克薩斯的軍隊裡混成軍團長了。
她阻止馬莉特,主要是因爲
“我好像認識他。”銳雯說。
“哦?”馬莉特這次收起鞭子,用看人的目光看這農夫:“銳雯,他是你小時候的朋友?”
“算是吧”銳雯的思緒跨過多年狼煙烽火,艱難回到那並不幸福的鄉野童年:“他好像叫克里特?”
“克里特,對嗎?”
銳雯努力回想起這個農夫的名字。
克里特算是她小時候的朋友,交情不遠不近,還算可以。
後來她入伍從軍,克里特留鄉務農,兩人自然早就沒了往來。
“你”名爲克里特的農夫微微一愣。
他望着銳雯那標誌性的白色短髮,小麥色肌膚,不禁驚喜出聲:“你、你是銳雯?”
銳雯作爲皇帝陛下親自表彰過的勇士,可早就是她家鄉特里威爾的大名人了。
尤其是在這個小村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那個小可憐孤兒銳雯,現在已經是讓人高攀不起的帝國軍團長了。
“我的天吶,銳雯,你現在真是闊”
克里特下意識想要套近乎。
但肩頭傷痕的灼痛又讓他很快清醒過來。
他擡頭看見騎在雄壯龍蜥上的銳雯,看見她威武的軍官鎧甲,霸氣的符文巨劍,還有一旁騎着珍稀魔禽的馬莉特,還有她手裡仍在滴血的馬鞭。
“銳雯老爺——”
“歡迎您回特里威爾!”
克里特跪下來,五體投地,補上了農夫對軍官的應有禮節。
“嗯,你起來吧。”銳雯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諾克薩斯實力爲尊,等級分明。軍營裡更是如此。
在成爲帝國軍官的這些年裡,銳雯也早就習慣那些下等人對她的朝拜了。
於是她很自然地接受了克里特的跪拜,又努着嘴示意他站起來,回答她的問題:
“克里特,你們剛剛爲什麼要跑呢?”
“這、這個”克里特嚇得骨頭都在打顫。
“別擔心。”銳雯拿出在敵國境內忽悠村民帶路的親善態度:“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
“我”克里特緩了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說:“我們害怕。”
“怕什麼?”銳雯眉頭微蹙:“我們可是帝國軍人,這裡是帝國境內,有什麼好怕的?”
“怕的就是你們咳咳”克里特努力把住說溜了的嘴,才艱難回答:
“銳雯老爺,您不知道最近這幾年,帝國軍隊總是下鄉搶額下鄉跟我們友好交流。”
“不是說我們不願意招待這些英勇的帝國戰士,主要是他們來得也太頻繁了些。我、我們實在是沒糧食給大家吃了。”
他說得很隱晦。
但銳雯還是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說你們在躲徵糧隊?”
諾克薩斯帝國有徵糧隊這件事,銳雯當然清楚。
她又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傻子,當然知道特里威爾城內勞軍所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酒肉飯菜,都是從哪裡來的。
甚至,銳雯在過去打仗的時候,自己也幹過下鄉徵糧的工作。
“可徵糧隊下鄉找的,不應該是卡瓦老爺嗎?”
銳雯說的卡瓦老爺,是這個村莊的大地主。
這座農莊,甚至周圍幾個村子的土地,幾乎全是他一家的私有財產。
而克里特,還有小時候的銳雯,都只是爲卡瓦老爺耕種的農奴罷了。
農奴本身就是地主的私人財產,他們沒有自己的土地,只有從地主那裡租賃來的份田。
他們甚至連身家性命和人身自由,都完全由地主老爺擺佈。
所以卡瓦老爺就是這片土地的王。
但相應的,當帝國軍隊需要下鄉徵糧的時候,他們也會首先找到卡瓦老爺這樣的大地主,而不是那些農奴。
這倒不是說諾克薩斯軍隊關心底層,只吃大戶,不吃小戶。
主要是這些農奴家裡本來就沒多少餘糧,而且一個比一個“吝嗇”、“狡猾”。
徵糧隊一戶一戶地搜過去太費力氣,人員成本太高。
所以與其去搶農奴,還不如直接去吃大戶。
反正以這些地主大戶松鼠般的囤糧習慣,帝國軍隊在當地吃幾家大戶,一般也就能把需要的糧食給徵收到位了。
“銳雯老爺,您說的那都是幾年前的情況了。”克里特無奈回答:
“以前雖然帝國也總是跟德瑪西亞打仗,但一般都是幾年,甚至十幾年打上一次大的。”
“那樣卡瓦老爺的囤糧,才能勉強跟得上大軍徵收的消耗。”
“可這幾年呢?”
“帝國在前線年年跟德瑪西亞大打特打,就沒有一天是停下來的。”
“我們特里威爾靠近邊境前線,自從幾年前大仗打響,就有十幾萬軍人常年累月地駐紮在這兒”
“按那些徵糧官的說法,現在軍隊消耗的糧食後方都有些供應不上,所以缺的那一部分,就只能來找我們要了。”
克里特越說越投入,都差點忘了自己是在跟軍官老爺說話:
“一開始是一年來一次,後來一年來兩次、三次甚至每個季度都來一次。”
“徵糧官找卡瓦老爺要糧,卡瓦老爺就又逼着我們多給租子。”
“我們給不出來,他就拿鞭子狠抽我們。”
“結果到後來”
農奴們還沒被打死,卡瓦老爺就先受不了了。
“他跟徵糧官說,這年頭地主也沒餘糧。”
“說他的糧倉早就被搬空了,實在拿不出來了,結果就被徵糧官吊在樹上打。”
卡瓦老爺只是特里威爾的鄉下地主。
在諾克薩斯的帝國軍隊面前,他這種“小老爺”連屁都不如。
於是:“再再後來”
“卡瓦老爺想賣地跑路,但這幾年下來,特里威爾的地已經沒人想要了。”
“所以他乾脆把地用最便宜的價格半賣半送地分給了我們,帶着家產逃去皮爾特沃夫了。”
銳雯:“這”
她可還記得,小時候那卡瓦老爺是怎麼欺負農奴,怎麼拿鞭子逼她幹活的。
結果就這麼一位奴隸主竟然都被帝國軍隊逼得主動解放農奴,搞起土地改革了?
“我們剛開始還以爲撿了大便宜,但是等徵糧隊找不到卡瓦老爺,開始找我們要糧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這免費的地不好拿啊。”
克里特越說越動情:
“唉,這幫狗入的雜”
“你說什麼?!”馬莉特橫眉冷麪,鞭子一揚。
“我”克里特臉色瞬間白了。
“我問你,你剛剛說了什麼?”馬莉特又惡狠狠地問道。
“我、我”徹底完了。
侮辱帝國軍人可是重罪中的重罪,被打死也是活該的。
“算了,馬莉特”銳雯輕聲嘆道:“給我個面子,放他一馬好了。”
“行。”看在這是銳雯兒時玩伴的份上,馬莉特決定輕饒。
於是她揚起馬鞭,大度地說:“你自己掌嘴,20下。”
“明白嗎?”
“明、明白”克里特如蒙大赦,站到一旁就猛扇起自己耳光。
銳雯看了看他,眼神略顯複雜,但也沒說什麼。
“你同情他?”馬莉特卻還是察覺到了她的微妙情緒。
“嗯”銳雯也只好硬着頭皮承認。
同情弱者,這對諾克薩斯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優點。
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性格里的“缺陷”。
銳雯不想讓好友覺得自己是懦夫。
更何況,馬莉特不僅是她的好友,還是她的部下。
“別胡思亂想了,銳雯。”
好在馬莉特跟她夠熟,也能體諒她這小小的“軟弱”:
“你沒必要同情他。”
“他今天吃的苦頭,能怪誰呢?還不是得怪他自己?”
“強者贏得一切,弱者匍匐作奴。這本來就是自然天定的法則。”
馬莉特看着那個一邊扇着自己耳光、一邊還得諂媚討好的農夫,表情不屑得像是在看一隻老鼠,一種低級生物。
而克里特跟她、跟銳雯比起來,也的確是一個“低級生物”。
她和銳雯能輕鬆用單手舉起千斤巨石,而這農夫使勁渾身力氣也只能揮動那小小的鋤頭。
體能相差如此懸殊,他們憑什麼是同一種生物?
既然她們比克里特更高級,那克里特又憑什麼跟她們平等,讓她們同情呢?
“我們諾克薩斯,從來是最講公平的國度。”
“就像我們,銳雯,我出身貴族,你出身農奴,但你比我更強,你就能當我的長官。”
馬莉特拿自己舉着例子,又不屑地看着克里特說:
“如果這傢伙當年有勇氣像銳雯你一樣參軍戰鬥,像你一樣磨礪變強,像你一樣憑戰功獲得陛下嘉獎,那他現在就也是軍官,也是高貴的帝國戰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做一個匍匐在我們腳下的可憐農夫。”
“他現在吃的苦頭,都得怪他弱小無力,怪他是個懦夫,不是麼?”
“嗯”銳雯怔怔地點了點頭。
她低頭看着自己那身華麗的軍團長鎧甲,那雄壯的龍蜥座駕——只要有力量,這些寶物就連農奴都可以擁有。
諾克薩斯從來都是屬於強者的國度。強者吃肉,弱者吃土,這沒有什麼不公平的。
克里特根本不值得同情,怪只怪他太弱。
明明這麼弱,還敢在背後議論強者對他的索求。
那就更不符合諾克薩斯的道德標準,活該被扇耳光了。
就像一頭豬,在哼哼着對人說,你不該吃我的肉。
人會同情豬麼?哈哈。
“別理他了。”馬莉特說。
“嗯。”銳雯看着克里特扇完耳光,才駕着龍蜥緩緩起步:“馬莉特,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