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清波殿是先皇賞賜給她的,那個曾經他最愛的女人,他前任的皇后——輕波。
玉然輕輕推開那兩扇落滿了灰塵的大門,輕輕走了進去。
空蕩蕩的大殿早沒了往日的富麗堂混,灰塵落了厚厚的一層。
這房子自從她離開後就被皇帝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她也是直到此刻才能自主的進來。
如今,她已經沒有一點遺憾。
這浩瀚三國,已是她兒子的了。
她在房間中走了一圈,坐在那女人曾經的牀邊,又輕輕走向她曾用過的梳妝盒,最終停在一個封死的木箱前。
鎖已經舊了,她叫了兩個太監,沒一會兒就砸開了銅鎖。打開木箱,裡面是些書畫。
展開來,才發現,那畫中的女子竟然都是她。
先皇當年的三千寵愛,最後換來的卻是三尺白凌。
她被人誣以巫蠱之術謀害皇上,被賜死罪。
她在箱子中翻了半天,看到了一疊書信。那都是她的信,有些給父親的,有寫給皇上的,也有別人寫給她的。
還有一封最新的,還密密地封着,沒人打開,而收信的人,竟然端端正正的寫着玉然兩個字。
是寫給她的?
玉然輕輕拆開信,只見書信中全是娟秀的小楷。
那信給她講了一個讓人心寒的故事。
當年,皇宮中的一位妃子生了一位皇子,她擔心後宮中有人謀害自己的兒子,於是鋌而走險,將自己的兒子換給了宰相家,自己則抱養了一位孤兒收養。但當時的皇后知道了這件事,偷偷在中間做了手腳,皇妃的兒子並沒有被換掉,那個孤兒卻送進了宰相家。
手一抖,信紙飛落。
玉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空蕩蕩的手指。
原來,這些年她一直迫害提防的,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如今黃袍加身的卻只是那個——孤兒。
空氣裡的灰塵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玉然怔怔地坐在地上,如遭雷擊。
一直以爲自己是贏到最後的,卻原來……早就輸了……
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靖齊……
靖齊……
她喃喃念着這個名字,心如刀絞。
可是如今,再也不能回頭!
“如今三國統一,銀闕、金碧徹底的消失在這世上,也算我大仇得報……我再無半點遺憾!”雨水輕輕地淋下來,他靜靜撐着傘,溫婉低落地說道,少了平時的睿智,他平靜的好像是另一個人。
“主上!”獨吉和末夜對視了一眼,有些擔心地開口喚他。
郎憶寒轉了轉眼珠,看向兩個忠心相護自己的屬下,微微一笑,“此刻,我只有一件事還放心不下,就是你們的歸屬!”
“主上……”末夜皺了皺眉,單膝跪倒在地,“主上去哪裡,末夜就去哪裡!”聲音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獨吉隨之跪倒,雖不說話,挺直的脊背卻和末夜一般,帶着無法抗拒的堅持。
郎憶寒愣了一下,說道:“你們起來!”
他二人動也不動,只是跪在絲絲細雨中。郎憶寒嘆了口氣,輕輕蹲下身子,將紙傘往前送了送,擋住澆打在兩人身上的雨絲。
“你們跟隨我多年,自然知道我身上的幽冥雪魄的厲害。原本二十歲時發作的毒蠱,因爲我耗心耗力,已經提前。我大限之期將至,所以最擔心你們幾個!從雙她……”郎憶寒聲音一頓,繼續說道,“她如今身爲魔尊殿的尊主,身份地位已跟往日不同,我自然不必掛念她了,原本打算將你們交託給她,一起回到魔尊殿。後來想想,我有半生是在魔尊殿度過的,那裡的黑暗並不適合你們,所以……現在眼下有兩條路給你們選:一是各自散去,我好歹也曾是銀闕的長樂侯,之前得了不少賞賜,當時我吩咐獨吉拿去藏好,說是留給將來用。那些金銀珠寶,原就是留給你們的,獨吉知道位置,你們去那裡取來分了,好好的,平靜的過下半輩子吧!你們若是不應,我給你們第二條路選擇。金碧國桃家的獨女桃書白是我一生的恩人,也是我最大的牽掛。你們若是能替我守護在她身邊,保她的安全,我就是死了,也可瞑目。”
他看着昔日的兩個下屬,輕聲道:“選吧!”
獨吉和末夜對視一眼,讓他們離開郎憶寒,他們自然不捨,可他們熟知郎憶寒的脾氣,既然當下如此說了,必然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兩人呆望了半天,沒個結果。
郎憶寒拍拍他們的肩膀,又道:“我自然知道你們不捨,我又何嘗捨得你們?只是我太累了,這幾年,我見慣了生死,見慣了離別……我已沒有多少日子,此刻只想靜下心來,尋一安靜的地方,開開心心地過完這幾天……”
獨吉嘆了口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和末夜受了主上諸多大恩,本應已死明志,但既然是主上的意思,我們也自當遵從!”說着,和末夜齊齊跪在郎憶寒腳邊,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
“主上既然掛念桃小姐,我們自然會一生護她,不敢怠慢,請主上放心!”平日裡最是淡定的末夜眼圈也紅了。
郎憶寒點了點頭,“你們多小心些。此一別過,今生再無見面之日。但求來生有緣,還能重逢!”
獨吉與末夜齊齊跪在郎憶寒的腳邊,“主上保重!”
郎憶寒點了點頭,緩緩轉過身子,撐着傘原路折回,他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一看,只見兩人還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一生,有你們這樣忠心耿耿的屬下,已是憶寒最大的幸運。
而後,只盼着蒼天眷顧,減免你們的苦難。他看了一會兒,終於一狠心,轉身走遠了。
前方不遠,只見金靖齊坐在馬車上正焦急地四下張望,見到郎憶寒,嘴角一挑,露出輕浮傲慢的笑容來,“怎麼這麼慢啊!”
郎憶寒瞥了他一眼,“我將兩個心腹留給書白姐姐了!”
金靖齊一愣之後,隨口說道:“是該留給她些人的,她做事看似冷靜,時也衝動,有人護着,你我也能安心!”他看了看天,皺眉道:“不知這雨要下多久,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說罷,慢慢扶着郎憶寒的手走向馬車,“你手怎麼這麼涼?身子不舒服嗎?”
郎憶寒乖乖點了點頭,“許是近日顛簸得厲害,到下個小鎮,找個大夫抓服藥吃,也就好了!”
金靖齊將他抱上馬車,輕聲道:“長樂侯大人,咱們向哪個方向走?”
郎憶寒靠在車壁上,疲憊地眨了眨眼,“往西面走吧,太陽東昇西落,我們去太陽落盡的地方,看看這彩霞是什麼模樣的!”
金靖齊點了點頭,“好,就去太陽落盡的地方看晚霞!”跳上馬車,一揮馬鞭,馬車立刻搖搖晃晃地向着西方走去。
山間的細雨澆打在嫩綠的新葉上,也似這天下一般,是個全新的景象。
郎憶寒冷冷地打了個冷戰,只覺得胸口的疼痛似乎已經消失了,他自然知道幽冥雪魄已經開始發作,它們會沿着自己的血脈遍佈全身經絡。他冷得打着哆嗦,將自己的衣服整了整。
馬車外,金靖齊連連揮動馬鞭,哼着金碧國的小曲。
那曲子,是古傳來的,但凡是金碧國的人幾乎都會哼。郎憶寒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吃力地喘了兩口氣,輕聲道:“靖齊,放下車簾吧,我想睡一會兒!”
“好!你也累了,好好眯着吧,到了我叫你!”金靖齊回頭一笑,燦若晚霞般耀眼奪目,彷彿散着褶褶光輝般美好。
靖齊,我所要看的晚霞,一直都在眼前。
所以無論咫尺天涯,海角天邊,只要你在,晚霞便在。
車簾緩緩地落下,車內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郎憶寒痛苦地皺了皺眉,寒氣遍佈全身,他動也不能動一下。
幽冥雪魄,我受你的疾苦,終於要畫上句點。
他靜靜看着車簾後的那個背影,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來。
繁華落盡終成錦,半生富貴皆浮華。
他睏倦的神經再也堅持不住,緩緩地閉上了優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