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悄然過去一週。
在拉克絲困居酒店房間,暗中與娑娜鑽研迦娜理論的時候,她母親奧格莎夫人也並沒有閒着。
她是德邦大使。而從人類形成文明和部落,開始有外交使者這個職業開始,他們身上就同時肩負着外交和情報的雙重使命。
德瑪西亞此前對領風者瞭解甚少,而領風者的重要性和威脅性又在迦娜女神的降臨後變得不容忽視,這就需要他們儘快加深對領風者的瞭解,全方面的瞭解。
於是,自抵達祖安以來的這十天裡,奧格莎一直在藉着大使的身份四處參觀走動,默默觀察着這個當下盟友、潛在對手的方方面面。
十天下來,她對領風者也的確有了更爲全面的認識。
於是,奧格莎終於開始書寫國王希冀她儘快寄回的信件,也就是她的情報工作報告:
“親愛的、尊敬的嘉文國王陛下,使團在祖安的調查工作迄今已接近完成。請允許我用憂慮的口吻向您介紹,我這些天來在祖安的所見所聞...”
“......”
蛇無頭不行,奧格莎首先介紹的是領風者協會的掌權者:
“領風者協會由以會長李維爲核心的常任理事會領導,它在體制上似乎借鑑了皮爾特沃夫的商人議會,但又增加了領風者特殊的神選機制,以至於使其擁有了一種不同於人類歷史上任何一種政治體制的‘聖潔’。”
“是的,聖潔,我只能用這樣的詞彙去描述它。”
“領風者的決策者都是沒有私心的聖人,這很可怕。”
“前些天,我有幸旁聽了領風者一次內部政務討論。讓人驚訝的是,領風者的幹部在會上都很敢說話——哪怕他們的意見可能和他們的頂頭上司,會長李維的意見直接衝突。”
“而李維會長的個人意見如果和足夠多的幹部意見相悖,那他便不得不以他的個人威望,加上長篇大論的理論分析來誠懇地說服大家,而不是以‘國王’的皇家敕令要求大家做到。”
“下屬不畏懼上司,理事也不盲從於會長,不同政見者總是絲毫不掩飾他們的想法,有質疑就公開提出,有意見就公開發表...這導致領風者的內部討論總是進行得極爲激烈。”
“這副景象,其實很像我們德瑪西亞的貴族議政大會...”
咳咳...寫嗨了的奧格莎連忙把這多餘的一句劃掉。
德瑪西亞的貴族議政大會,的確跟領風者的政務討論會一樣“吵”。
貴族們如果持有不同政見,有時連國王都敢正面硬剛。
但那是因爲,德瑪西亞的貴族利用天使凱爾留下的“王在法下”的法治體系,已經在過去的幾百年裡,一步一步地將國王給半架空了。
所以只要他們利益受損,他們就敢大聲跟國王講話。
而領風者不同。
領風者的幹部敢在上司,甚至是會長李維面前公開發表反對意見,是因爲他們知道自己的上司也都是隻有公心而無私心的領風者。
大家只是路線衝突,絕不是利益衝突。所以上司們不會因爲你說了反對意見,就想辦法給你穿小鞋、上眼藥,用各種辦法挾私報復。
這就讓領風者的內部討論環境變得十分自由開放,看起來就跟德瑪西亞的議政大會一樣。
“不過,議政自由開放,一般也意味着決策遲鈍低效。”
“在德瑪西亞,一項政策經過議政大會的討論,貴族和官僚的各方博弈,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落地。”
奧格莎還記得,有一回大家商量着要在東方邊境,修築防禦諾克薩斯帝國的堡壘防線。
結果建設堡壘的提案是很快通過了,但關於堡壘修幾座,修什麼規格,工程由哪家貴族主導,物資從前線哪幾座城市徵調,資金由國庫出多少、王室出多少、貴族出多少,各家領主各自需要承擔多少勞役、調撥多少農奴...
光是討論這些,貴族們就討論了整整一年。
等項目正式落地的時候,諾克薩斯早就把需要修築堡壘的東方邊境輕易鑿穿,把戰線給往前推過來了。
這種“自由開放”,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領風者雖然議政開放,但卻意外地同時保持了決策高效。”
“這是由於領風者的權力架構看似相對分散,實則頗爲集中。”
“他們的中樞擁有絕對的威望和權力,這是人類過去的任何體制,包括商人議會、貴族議政,甚至是諾克薩斯式的貴族集權、弗雷爾卓德式的首領獨裁,都無法與之相比的。”
哪怕是弗雷爾卓德理論上擁有絕對權力的部族首領,平時做事也少不了受族中長老、薩滿祭司、部落英雄等內部的各方力量牽制、
德瑪西亞就更是如此。
貴族之間分有不同派閥,大派閥下面還有小派閥,小派閥下面還有各種政治沙龍、秘密結社,山頭多到他們自己都數不過來,決策起來自然混亂、低效。
而領風者內部雖然存在派別,但卻絕對沒有派閥。
因爲幹部們沒有私心。
他們的個人政見可能不同,但他們卻絕無可能因此結成各種不同的利益團體,以派閥分化組織,以山頭對抗中樞。
所以不管幹部們討論如何自由,爭辯如何激烈,到了最終結束討論、決策出爐的時候,他們都會無條件地服從上級決策機構的內部投票結果。
而相關政策一旦制定,領風者在執行層面上的表現就更是高效得可怕。
“我親眼見證了領風者討論通過了一項政策,內容是逐步對祖安的常規作戰部隊進行改編,實現對祖安軍隊的全面科技化、超凡化、精銳化改造。”
奧格莎很清楚,這種涉及軍改的政策最難出臺,出臺了也很難執行落地。
因爲在除祖安以外的任何地方,一個國家無論是對軍隊進行裁撤還是改編,背後涉及的各種利益問題都太多了。
諾克薩斯就是這樣。其實隨着諾克薩斯的擴張速度漸漸放緩,那套軍閥化的獨立戰團體制,對帝國造成的影響早就是弊大於利了。
可幾百年的祖宗之法傳承下來,哪是說變就能變的。
“未來”的斯維因哪怕把皇帝都給推倒了,把權力都儘可能地集中到了崔法利議會手上,他也依舊無法改變諾克薩斯軍隊那山頭林立、軍閥扎堆的獨立戰團體制。
可是在領風者這裡...
“哪怕是在議政會議中明確反對該政策的不同政見者,在政策正式出臺之後都會毫不推脫,堅決高效地予以貫徹執行。”
傳統文官包括但不限於陽奉陰違、執行拖沓,蓄意加碼、矯枉過正,操控輿論、裹挾民意...等各種非暴力不合作,對抗中樞,阻礙政策落地的手段,在領風者這裡根本就不可能見到。
“所以領風者只可能出現決策和執行上的無心失誤,而絕不可能出現決策和執行過程中的有心內耗。”
“這個組織就像一臺完美運行的機械,它的每一分能量都被沒有損耗地用在了它應該起作用的地方....”
奧格莎寫着寫着,筆又停下來了。
“唔...”她有點頭疼:“我是不是把領風者寫得太好了?”
明明是寫敵人的情報,結果卻不知不覺的,被她寫成了吹捧領風者的文章。
“不,這不是吹捧...”
“這些都是事實。”
奧格莎思慮良久,最終卻還是心情沉重地把真相寫在了信上:
“尊敬的嘉文國王陛下,德瑪西亞的各位同僚,我有必要把我的真實感受告訴你們。”
“領風者的組織是健康的、純粹的、活力無限的。”
“我毫不懷疑,哪怕不依靠迦娜女神擁有的絕對暴力來進行擴張,讓他們憑現有的力量順利發展下去,他們未來也依舊能成爲符文之地上最強大、最有生命力的力量。”
面對這麼一個潛在的強大對手,德瑪西亞該怎麼辦呢?
趁其弱小將之剷除麼?
這一招,諾克薩斯已經試過了。結果是迦娜女神親自下場,狠狠地給諾克薩斯人來了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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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德瑪西亞現在光是面對諾克薩斯就有些喘不過氣。就算貴族們再怎麼忌憚領風者,忌憚迦娜,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無緣無故地跟領風者徹底翻臉。
領風者就像一頭破殼而出的幼龍。
它天生就卓爾不凡、潛力無限,身邊還有一頭無敵的母龍在默默守護。
你既無法扼殺它,也無法阻止它的成長,那最後...
你的命運會是什麼?
奧格莎:“......”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