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對於鑑賞家來說,題跋就是研究作品真僞的重要依據之一,自然不能忽略。
現在王觀就在研究跋文,首先看到的就是黃公望自己的題跋,頗長的一段文字,簡單的介紹了一些情況,點明這畫可能會讓人覬覦,進而巧取豪奪……話說又回來,黃公望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這畫的水平怎麼樣。畫成至今七百多年來,圍繞這畫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傳奇故事,直到現在還廣爲傳誦。
言歸正傳,從題跋的文字來看,臨摹作品的人應該也比較有水平。反正在王觀看來,這些字寫得不錯,就算不是什麼名家大師,起碼也屬於比較高的水準。
在題跋之後,就是山水景觀了。峰巒疊翠,松石挺秀,沙汀村舍,佈局疏密有致,變幻無窮,確實是富春江的景觀。
之所以強調這一點,那是由於有些贗品僞作,純粹就是臆造品。
在歷史上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他卻偏偏泡製出來了,而且死鴨子嘴硬不承認是假的,另外給自己找了諸多借口,甚至於讓人拿出假的證據來,着實讓人無語。
所以且不提這幅作品的真僞,首先人家很有誠意,端正自己的態度,認認真真的臨摹,這就十分值得肯定。
況且從這些山水景物之中,王觀也可以感受到那種山川渾厚,草木華滋的美感。第一印象就很好,覺得這畫應該是古代的仿品,而不是現代的贗品。
實際上現代也有許多富春山居圖的臨摹之作,而且具備了極高的水平,頗有收藏價值。但是如果把現代的作品做舊了,再按照古代的東西來賣,那麼也只能歸類於贗品一流了。
不過王觀仔細研究許久,發現這幅作品沒有做舊的痕跡,而且顏色較爲深沉,古樸自然,也說明了賈芹沒有撒謊,這畫是清代仿品的可能性很大。
仔細把全圖瀏覽一遍之後,王觀目光落在長卷的左下方。一般來說,只要不是存心僞造,那麼就算是仿品,也會留下臨摹作者的名款,讓人清楚的知道這是仿作。
顯然,這幅作品也是這樣,臨摹的人不僅寫下筆款,還附蓋了印章。
“烏目山人……”乍看之下,王觀皺起了眉頭,仔細思索起來,卻是依稀之間感覺這個名號有些熟悉。
在這裡也要吐槽一下,古代文人有一個不良習慣,尤其是宋代以後的文人名士,總是喜歡不斷的更換名號。幾乎每個不同的人生階段,就要更換一個名號。
注意,這裡說的是名號,而不是名字。古人把名、字、號,分得十分清楚。名與字一般是不會更換的,但是號卻好像衣服似的,天天在變換。
以張大千和齊白石爲例,一生之中使用的名號數不勝數,如果不是仔細研究的話,常人根本列舉不出來。當然,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也不是爲了標新立異,主要是防止別人僞造自己的作品罷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更新換代一批新的印章,相當於現在的防僞標誌。
說起來,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不過卻爲難了研究他們作品的後人。
反正爲了背下歷代名家的字號,王觀平時也沒少下工夫,所以稍微思索了下,頓時露出驚詫的表情:“清四王之一,王翬。”
對於自己的記憶力,王觀還是比較自信的。又是清代作品,又有烏目山人的款,除了清初四王之一的王翬,他還真想不出有誰了。
不過王觀也不是很確定,因爲王翬的號也蠻多的,號煙客、煙客外史、耕煙散人、烏目山人、劍門樵客、清暉主人、虞山人……然而,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王翬確實臨摹過富春山居圖,更重要的是他的仿品也得到世人的承認,屬於十分珍貴的摹本。
爲什麼珍貴,這其中也有一定的原因。王翬這個名字,除了比較專業的人士,估計一般人也不知道他,反正肯定沒有唐伯虎這樣的名氣。
然而,在中國的書畫史上,王翬卻屬於一個畫派的扛鼎人物。
他出身文人世家,幼時愛畫,因家貧,爲畫商摹制古畫出售。所以臨摹了許多宋元名跡,取法宋元諸家,對傳統古畫的鑑賞、臨摹,功力極深。宋以來許多失傳的古畫,往往是借他的臨摹得以有傳世的稿本。
臨摹的名家作品多了,王翬也博採衆家之長,慢慢的有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他的山水畫,筆墨純熟,功力相當深厚,被時人譽爲海內第一。而且畫風影響畫壇數百年之久,更被尊爲清代集傳統筆墨之大成者。
至於王翬所在畫派,就是虞山畫派,中國畫的主要流派之一。畫派的宗旨是崇古摹以擬風尚,在清代的影響力極大,而黃公望就被虞山畫派的門徒尊爲奠基之祖。
這種情況下,王翬臨摹黃公望的作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根據史料記載,他曾經三臨富春山居圖,而且由於仿得極爲逼真,所以摹本受到世人的哄搶。
關於這三幅仿品的下落,大家也沒有明確的線索,只是傳說有一幅流失在海外,至於另外兩幅,根本沒人能夠說得上來。沒有想到,其中的一幅居然在這裡出現了。
一時之間,王觀自然有些驚喜交集。
“眼力果然不錯。”
與此同時,賈芹微笑道:“這確實是王翬的仿品,其中的價值你是行家,估計也不用我多費脣舌了。一句話,東西我帶來了,你收不收?”
“呵呵,讓我再看看。”王觀一笑,也沒有急於下定論。
如果作品真是王翬的真跡,那麼只要價格合適,肯定收上來。要是作品是仿品中的仿品,那就沒必然費事了。
想到這裡,王觀又繼續鑑定起來,反覆的研究許久,等到心裡有了初步的判斷,再使用異能確認。畢竟東西很珍貴,不能有絲毫的差錯,肯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乍看之下,一抹杏黃色寶光就浮現空中,可以肯定這是真跡無疑。
見此情形,王觀滿意笑了,直接點頭道:“收,我們開門做生意,只要賈先生捨得割愛,我們沒有不收的道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在價格方面肯定要低於市價的。”
“這個我明白。”賈芹輕輕點頭,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千萬。”
這個價格不算很貴,要知道去年一個大拍會上,就拍賣過一幅董其昌的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最終成交介高達六千萬。而作爲清代畫聖的王翬,他的仿作報價一千萬,倒也不算是獅子大開口。
“太高了。”然而,王觀卻不假思索,直接來了個腰斬:“五百萬。”
“壓價太狠,你沒有誠意。”賈芹不悅道:“如果不是熟人介紹,說你比較爽快,我不會來你這裡,而是到榮寶齋了。”
“哦。”王觀一聽,也有些好奇道:“誰介紹你過來的?”
“陳老。”
賈芹也沒有隱瞞:“他說你雖然年輕,卻不注重名利,沒有染上古玩奸商的惡習,現在看來是他料錯了。”
“陳老?”王觀自然有幾分驚訝,還真沒有想到是陳老介紹來的,不過從此也可以看出人脈積累的重要性了。有時候就是旁人的一句話,說不定就能做成一筆大生意。
“既然是陳老的朋友,你應該早點說的。”
隨即,王觀笑了笑,主動提價道:“七百萬吧,這是底線了,就算拿去榮寶齋,估計也是這樣的價位。當然,如果你不急,倒是可以拿去上拍,或許能得更多錢。”
“上拍就算了,沒那閒工夫。”賈芹考慮了下,直接點頭道:“行,就按你說的辦。”
三言兩語就談妥了,但是真正交易的時候可不能草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是基本,另外還有簽定一個轉讓協議書,免得事後賈芹反悔,又生出什麼波折。
不過,這種瑣碎的事情不用王觀出馬,夥計就機靈的準備好了。
不久之後,王觀和賈芹分別簽了兩份契約,一人保留一份。接着王觀轉賬,才過幾分鐘就把錢匯進賈芹的銀行戶頭上了。
收到提示的短信,賈芹滿意的點頭,隨後笑道:“你這人不錯,如果手頭上的資金還比較充足的話,明天可以到我家一趟。”
說話之間,賈芹說了自家的地址,就揚長而去了。與此同時,王觀若有所思起來,忽然輕輕的一嘆,表情有幾分惆悵。
“怎麼了?”貝葉見狀,十分不解道:“才談成了一筆大生意,應該高興纔對,怎麼反而唉聲嘆氣起來。”
“你不明白……”
王觀沒有解釋,然後展顏笑道:“算了,人家的事情,不用多管。走了,得了一件不錯的東西,回去給錢老鑑賞一下。”
在王觀的招呼下,貝葉也沒再多問,隨之在夥計的歡送下,直接離開了拾遺閣,不久之後就回到大宅門。
此時錢老就在葡萄棚下看書,趟坐在搖椅上,享受着蔭涼的氣息,倒是十分愜意。聽到了腳步聲,他隨意擡頭一看,發現王觀手中的卷軸,眼睛微微一亮,立時正坐起來,輕笑道:“好嘛,纔出去一趟,就帶什麼寶貝回來了?”
“確實是不錯的寶貝。”
王觀笑眯眯道:“花了七百萬買下來的,還要請您幫忙看看這錢花得虧是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