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不管趙無憂想到什麼,她這張蒼白的臉上壓根不會有過多的表情。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淡然,只不過她習慣性的喜歡蹙眉,這是她在這十多年裡,唯一養成的壞習慣。
“爹是說這一次的荒瀾之行?”趙無憂斂眸,“此次議和,無憂有負衆望,還賠上了簡衍的性命,是無憂辦事不周,請爹責罰。”
趙嵩輕咳着,“這事也不能全怪你,這荒瀾與大鄴本就紛爭無數,如今能議和停戰也是有你的功勞。”若說這件事是趙無憂的不是,那不是打皇帝的臉嗎?皇帝指派的監軍沒辦好差事,還把駙馬爺給折騰沒了,這不是鬧心嗎?
“爹?”趙無憂輕咳着,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大概還是覺得冷。她稍稍縮了縮身子,“遠赴邊關本就不是無憂所願,畢竟我也吃不消。但既然是皇命,那自然是不敢懈怠的。當日在去荒瀾的路上,無極宮仍是緊追不捨,若非如此,我斷不會在回來之後對無極宮趕盡殺絕。”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我身負皇命,乃大鄴的禮部尚書,官拜一品少師,怎麼說都不能教人以爲我好欺負。我若是輸了,輸的何止是尚書府的顏面。還有爹的顏面,皇上的顏面。”
趙嵩愣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這丫頭還真是能拿捏人心,字字珠心,只把皇帝擺在了檯面上,便以爲他不敢動她了?
可偏偏。又沒什麼錯漏之處。
不過趙無憂倒是肯定了一件事,趙嵩在詐她。險些將早前的金陵城一行說了出來,還真是好險呢!要知道那一次是皇帝密旨,誰敢輕易泄露秘密,那可是死罪。即便是趙嵩,恐怕也不敢多問。
趙無憂還險些自報,險些着了道。
這一招她詐過很多人,險些自己也被套了進去。
“爹?”趙無憂低低的輕喚,“你可覺得好些了?餓不餓?要不無憂去廚房給你熬點粥,病了多走走也是好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趙嵩搖搖頭,“身子倦得很,不想四處走,你且坐在這裡陪我說說話。”
趙無憂俯首行禮,“是。”
“我且問你一句話,刑部大牢被劫,跟你可有關係?”趙嵩突然這一句,換做是誰都得心驚膽戰。這到底是應還是不應呢?
說有關係,可趙無極死了,若是趙嵩一怒之下殺了她,那也是沒有法子的。
說沒有關係,萬一叫趙嵩看出來,自己又是死路一條。
趙無憂神色平靜的擡頭望着自己的父親,看着他鬢間的白髮,眼睛裡透着少許溫涼,“爹希望無憂如何回答?”
“如實回答。”趙嵩面色微沉。
趙無憂點點頭,“有。”
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是你殺了趙無極和雲箏?”
“沒有。”趙無憂搖頭,“我只是想救雲箏,她畢竟是我派過去的。如今又有了趙無極的骨肉。念在多年的主僕情義,我當放她一條生路。可我沒想到,她會帶着趙無極一起走。”
“然後呢?”趙嵩問。
趙無憂繼續道,“然後就驚動了獄卒,便有了此禍害。不過殺人的真不是我的人,那箭來得很奇怪。爹想必也看過屍體了。難道就沒發現別的嗎?”
趙嵩蹙眉看她,“什麼意思?”
“那支箭是軍隊用的,分量和箭矢的尺寸長度,都符合軍隊的要求。”趙無憂低頭嗤笑兩聲,“爹怕是還不清楚無極宮的背後,到底有什麼吧!”
趙嵩脣線緊抿,眸光利利,“你到底知道什麼?”
“抓趙無極的時候,有個黑衣人竄出來打算救他。”趙無憂笑了笑,“爹覺得這個人會是誰呢?”
“自然是無極宮的人。”傻子也知道的問題。
趙無憂點點頭,面色蒼白的輕咳兩聲。許是身子真當有些扛不住,她半依着桌案,將自身重量大部分都落在桌案處。說話有些無力,好在條理還是清晰的。
“這人受了傷,後來消失在齊攸王府的牆外頭,爹覺得這是什麼意思呢?”趙無憂的意思很明顯,這齊攸王府也摻合進來了。
趙嵩定定的審視了趙無憂良久,臉上除了憔悴和深沉。也沒有別的神色。
她想着,趙嵩這會不會覺得她是在誤導呢?但轉念一想,趙嵩爲人多疑,他能疑心自己,必定疑心齊攸王蕭容。既然這疑心都落不到實處,那自然不會輕易下結論的。
“你所言當真?”趙嵩問。
“自然是當真的。”趙無憂道。“無憂不敢欺瞞父親,若不是父親問起,這件事我還想好好的查一查。爲什麼齊攸王府會跟無極宮有所聯繫?聽說自此之後,齊攸王便又舊疾復發了。”
她輕笑,“這舊疾最近好像一直在復發,真讓人心疼這齊攸王的身子。若然真當扛不住。爹可以請皇上換個御醫前往齊攸王府診治。最近一直都是李齊南李太醫,在照料齊攸王的傷。”
趙嵩眯起了危險的眸子,眼前的趙無憂讓他感覺到了威脅。她太聰明,知道得太多。很多東西他這個丞相尚且不知曉,她卻能如數家珍。
也正因爲如此,他處理朝政的同時。也需要有一雙眼睛,安插在京城的各個角落裡。
“此事爲父已經知曉,你繼續盯着吧,若有什麼事隨時來報。”趙嵩闔眼,“爲父累了,你且先回去吧!”
“爹的身子既然不是。無憂理該侍奉牀前。”趙無憂俯首行禮。
“不必了,這丞相府又不是沒有奴才,你自己的身子尚且不好,何必瞎折騰。”趙嵩擺擺手,“回去吧!爲父與皇上告假,這朝堂不能一日無人,你當盯着點內閣,別讓某些宵小惹出亂子來,尤其是東廠那頭,明白嗎?”
“是!”趙無憂頷首,“東廠那頭最近很安靜,也不知是在醞釀什麼。”
“那不是有個千戶在你府中待着嗎?”趙嵩涼颼颼的開口。
趙無憂直起身子,面色素白,“那是無憂當真失策了,沒想到穆百里竟然會順水推舟,把人弄進我的尚書府了。如今我只能小心行事,只等着郡主的傷勢康復,就能把東廠的這尊大佛給請出去。”
“那沈言是東廠的三把手。上頭有個穆百里和陸國安,留在你府中也未嘗不是好事。”趙嵩意味深長,“懂爲父的意思嗎?”
趙無憂先是一怔,然後躬身行禮,“無憂明白了!這東廠終究是要用人的,是故這沈言若竊取我尚書府的消息,必定要與東廠的人聯絡。若是能抓個正着,皇上那兒就有了說頭。”
“你明白就好!”趙嵩眸光沉沉,“爲父等你的好消息。”
趙無憂作揖,緩緩退出了房間。
這最後一句不就是死命令嗎?意思就是,哪怕沈言跟東廠沒有聯絡,也得有個聯絡。牛不喝水強按頭,真是無可奈何之舉。
趙無憂想着,這事只怕不好解決。一旦到了皇帝那裡,這東廠……恐怕得大禍臨頭。畢竟皇帝現在對東廠有諸多猜忌,若是再攤上沈言出事,那該如何是好?
陳平在外頭候着,“公子出來了。”
“爹的身子不好。你得用心照料。若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來尚書府告我一聲。”趙無憂輕咳着,面色蒼白如紙。
陳平行禮,“卑職明白!卑職送公子出去。”
趙無憂點點頭,與這陳平一前一後的走着。
“大夫怎麼說?”趙無憂問。
陳平道,“大夫說相爺是操勞過度,是以這一次的風寒纔會如此來勢洶洶。得好好的將養着,靜養一兩月便能無恙。”
“那便最好。”趙無憂輕嘆,“爹一生都在爲國事操勞,實在也是累得慌,還好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在旁伺候着,我這廂也能放了心。我會晨昏定省的來問候父親安好。也會上雲安寺祈福,願娘在天之靈能庇佑父親快些好起來。”
“公子要去雲安寺?”陳平蹙眉。
“我娘就住在那裡,那兒受了我娘十多年的香火,想必是最靈的。”趙無憂笑了笑,“爲了爹,我願意一試。爹的年紀也大了,我是真當不想看到他太操勞,只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
陳平行了禮,“公子仁孝,卑職定當盡心竭力的伺候好相爺。”
趙無憂開始咳嗽,此處風大。她的身子咳得有些輕顫。
素兮當即上前,面露擔慮,“公子,要不要吃藥?”
“回去再說吧!”趙無憂有氣無力,袖口有些血跡。她輕嘆一聲,看了一眼身旁的陳平。“看到了不該看的沒有關係,但一定記住,有些東西不該說就不能說。我爹身子不好,你自己看着辦吧!”
語罷,趙無憂顫顫巍巍的走出丞相府。
目送尚書府的馬車離去,陳平轉頭就進了趙嵩的房間。
“走了?”趙嵩冷了臉。
“相爺沒讓動手。卑職自然不敢動手。”陳平如實回答,“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趙嵩問。
陳平俯首,“公子咳血了。”
趙嵩眼皮子微挑,“是嗎?”
“公子還威脅卑職,管好自己的嘴,不許與丞相提及此事。”陳平是趙嵩的心腹,有些事自然不會瞞着趙嵩的。
“她是怕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所以——這丫頭越來越謹慎,越來越深不可測。”趙嵩眸色狠戾,“還拿齊攸王府來保命,真是了不得。”
“齊攸王府?”陳平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她在告訴本相,她已經着手對付齊攸王府,如果本相放棄了她,那這齊攸王府的事情,就得本相自己出馬。對付一個東廠尚且心有餘而力不足,再來一個齊攸王府,這丞相府還不得雞犬不寧?”趙嵩眸光利利。“這丫頭掐人軟肋,真是一掐一個準。”
好在她這副身子骨,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所以不管趙無憂如此聰慧能幹,終究也是個命薄之人。
這大概是最值得讓人欣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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