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安然入睡,溫故趕來的時候,她還在睡。
“你怎麼了?”溫故蹙眉瞧着素兮。
“你來的時候有沒有被人跟着?”素兮打量着外頭。
溫故搖頭,“你沒看到我換了一身皮?”可不,連臉上的皮面都改了,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按理說他的易容術這般高明,應當不會被人看出來纔是。
素兮合上房門,仍是有些心事沉沉,“我想我大概能明白公子早前的那種心思了。”
“什麼意思?”溫故不解,“我來的路上極爲小心,連奚墨都沒有打招呼,是故不會被人發現的。如今聽風樓還有奚墨坐鎮,不會有事,你只管放心就好。”
“我不是擔心聽風樓,我是擔心——簡衍。”素兮說出自己的擔慮,“方纔我感覺應該是他吧!”
溫故眉目陡沉,“你是說那個死小子?”
“我沒見到人,只是一種感覺。”素兮深吸一口氣,“行走江湖多年,很多事情都是憑着一種直覺罷了。溫故,你懂那種感覺嗎?感覺到人就在附近,但你摸不到抓不到,你無可奈何。”
溫故想了想,“這段時日的確沒發現尚書府周圍有什麼,我還以爲這死小子爛完了。”倒吸一口冷氣,溫故面色沉沉,“如果真的是簡衍回來了,那可就壞事了。無憂如今有孕在身,身子雖然在逐漸康復,但……簡衍這人心思城府極深,怕是難免要做出喪心病狂的事情。”
素兮斂眸,“這正是我擔心的,他回來這麼久竟然沒有絲毫的舉動,這可不是簡衍的作風。你說過,他存活不了多久,若是還能做到屍身不腐,必定有誰在幫着他。否則這夏日裡的灼熱,早就把他爛完了。”
“是公主嗎?”溫故猶豫,“可若是公主,那公主豈非知道當日的事情了?公主的性子,想必不會那麼輕易的放過無憂。”
“也可能是那個始作俑者。”素兮眯起危險的眸子,“他是怎麼來的,想必某些人很清楚。既然能留下這種怪物,想必也有辦法保全屍身,即便腐敗也會減慢。早前估計在尚書府聞不到味了,現在公子走出了蝶園,這不要命的又尋着味兒來了。”
溫故定了定心神,“這該死的東西,真是陰魂不散呢!”
“保護好公子,如今可是兩條命了。”素兮眸色狠戾,“他若敢靠近公子,我就讓他再死一次。這一次,我要將他挫骨揚灰,看他還如何陰魂不散。”
溫故頷首,“那今兒回哪兒去?”
“蝶園怕是不能待了,否則要是讓某人聞着味知道公子住在哪兒,勢必要心生懷疑惹出亂子,還是去聽風樓的密室吧!”素兮道,“橫豎這裡頭的人也有些寂寞,公子去了,還能熱鬧熱鬧。”
“今日的寂寞,是爲了來日的天下大同。”溫故輕嘆,“只能如此了。”
是以現在,鬧出這麼一個怪物,這蝶園出來容易回去難。
等着趙無憂醒來,外頭已經下起了雨。一陣秋雨一陣冷,素兮急忙關窗,“公子覺得冷吧?”
趙無憂搖搖頭,“把窗戶打開吧,我已經好久不曾聽過雨聲了。下了雨,出征的隊伍應該會放慢速度,那他離我就還不算太遠。”
溫故將點心送上,“餓了嗎?”
起身,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的氣色還算不錯。一直躺着,四肢都要退化了,這活動活筋骨,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趙無憂問。
素兮道,“酉時。”
“我又睡了這麼久?”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把十多年沒睡好的覺,一次性都給補足了。爹,娘以前也這樣嗎?”
溫故點點頭,“她的身子比你要好一些,是故沒你睡得那麼久。不過那段時間也是我最焦灼的時候,怎麼叫都不醒,就一直睡着。那時候我還想着,她是不是一輩子都得當個睡美人了。”
說到這兒,溫故輕笑兩聲,“好在她醒了,你也醒了,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趙無憂覺得餓了,“素兮,給我弄點吃的,就這點心我怕吃不飽。”
“是!”素兮自是高興的,公子能喊餓是好事。這麼多年,她還從來聽趙無憂說,她吃不飽。
“爹,你給我說說我娘懷我的時候,是如何過來的吧?”趙無憂音色微弱。
溫故頷首,“你既然想聽,我便於你說說。”
這一說,還真當是說來話長。溫故娓娓道來,趙無憂聽得也是全神貫注。想起提蘭的風景,想起那些年的恩怨情仇,那亡國之恨與喪妻之痛都被溫故輕而易舉的帶過去。
有些悲傷不屬於這一代,還是別太過提醒罷了!
趙無憂細細的聽着,直到素兮端着飯菜進門,她才緩過神來,“若有機會,我一定要去看看提蘭古國是什麼樣子的。”
“會有機會的。”溫故笑了笑,“等你生下孩子,等穆百里全身而退,你們就可以離開京城離開大鄴。這北疆地廣人稀,我們找個綠洲安頓下來,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什麼功名利祿,什麼滔天權勢,都比不上闔家歡樂來得幸福。”
趙無憂輕笑兩聲,不語。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一入朝堂又何嘗不是呢?
“公子覺得如何?”素兮問。
趙無憂點點頭,“放心吧,我沒什麼事,累了我就會告訴你們。困之前,我也會跟你們打招呼,不會給你們搞突然襲擊的。趁着這會我吃飯的空檔,你把這些日子裡發生過的事情,撿重要的與我說一說。”
素兮頷首,“卑職明白!”
溫故在旁靜靜的陪着,趙無憂這人的辦事效率自然是極高的,尤其是現在身子漸好,腦子更加清楚。吃着飯,聽着素兮說的那些事,趙無憂的臉上始終平淡如常。
等着她吃飽了,放下了碗筷,這素兮也基本上彙報完畢了。
溫故與素兮大眼瞪小眼的盯着眼前的趙無憂,生怕她吃飽了又會睡過去。
“你們不必這樣盯着我看,我沒什麼事。”趙無憂是有些睏意,好在還能撐得住,“朝廷上依舊盯緊齊攸王府和丞相府,錦盒一事之後皇上對這二人諸多猜忌,已經不可能再重新信任。即便對我,皇上也不會再相信,畢竟我身後揹負着趙嵩之子的名頭。”
“其二,宮裡那頭注意夏季蘭。皇后倒沒什麼事,不管她勾結誰都是極好的。只要拿到證據,勾結外臣,穢亂宮闈,足以讓她死無全屍。夏季蘭敢假孕爭寵,想必是有所考量的。她這人看似文弱,實則心思極多,估計還想着冷宮裡的那位。”
素兮駭然,“公子是說,偷天換日?”
“只准我們偷天換日,就不許她偷偷摸摸的嗎?別忘了,冷宮裡的夏瓊芝還懷着身孕呢!那可是實打實的皇上骨血,即便夏季蘭不能生,即便要驗血,這皇子總是真的吧!”趙無憂打個哈欠,倦意涌上心頭,“她想偷天換日,我們就要順水推舟,懂嗎?”
素兮頷首,“卑職明白了,必不會打草驚蛇。”
“夏季蘭敢動這樣的心思,我就得讓她知道,什麼叫自食其果。”趙無憂揉着眉心,“至於簡衍……若是見着他,格殺勿論便是。他不可能跟公主有所聯絡,否則別院那頭早就動起來了,不會等到今日。但還是得加派人手盯着,以防簡衍破釜沉舟。”
“是!”素兮擔慮的望着趙無憂,“公子,先回去吧!”
“先聽我把話說完。”趙無憂扶額,“爹,北疆那頭你務必要抓緊,這是你們鬼宮的內務,按理說清理門戶這種事不該假手他人。”
溫故點點頭,“大師兄已經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坐視不理。只不過他一直行蹤飄忽,此刻也不知雲遊至何處。”
“這我不管,你自己盯着點。”趙無憂的聲音越發孱弱,“另外,時刻注意出征大軍的動向,務必及時報我。估計他們抵達金陵城之日,便是蕭容與趙嵩不安於室之時。這麼好的機會,控制東廠,控制京城,
想要謀朝篡位,簡直是易如反掌。”
“那卑職跟沈千戶打聲招呼。”素兮道。
趙無憂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宮裡宮外,朝上朝下,都得有所安排纔算妥當。他雖然走了,可皇上不許他帶走東廠的精銳,可想而知皇上對東廠也有了疑心。這都全賴於夏季蘭的處心積慮,女人的耳旁風,慣來是很管用的。
吹的風多了,冷熱難分,假的也會變成真的,真的也會變成假的。
素兮和溫故的腳程自然是極快的,何況這尚書府又是自己家裡,不管後頭跟着誰,都不可能再跟得上他們。輕而易舉的回到了聽風樓,素兮領着溫故去了樓梯下的一個房間裡。
這屋子沒人住,一慣空着,只是平素放放雜物罷了。殊不知底下卻有個通道,再往下就是一個密道和密室。在書房裡,趙無憂安裝了一些東西,素兮也不知那是什麼原理。只說是能竊聽到有關於密室裡的所有動靜,就跟多長了一雙耳朵似的。
許是地道里有些冷,溫故發現懷裡的趙無憂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又醒了過來,“我自己走吧!”
溫故想了想,下來走走也好。她長久躺着,對身體對孩子也不太好。
“那你小心一些!”溫故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素兮提着燈籠走在一旁,儘量照着趙無憂跟前的路。
路過一道石門的時候,趙無憂頓住了腳步,瞧着石門縫隙處隱約透出的光亮,趙無憂清淺的吐出一口氣,斂眸離開。
“都說每個壞人的家裡必定有密室,原來是真的。”趙無憂坐在牀榻處,無奈的笑了笑,“算起來,還真是有些滑稽可笑。自己把自己藏起來,窩在這裡不見天日,還真是有幾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意味。”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莫說這些話。等你生下孩子,就沒事了。”溫故倒了一杯水遞上,“你在這裡好好歇着,自己家裡總比外頭周全。”
趙無憂頷首,“有素兮在這裡陪着我便是。”
溫故也知道自己畢竟是個男兒,多少有些不便,“我在書房候着,若有什麼事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好!”趙無憂無奈的輕笑,這是有多不放心她?活了十多年,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讓人放心不過,還真當她是長不大的孩子嗎?
如今,她可是要當孃親的人了。
溫故走了,素兮小心的伺候着趙無憂躺下,“公子好好休息,旁的事,卑職都會一一做好。此處是最安靜最安全的,公子若是覺得悶,還能跟某些人打聲招呼。”
趙無憂輕笑,自知素兮是開玩笑,“我這副樣子出去,還不得把人嚇死?你見過哪朝哪代的禮部尚書,會懷孕生子嗎?”
素兮笑道,“所以公子是古今第一人,那這肚子裡的小姐或者小公子,也是天下第一人。”
“就你嘴甜。”趙無憂笑了笑,“你也歇着吧!有空去宮裡跟雲兮換個消息。”
“是!”素兮點點頭。
雲兮那頭,其實也沒必要擔心,傅玉穎也不是傻子,趙無憂是什麼人,豈能任由這夏季蘭有孕爭寵?
蓮華宮內。
秋嫺蹙眉輕問,“娘娘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傅玉穎放下手中的綢子,她從庫房裡挑了些上好的料子,準備親手做點孩子的衣裳。聽得秋嫺的話語,傅玉穎擡了頭,“你是說永壽宮那自稱奴婢的?”
秋嫺頷首,過來幫着傅玉穎挑揀選材,“夏家早前亡於公子之手,這夏季蘭心裡必定有所怨恨,是故如今重新得了皇恩,自然不會放過公子。”
“趙無憂若是那麼好對付,就不是趙無憂了。”傅玉穎淺笑,打量着手中的玉帛,“他能滅了夏家,自然也能防着夏季蘭。”
說話間,雲兮從外頭進來,朝着傅玉穎行了禮,“娘娘。”
“又得了消息?”傅玉穎看着雲兮,眸色微恙,“從宮外回來的?”
雲兮頷首,“素兮說,公子醒了一陣,如今又繼續沉睡了。但公子留下話,讓咱們不必盯着夏季蘭,她這孩子必須生下來。”
這話倒是讓傅玉穎微微一怔,“必須生下來?”
“公子是這個意思。”雲兮深吸一口氣,“公子說,這夏季蘭肚子裡的孩子,是別人的。讓咱們放寬心等着,估計都不用等十個月,她就得迫不及待的早產了。”
傅玉穎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此前公子給夏季蘭的身邊安排了人,所以她的飲食起居里夾雜了很多不該有的東西。這些東西吃下去會讓人生不出孩子,是故——她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雲兮眸色微沉。
秋嫺更是不懂,“那便是假孕爭寵,既然如此爲何不早早的除了她?”
“因爲娘娘需要一個皇子。”雲兮道,“娘娘可別忘了,冷宮裡頭還有個正兒八經的,未出生的皇室血脈。”
傅玉穎這纔想起來,夏瓊芝肚子裡的孩子,那不就是皇子嗎?只不過,這是男是女的確不好把握。
“早前這夏瓊芝被打入冷宮,因爲一時憤懣而險些上吊自盡,是這冷宮裡的奴才請了太醫過去的。畢竟是皇子,誰也不敢造次,免得若是皇上哪日想起來,誰都沒法交代。”雲兮道,“旁的太醫哪敢管這等閒事,也就是薛太醫有這份膽子。”
“就在不久之前,公子想着這夏季蘭的圖謀,奴才便在回來的路上去了一趟薛太醫處,薛太醫說這肚子裡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個男孩。好在這話,他不曾告訴過任何人。”
傅玉穎頓了頓,“趙無憂是要讓我養着夏瓊芝的兒子?”
“那纔是皇室血脈,即便來日有人要捅什麼簍子,也能有個交代。”雲兮意味深長,“這簍子是早晚要捅的,畢竟這後宮裡冷了太久,也該徹底的熱鬧起來。”
握着手中的玉帛,傅玉穎會意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意闌珊的放下手中之物,傅玉穎道,“秋嫺,你把這些東西都拿下去吧!我累了,明兒再弄吧!”
“是!”秋嫺頷首。
等着洗漱完畢,秋嫺退下,這雲兮才畢恭畢敬的進了門。
“娘娘?”雲兮行禮。
“過來吧,也沒什麼外人。”傅玉穎坐在牀沿處。
雲兮斂眸,“奴才不敢。”
“你可還在怪我,那一日誆了你,把你騙上了我的牀?”傅玉穎抿脣,面色哀怨,“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我也明白不該那麼做。雖說是深宮寂寞,可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是故……”
“娘娘既然知道,就不該多想。”雲兮道,“奴才進宮之前,公子讓奴才服了毒,是故入了宮這條命就已經不是奴才自己的了。奴才的命握在公子的手裡,也是心甘情願的被公子握着。”
傅玉穎頓了頓,“你爲何從未說過,你中了毒?”
“只要奴才沒有背叛之心,有小妹在公子身邊,這毒解不解其實沒什麼區別。”雲兮眸色淡然,“奴才今日跟娘娘坦白,是希望娘娘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心存僥倖。這件事奴才不曾告訴公子,但不代表公子一無所知。”
“娘娘該知道,這宮裡其實沒什麼秘密可言。公子寬容是因爲奴才的小妹,是故還請娘娘不要一錯再錯。奴才言盡於此,請娘娘善自斟酌。”
傅玉穎眸色微涼的盯着他,“你說這是錯?雲兮,深宮寂寞,我也是情不由己。你以爲我願意陪着皇帝嗎?身爲罪女,要麼被人抓住從此以後淪爲軍妓,或者送進教坊司跟後宮那些歌舞姬一樣,老死宮闈。”
“我選擇了趙無憂,還出賣了我的弟弟,我把身家性命都搭在趙無憂的身上了。雲兮,我並不比你好多少。你中了毒,疼的只是身子,而我呢?我是生不如死。”
“到了今時今日,我不想復仇了,可也退不出這戰局,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生也好死也罷,都只能困在這宮闈裡,過着永無天日的生活。”
雲兮站在那裡,眸色複雜的看着她,“這是娘娘自己的選擇,怪不得旁人。人總
該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好的壞的都是你自己挑的。”
語罷,雲兮轉身就走。
“你就不能陪陪我嗎?”傅玉穎苦笑,“就當是我求你。”
“娘娘不該一錯再錯,這種事若是讓宮裡人知道,娘娘會跟皇后娘娘一個下場。”雲兮冷了眉目。
傅玉穎深吸一口氣,“你怕我死了?”
“奴才只是不希望公子的佈局被破壞,到時候公子怪罪下來,誰都吃罪不起。奴才也怕死,更不想死,還望娘娘見諒。”雲兮行了禮,頭也不回的離開寢殿。
站在黑暗裡,雲兮一聲輕嘆。有些東西,他也是第一次接觸,談不上動心但畢竟——也是自己的第一次。他素來清心寡慾,所以趙無憂纔會放心讓他入宮,看來趙無憂也有算不到的事情。
回頭去看寢殿門口透出來的光,雲兮眸色微沉,終是一語不發,只是靜靜的守在外頭。
傅玉穎也覺得自己是瘋了,大概是一個人孤單寂寞了太久。打從雲兮進宮,趙無憂就吩咐過,雲兮並未淨身,原是想着讓他們提防一下,免得外人拿這個做文章反受其亂。
誰曾想,反倒讓傅玉穎生出了別的心思。
皇帝的寵愛不可能只給後宮的一個女人,所以後宮女子很多時候都是孤單寂寞的。宮裡的夜,那麼長那麼冷,沒有擁抱和溫暖,該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
等待被寵幸的日子,實在是太過煎熬。
小產那段時間,是雲兮在旁伺候着,傅玉穎便漸漸生出了旁的心思。她想着自己復仇到底是爲了什麼?滅了東廠,報復帝王,自己能得到什麼呢?
能讓死去的家人復活?還是能讓她過得更好?
事實證明,她過得不好,家人也無法死而復生。
所以到了最後,她所能期許的竟然是人世間最平淡的東西,一生一世一雙人。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有個溫暖的家,別去管什麼血海深仇,那些都太虛假了。你握不住看不見,最後賠付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醒悟得有些晚了,此刻已經泥足深陷,再也難以脫身。
不過趙無憂吩咐的事,傅玉穎還是會照辦,畢竟傅笙在趙無憂的手裡,雲兮的命也在趙無憂的手裡,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這般厭惡當人棋子的生活。
所謂的榮華富貴,只是矇住雙眼的華麗布匹,等到看清楚了腳下,已經身處懸崖峭壁沒了退路。
事實如趙無憂所料,這夏季蘭只是個假肚子。碧春擔慮的望着自家小主,“時日長久,怕是會瞞不住吧?主子,真的要這麼做嗎?”
夏季蘭深吸一口氣,“我懷不上孩子,皇上的興致過了,我就沒用了。以色侍君能好幾時?我自然得另謀生路。姐姐那頭焦躁不安,如果不能讓她安心養胎,那我這所有的努力還有什麼用處?”
“趙無憂害我夏家滿門,這筆血債我必定要他血債血償。只要有了我姐姐肚子裡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能名正言順的被擡了位份。只要能爬上去,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自己生不出來,就只好借腹生子了。
有些人到了絕境,什麼親情友情愛情,其實都不重要了。手段和利用,會取代一切。就好像現在的夏季蘭,已然到了絕望的邊緣。她什麼都沒了,除了牢牢握住皇帝,沒有第二條生路。
“聯繫上了嗎?”夏季蘭問。
“王爺那頭回復說,小主自己看着辦吧!”碧春壓低了聲音,“小主,夏家沒了,王爺不會施以援手了。畢竟在利用價值上,小主也沒什麼可以拿得出去了。”
這話是事實,夏季蘭的神情怔了怔。她當然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拿得出手,除了這個假孕的肚子,什麼可利用的價值都沒有。要讓她在皇帝跟前替齊攸王說好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皇帝不會相信。
可更讓她害怕的是,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按理說這後宮爭寵全拼孩子,可齊攸王卻放着這麼好的機會不要?
皇子的生母如果無權無勢,不是更容易掌控嗎?如果推舉這個孩子來日曆任太子,那這朝堂還不是他齊攸王說了算?
是蕭容另有打算?還是……
夏季蘭瞪大眼眸,僵直了身子不敢繼續想下去。東廠九千歲領兵出征,趙無憂昏睡不醒,朝堂上的兩大巨頭就是齊攸王府和丞相府,這麼說來……
“小主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哪裡不舒服嗎?”碧春忙問,“奴婢去請李太醫。”
“不必了。”夏季蘭話語低沉,“不必了。”
她連道兩個不必,面色卻越發慘白,看樣子她有必要出去一趟,可是該找誰呢?王錦繡雖然有了身孕,並且得寵,但是王錦繡此人聰慧不足敗事有餘,只可當刀子使卻做不了最穩健的依靠。
傅玉穎此人雖說看似溫厚,但是這後宮之中,有幾人是簡單的角色?
至於皇后,那不過是個空架子。只要這幾個女子生下皇子,就沒皇后什麼事了。皇后,說到底是這皇宮裡最自以爲是的可憐人,替別人保管着後位尚不自知。
“聽說這王昭儀和坤寧宮走得很近?”夏季蘭眸色微沉。
“奴婢見着過兩次,都是王昭儀前往坤寧宮請安。”碧春低低的開口。
夏季蘭深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皇后,還不死心,這王錦繡還真是有些本事。”看樣子,這王錦繡跟蓮華宮那頭,也不是那麼齊心協力嘛!跟皇后走得近,又有了身孕,這當中意味不明的關係,真是值得琢磨。
“主子,明兒還要請李太醫過來請平安脈嗎?”碧春低低的問。
每次李齊南過來的時候,夏季蘭就會讓碧春出去。碧春跟着夏季蘭從國公府到宮裡,按理說是除了夏瓊芝之外,唯一可信任的人。可夏季蘭最後連碧春都不信,當着李齊南的面便讓碧春出去守着。
是以碧春也不曉得自家主子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這太醫不是自己人嗎?既然都知道是假孕,還有什麼話是不能對她說的?
當然,這些話碧春是不敢言說的。
自家主子位份低微,可若是連位份低微的主子都不要她了,那她碧春就會成爲宮中任人踐踏的低等奴婢,那將是生不如死的結果。
都到了這份上,也就無所謂忠心不忠心。國公府沒了,夏季蘭失寵,如今還假孕。樁樁件件加起來,都是致命的危險。
碧春想着,也該爲自己好好某一條生路了,哪怕是離開宮闈也是好的。
長夜漫漫,人心隔肚皮。
宮裡的女子總結起來唯有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憐之處。
一大早,尚書府內一聲尖叫,緊跟着便有東西被沈言拋出了屋子。等着他回過神來,趕緊去接,卻爲時已晚。沐瑤被一掌打出去,一腦袋紮在了外頭的花壇裡。
所幸不是針刺植物,否則等她再出來,估計就是行走的仙人掌了。
霍霍這頭還端着早點呢,張大嘴巴愣是回不了神?她眨巴眼睛,回想着自己看到了什麼?郡主被、被丟出去了?就像是沙包一樣,以最快的速度落地、翻身、仰躺在地面上。
然後呢?
然後就只剩下疼痛的聲音,以及沈言嘴角的直抽抽。
“郡主你、你站我牀前作甚?”沈言氣急,這人怎麼記不住教訓?習武之人本就心生戒備,要是誰一覺醒來發現牀沿站着個人對你笑,你這半睡半醒的給嚇着,肯定一掌或者一腳就過去了。
最最關鍵的是,這沐瑤褪了鞋襪打着赤腳,這是打量着要偷偷摸摸的進他房間乾點什麼嗎?
難怪他沒聽到走路的聲音!
“摔、摔死我了……”好半天,沐瑤才喘過氣來。瞧着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沈言,她苦笑不得的伸出手,“還杵着幹什麼?還不快來扶我一把?哎哎哎,輕點,輕點,我的腰……”
霍霍探着腦袋趴在欄杆處,不就是來送個早膳嗎?送着送着,怎麼反倒把郡主給送“躺”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