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說話,趙無憂最後的歇斯底里變成了無語凝噎,而後無力的靠在那裡,眸色空滯的盯着牀頂。她發泄了一番,才發覺原來發泄一點用處都沒有。卡在心口上的石頭還在搖搖晃晃,隨時準備把自己堵死。
一口氣上不來的時候,趙無憂是真的差點厥過去了。
好在有溫故和素兮在側,愣是將她從鬼門關拽了回來。她這輩子走得最遠的路,估計就是黃泉路。
醒來的時候,趙無憂的身邊還是隻有溫故和素兮,她沒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好像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她不是那種會自怨自艾,會認命的人。所有的隱忍,只是因爲她覺得有些東西值得她隱忍。
但是現在看來,她已沒有隱忍的必要。
又不是沒人要,又不是非得要有父親。曾經她也沒有父親,不還是活下來了嗎?既然當爹的不要女兒,那她這個女兒還眼巴巴的湊上去做什麼?犯賤?自己找死?
請恕她做不到!
“公子?”素兮擔慮的蹲在牀前,擔慮的望着她,“你好些了嗎?”
趙無憂斂了神,“什麼時辰?”
素兮如釋重負,“是戌時了,公子一直睡着,高燒剛退。你若是覺得太累,就再睡一會,卑職和溫故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我沒什麼事,你們不必擔心我。”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素兮,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嗎?”
素兮斂眸,“卑職明白,很多堅強的理由,突然間變成了笑話,公子的心裡自然是不好受的。不過素兮不管這些,公子說什麼,卑職就做什麼。橫豎卑職是公子的人,不是相府的人。”
趙無憂勉力撐起,靠在了軟墊上。剛好迎上溫故偷瞄自己的眼神,隨即低頭一笑。
“那個——”溫故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爲何要相信我呢?也許我只是找個由頭,讓你們父女反目,也許我是故意的,故意挑撥離間然後藉由你的手來對付東廠,對付大鄴朝廷,藉此來爲我巫族和提蘭國報仇?”
“你是吃飽了撐着,還是覺得我沒有責罰你,所以皮癢難耐?”趙無憂冷颼颼的斜睨他一眼,“我當時就說了,信不信在我自己,我相信是因爲我自己懷疑過,而不是單純的信任你。溫故,你就不必自作多情了,這事其實跟你沒多少關係。”
“你自己也懷疑過?”溫故蹙眉。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對,前幾次出門,我只要吃藥就能扛過去,不吃藥就不行。跟穆百里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很少有發病的時候。後來我知道,是他一直在給我輸內力,壓制我體內的寒毒。”
“公子是從什麼時候知道,千歲爺的內力對你有好處?”素兮不解。
“從我去接齊攸王開始,我便知道自身一樣。久病成良醫,我自己的身子當然心知肚明。”趙無憂斂眸,“離開京城離開穆百里,我就不得不吃藥,就會經常犯病。我心中有懷疑,所以問你們內力是否能助我減輕病痛。就在前不久,我假寐抓了穆百里一個現行。”
素兮點點頭,“如此看來,相爺還不如千歲爺來得好,至少千歲爺是真的在幫公子減輕痛苦。”
“我想了很久,也許我不能單純的怪父親如此冷情薄倖,畢竟他是百官之首是丞相。人身處高閣的時候,對於很多東西都是不屑一顧的,因爲太輕易得到,從不知道珍惜爲何物。”趙無憂深吸一口氣,“權勢迷人眼,卻忘了百年之後也不過黃土一堆罷了!”
“你餓嗎?”溫故問。
趙無憂望着,看得溫故慌忙別開她的視線,“要不我給你倒杯水!”
語罷,溫故急忙起身去倒水,將杯盞遞到趙無憂跟前之時,他半帶猶豫的望着趙無憂,一時間只覺得有些尷尬。
趙無憂盯着他的杯中水,然後將視線落在溫故身上。
素兮也覺得尷尬,這杯水公子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呢?
“溫故,你真的只是爲了我身上的蝴蝶蠱嗎?”趙無憂問。
溫故不語,握着杯盞的手微微輕顫。
趙無憂輕嘆一聲接過他手中的杯盞,他這才如釋重負,笑得有些勉強,“你餓了吧?我讓素兮把藥熱一熱,然後我去廚房給你熬點藥膳粥。”
“以後除了你的藥,我什麼藥都不吃了。”趙無憂抿一口杯中水。
溫故微微一怔,當即愣了半晌,然後突然笑了,“恩,好!”說完,急急忙忙的走出門去,好像是格外的高興。
“公子爲何單純的相信溫故所言呢?其實就卑職來看,溫故這人還是有很多疑點的,早前卑職逼得他無話可說,顯然他心裡還有不少秘密。”素兮凝眸,“公子就不怕他騙你嗎?”
“要想知道溫故有沒有說實話,你只需要去找一個人就可以了。”趙無憂眸色微沉。
素兮一怔,“誰?”
趙無憂握緊了手中杯盞,“薛易。”
“薛易?”素兮蹙眉。
薛易薛御醫是不必在太醫院值守的,畢竟他也是上了年紀,又加上脾氣太倔,沒人喜歡這糟老頭子。所以今兒夜裡薛易在自己的宅子裡研究着古方,妻兒早逝,媳婦死於難產,唯有留下一個寶貝孫子,如今就爺孫相依爲命。
小孫子就睡在身後的牀榻上,薛易點着燈翻閱古籍,一邊抄錄一邊顧自沉吟。
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搖曳不定。薛易急忙起身去關窗戶,誰知脖頸一涼,有一柄冷劍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燭光裡,劍刃寒光冷厲。
素兮黑衣蒙面,從窗外進來,伸手便合上了窗戶。
“你是什麼人?”薛易駭然一驚,“你到底想幹什麼?”
素兮挑眉,“不想幹什麼,只想殺人。薛御醫知道太多,很多人想要殺人滅口,這個理由足夠嗎?”
薛易冷笑兩聲,“老夫自問俯仰無愧,一生坦蕩。要殺便殺,只求留下姓名,也讓老夫知道,到底是誰想要我的命。”
“俯仰無愧,一生坦蕩?”素兮冷哼,“薛御醫說這話的時候,也不會臉紅嗎?”
“放屁!”薛易切齒,“老夫行醫數十載,救人無數,豈容你肆意污衊。名節大於天,爾等鼠輩豈能知道這些!”
素兮收了劍,不緊不慢的在房間裡走着。這薛易不敢喊叫,就是怕驚心了裡屋的小孫子,免得這寶貝疙瘩也會遭遇不測。
如今見着素兮在屋子裡踱步,眼見着要走向內屋,薛易自然是慌了神,當即怒斥,“你到底奉了誰的命令而來?要殺便殺,何必如此——”
“你慌什麼?”素兮輕嗤,“這麼着急求死,不就是怕我傷了你內屋的小孫子嗎?”
薛易啞然,吹鬍子瞪眼的盯着素兮。
“這般看我作甚?沒瞧見我連劍都收了嗎?”素兮瞪了他一眼,“我只問薛御醫一句話,便能讓你死得瞑目,把自己剛纔的話都給吃回去。”
“什麼話?”薛易不信,他自問此生問心無愧。
素兮深吸一口氣,“很多年前,你給一位公子看過病,得知這位公子的病因很大程度上是被人陷害,可是後來你畏懼權勢篡改了病錄,可有此事?”
眉睫陡然揚起,薛易瞪大眼眸,“你說什麼?”
“我只問薛御醫,是或不是。”素兮眯起危險的眸子。
屋內陡然安靜下來,薛易所有的氣焰頃刻間小米殆盡,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時隔多年還會有人重提舊事。篡改病錄?並非他的本意!
薛易顯得有些神情呆滯,他晃了晃身子,無力的跌坐在凳子上,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從他這般神情,素兮便已經知道,公子的猜測是對的。
當年趙無憂病重,宮裡的太醫宮外的大夫,人人都給看過,醫術不好的直接當傷寒來治療,醫術好一些就說是先天不足之症。唯有這看慣了疑難雜症的薛御醫瞧出了端倪,說是並非先天不足之症,好像這身體裡存了什麼東西。
他不諳蠱毒自然不識蝴蝶蠱,一時間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可因爲這句話,讓他付出了沉重代價。
“彼時正當氣盛,總覺得這世上是有天理公道的,仗着一身
的傲骨想跟這天底下的人都叫板。”薛太醫神情黯淡,口吻低沉,“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邪不壓正只是說說罷了,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理公道。兒子死後,我的妻子便懸樑自盡。”
“枉我自詡活人救世,卻也救不活他們。便是媳婦因爲難以接受刺激而難產,我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後只剩下我們爺孫兩個,相依爲命。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沒那麼固執,也許現在我們還活得好好的,一家人相親相愛的。我可憐的小孫子,也不會早早的沒了父母。”
“如果你是爲了這件事而來,那我也無話可說。求姑娘看在我薛家也救過不少人的份上,留我薛家一根苗吧!”
語罷,薛易跪在地上,面色沉重而灰白。他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卻也不肯吐露太多,只是一心求死,一心只想留下自己的寶貝孫子。
素兮輕嘆,“你覺得如果你死了,你的孫子就能活得好好的嗎?薛御醫,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死了,你的孫子該如何自處?該如何生活下去?家裡什麼人都沒了,他還能幹什麼?”
“你放過他。”薛易激動異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你饒過無辜的孩子。”
“既然我是殺手,那麼多少一個和少殺一個人,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區別。所謂的無辜不無辜,在自己的性命跟前,根本不重要。”素兮握緊了手中的劍柄,“也許很多時候,死亡未見得就是一件壞事。什麼都沒了,也許什麼都是轉機。”
音落,冷劍出鞘,素兮的劍已經落在了薛易的脖頸上,“黃泉路上,我就送你們爺孫兩個一程。到了下面,你們一家五口可以好好的共享天輪。”
“趙嵩便如此容不得我們嗎?”薛易咬牙切齒,眥目欲裂,“他已經殺了我的兒子,我已經答應他篡改了病錄,他還想怎樣?我已家破人亡,如今他不將我趕盡殺絕,便不罷休嗎?趙嵩老賊,狼子野心,其心可誅。我就算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那就等薛御醫變成了厲鬼,再來追魂索命吧!”音落,素兮手起劍落。
薛易合上眉眼,可是遲遲都沒有感覺到疼痛,唯有一陣風掠過,白鬍子被齊刷刷斬斷落下。冷劍歸鞘,素兮面無表情的輕嘆一聲,“早點說不就完了嗎?非得讓我動手。”
“你?”薛易愣住,“你不殺我?”
“我不是說了嗎?多殺一個人和少殺一個人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既然沒區別,不殺你也無妨。”素兮慢條斯理,“今兒的事兒有多嚴重你自己比我清楚,想來也不必我多說什麼。別打聽我是誰,也別管我想幹什麼,守住爺孫的性命便是你的當務之急。”
薛易深吸一口氣,“我不會把今日之事傳出去,絕對不會跟任何人吐露分毫。”
“那就好!”素兮眸色微沉,“今日能斷須,明日就能斷首。希望薛御醫不會讓我失望,也免去我再來一趟,將您的腦袋掛在城門頭上,那樣可就太難看了。”
音落,素兮竄出窗戶,消失在夜色迷茫之中。
薛易當即如同散了骨架,癱軟在地上。他掙扎了很久,突然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內屋走去,瞧着依舊安然入睡的小孫子,頓時老淚縱橫。
孩子被驚醒,搓揉着惺忪的眸,奶聲奶氣的問,“爺爺,你怎麼哭了?”
一老一小,也着實可憐。
薛易笑了笑,抱緊了自己的小孫子,“爺爺只是想他們了。”
“爺爺乖,孫兒會永遠陪着爺爺的。”孩子年幼,可心裡頭很清楚,爺爺好辛苦。
於是乎爺孫兩個相擁了一夜,薛易都沒敢鬆開自己的孫子,生怕一眨眼就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從人間蒸發了。
不過素兮回來的時候,倒是沒有直接去聽風樓,而是在下面守着。雲箏報之一笑,遞了一個眼神給素兮。素兮自然明白,這個時辰若是東廠沒什麼事兒,那個誰誰誰就會過來。
公子說了,穆百里的內力對她有影響,是故素兮並不打算上去。
有些事在聽風樓裡已經成了一種默契,素兮百無聊賴便翻了牆頭,低頭一看這陸國安果然等在老地方。素兮笑了笑,“這月黑風高的,陸千戶總守着尚書府,若是教人瞧見還以爲你們東廠吃飽了撐的,替我們尚書府把門呢!”
陸國安凝眉,微微仰頭看她,“素兮姑娘非要這樣嘴上不饒人嗎?”
“長夜漫漫,不說兩句怕睡不着。”素兮從牆頭落下,“以後別守在這兒了,難免會教人看出來。跟我來吧!”
陸國安一怔,“千歲爺吩咐——”
“哦,那我去告訴千歲爺一聲。”素兮作勢要走。
“誒,等等!”陸國安無奈的輕嘆一聲,“罷了罷了,跟你走便是!”
青布馬車停在聽風樓的後院,素兮特意吩咐了底下人,誰都不許多看一眼多問一句,看見的也只當是沒看見。那些影衛皆快速退回去,不敢多說半句。
“站在屋裡頭,比在外頭好舒服一些。”素兮道,“等你家千歲爺出來,我會告訴他,你就在這兒。”
陸國安點點頭,“素兮姑娘爲何突然這麼做?”
他守在尚書府外頭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若素兮真當有心要讓他進來,不必等到現在。擡頭去看素兮臉上的凝重之色,陸國安隱約覺得這其中應該是出了什麼事。
可素兮不說,陸國安也不可能從她嘴裡掏出話來。跟着趙無憂這麼久,能是簡單的人物嗎?這心思這行爲舉止,多多少少都會受到趙無憂的影響,接近趙無憂的行事作風。
素兮也不打算說太清楚,不過依着趙無憂的心思,這一次知道了趙嵩如此對付她,估計也會翻臉不認人。對方沒有當她是女兒,她自然也不會苦情到那種苦苦哀求的地步。
趙無憂與生俱來的傲氣,容不得她低頭,也容不得她犯賤。
當穆百里坐在牀沿,伸手去探她額頭的那一瞬,趙無憂睜開眼睛,眸色微沉的盯着他。而後她直接坐起身來,一言不發的抱緊了他。
心裡有很多話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只能抱緊他,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願說。
穆百里微微一怔,已經感覺到來自於趙無憂的異常。一手抱着她,一手捋着她的脊背,不緊不慢的笑道,“是相思成疾了?這才幾個時辰沒見呢?就這麼想念?”
趙無憂音色低啞,“穆百里,別說話,讓我抱一會,我覺得冷得厲害。”
“冷了就破開了身子,把心拿出來捂一捂便罷!”他磁音清冽,眸色微冷,“若是受了欺負,就扒了那人的皮,拿這一腔熱血暖了自己便是。”
“如果是你爹呢?”趙無憂問。
脊背上的手,當下停了下來。
穆百里眉頭微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趙嵩那老匹夫又折騰你了?爲了這雲安寺一事,還是說……”驀地,他突然捧起她的臉,仔細的看了看,“怎麼眼睛都紅了?”
能讓趙無憂這般情緒低沉的,恐怕不是什麼小事。
穆百里想了想,“你已經答應要娶親,怎的他還給你氣受?”
趙無憂盯着他,“你且告訴我,你一直爲我輸內力是否也想有朝一日,讓我對你形成依賴?還是說,你早前便知道我的狀況?”
她說得有些隱晦,並沒有直接挑明。
“你在懷疑本座?”他冷了音色。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如今我不願親信任何人,穆百里,你能給我一個深信不疑的理由嗎?我經不起猜忌了,真的——很累。”
說到最後她整個人像是頹廢了大半,頭也半耷拉着。早前那個雖然病怏怏,但是氣勢不減的禮部尚書,好像突然間消失了。
穆百里面不改色,骨節分明的手輕輕裹緊了她的柔荑,“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你先回答我。”趙無憂也不擡頭看他。
一聲嘆,穆百里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曾懷疑過,只不過總見你吃着那藥,心裡頭總是有些疑問。那一次你暈了,我便讓人取了藥去好生查一查,這裡頭到底是什麼。能讓你維繫生命的東西,想來也是個好物件,爲何趙嵩不能多弄一些,順便
上供君王呢?”
“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這藥裡頭怕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成分。我想了很久,這件事怕是不好解決。以你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這藥有問題,可你一直自欺欺人,想必是捨不得那一星半點的父女之情。”
“有些東西得靠你自己走出來,外人是插不上手的。我若是多說幾句,到了最後你難辨真假,反倒會讓我落了個裡外不是人。”
趙無憂苦笑兩聲,“所以你把溫故留下,其實也有私心。”
“有溫故在,你這頭疼腦熱的也有個照應。這京城裡頭的大夫,宮裡頭的御醫,我還能不清楚,有幾斤幾兩嗎?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擺着看看也就罷了,若真的要派上用場,估計得死一大波。”穆百里嗤冷,“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信得過的。至少蝴蝶蠱在你身上,溫故就不敢輕舉妄動,會竭力保全你的性命。”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斷藥,你又當如何?”趙無憂鼻間泛酸,“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我要代表趙家,與你東廠世世爲敵,不得違拗。否則,我會比死更痛苦一百倍。”
穆百里凝眉看她,事實上他並不知道這藥裡頭有什麼大的成分,畢竟寒冰與烏香這樣的東西不是尋常大夫能接觸到的,一般人也不可能認得。
白鬚老怪傳授了穆百里武功與佈陣之法,醫術方面還真的沒有涉獵,是故穆百里自身對蠱毒也不是很瞭解,畢竟他離開提蘭的時候年紀還小。
“趙嵩給你吃了什麼?”他心裡隱約猜到,卻不敢猜。
“虎毒不食子,你爹會不會爲了利益而拿藥控制你?”趙無憂問。
談起父親,穆百里的臉色顯然不好看,他搖了搖頭,“不會。我父母會爲我生死,絕不會送我去死。”
“所以這就是區別。”趙無憂笑得悲涼,眼眶通紅卻沒有半滴眼淚,“我爹給我的藥裡放了寒冰和罌-粟,也就是番邦進貢君王的烏香,所以我這輩子已經毀了。沒有藥,我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最後吃得多了就會越來越消瘦,越來越面色蒼白。”
穆百里手背上青筋暴起,當下攔了她入懷,“夠了,別說了。世上有毒藥就會有解藥,既然你看清了你爹,接下來就把藥戒了。”
“寒冰在我的身體裡囤積了太久,遏制了蝴蝶蠱的開化,所以我的身子越來越寒涼,越發虛弱不堪。只要我斷藥,我就有可能會死。我爹料準了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我虛弱的身子也受不起那樣的折磨,所以他不怕我脫離他的掌控。”趙無憂眸色狠戾,“這就是我爹。”
“我已經習慣他的視人命爲草芥,可我是他的女兒,他怎麼能這樣對我?難道滔天權勢就這麼好嗎?高高在上,便不在乎是否會孤獨終老?呵——果然是百官之首,果然是我的好父親。言傳身教,也算是給我上了一課。”
穆百里輕嘆一聲,“現在知道,總比到死都矇在鼓裡要好得多。事在人爲,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麼可想不開的?想想那些死在你我手上的人,他們也曾想要活着,可都死了。所以你我還能活下來,沒被人午夜索命,已經算是幸運。”
這話倒是把趙無憂逗笑了,她噗嗤笑出聲來,一記軟拳便落在他胸口,“沒半點正形,我與你說正經的,你卻在這裡只管逗我笑。”
“若是教你哭,那還要我何用?”他的手撐在她的青絲裡,掬起她如緞青絲於掌心。燭光裡色澤油亮,果然是極好的,“我也曾恨到極處,恨不能將這天與地都與我陪葬。後來我入了宮,受盡欺辱,我才知道原來光想着報仇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想得多了,不定什麼時候就露了餡,到時候別說報仇,便是這身家性命都得折在裡頭。所以後來我便學會了如何去隱藏仇恨,將這仇恨化作隱忍。百忍可成金,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俯首咬着她的耳垂,細語呢喃間,透着幾分如癡如醉的暗啞,“哪日你大權在握,生殺在手,這仇與恨便不那麼重要了。那些人在你眼裡,都將變成螻蟻。”
語罷,他欺身將她壓下,指尖輕柔的撩開她額前散發,瞧一眼這面色蒼白的女子,心頭浮起無邊的憐惜。遠觀的時候不曾有多少感覺,靠近了才覺得這是自己想要的,再得到了便不想再放手。
他心裡頭默唸,她是他的。
他們之間掌握着對方最大的秘密,然後負距離的接觸,再然後呢?
脣齒相濡,他想着其實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哪思慮得了這麼周全呢?只要能讓彼此舒服,便是最好的。若來日有機會,他真的想放下一切,與她一道離開這是非之地。
當然,現下是走不得。不管是她還是他,只要出現任何的紕漏,都會變成致命的傷。他可不想讓所有的美好,都變成彼此的噩夢。
進去的那一瞬,他明顯感覺到來自於她的輕顫。低頭間噙住她的薄脣,他眷戀着屬於她的美好,貪-戀着屬於她的糯軟滋味。
如同不知饜足的獸,在她的世界裡攻城掠寨。
他帶領着千軍萬馬,征服着屬於她的城池。然後撒下種子,期許來年的收成,佔據這片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以勝利者自居。
事罷,他輕柔的攬着疲憊不堪的趙無憂,悄悄的將內力輸入她的體內,讓她的身子能暖一些再暖一些,助她對抗體內的寒毒入侵。他知道這麼做效果其實並不太大,可只要不放棄,終有一天累積的效果會戰爭瘋狂的毒。
他素來不是輕言放棄之人!
趙無憂伏在他懷裡,實在是精疲力竭,也不屑管他想做什麼,便已沉沉睡去。睡夢裡,是誰-吻-過她的額頭,在她的耳畔呢喃低語,永不言棄?
她一笑,脣角彎彎如月。
暖了他的眉眼,也暖了胸膛。
他並不想這麼快就讓她坐地反擊,對付趙嵩畢竟得過了趙無憂的心裡這關。若她不開口,他絕對不會輕易出手,只會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相信趙無憂的能力,也相信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時間會想到他。現在對抗趙嵩,很顯然並不是最好的時機,因爲在趙嵩的身邊,還有個齊攸王。
齊攸王蕭容,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再怎麼說,那也是皇帝的手足兄弟。若然出了事,到了皇帝跟前,手足始終是手足,君臣到底是君臣。信任度,始終是不同的。
所以穆百里會等,等趙無憂的坐地反擊。
趙無憂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便是連穆百里離開了也未曾知曉。起來的時候便看見雲箏與素兮擔慮的守在牀前,見着她醒來如同看到了什麼大驚喜一般,一個個臉上呈現出的如釋重負,讓趙無憂覺得很可笑。
親生父親,還不如隨身侍婢來得更親暱一些。血肉至親,涼薄至此,難免教人唏噓感慨。
好在趙無憂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穆百里說得很對,當一個人高高在上之後,那些所謂的恩怨情仇就會變得不那麼重要。
“公子沒事吧?”素兮問。
雲箏行了禮,“奴婢馬上去備膳。”
趙無憂點點頭,雲箏疾步離去,素兮上前攙着趙無憂起身。
“公子很久沒有這樣睡過一覺,可覺得好些?”素兮取了衣裳小心翼翼的爲趙無憂更衣。
趙無憂頓了頓,“昨晚——如何?”
“如公子所料。”素兮低語,也不敢多說。
趙無憂輕笑兩聲,“罷了,其實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呢?左不過是讓自己更難受罷了!好在現在知道得也不晚,免得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公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素兮問。
“戒藥。”趙無憂一字一頓,何其斬釘截鐵。
素兮抿脣,“可是公子不是說,這過程會很痛苦嗎?千歲爺也不可能夜夜都過來幫着公子渡氣,所以公子要有心理準備。何況這婚事將近,公子若是出什麼意外,難免會惹相爺生疑。”
“就算沒有意外,他又何曾信任過我。”趙無憂眸色微沉,“吩咐下去,尚書府開始置辦婚禮,我身子不適,閉門謝客。”
“好!”素兮頷首。
但願公子,能捱得過這一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