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數日,到了四月初八。
再過一天,便是張三丰百歲壽誕。
武當七俠領着衆多弟子,又有峨眉衆女、金鞭門弟子、江北八怪之七鼎力相幫,把紫霄宮掃除的乾乾淨淨,四下張燈結綵,便連香案上供奉的真武大帝、龜蛇二將,都重塑金身,顯得喜氣洋洋。
又有張翠山親筆書寫了一幅幅壽聯,裡裡外外貼在各處門口,紅紙金字,一派吉祥。
第二日清早,衆人七手八腳,將沉浸在武學海洋中如癡如醉的張三丰請出。
周老頭兒跟着出來,如逢大赦,怪叫道:“老哥哥,九陰真經裡的總綱我已經說給了你聽,後面可別再煩我啦!莫猴兒呢?我要喝酒!”
這時滅劫穿一身簇新的素衣,款款來到,身旁是同樣一身新衣,彷彿濁世佳公子一般的葉孤鴻。
再後則是四尼八俗,也都穿了新衣,加上江北八怪之七——
這七個少年都是窮鬼,身上湊來湊去,只得十多兩銀子,發愁不知如何置辦壽禮,滅劫愛他們能安貧樂道,又感念他們有報恩之心,索性正式收作記名弟子,跟着峨眉派一道賀壽。
宋遠橋道:“師父,師太所言有理。”
張三丰搖頭道:“好在我武當沒這些蠅營狗苟之事。當掌門,掌門有什麼好?一堆俗事纏身,練武功都耽誤了。”
說罷一揚手,後面弟子呈上賀禮,卻是十六件珍貴玉器,由葉孤鴻、朱重八等八人,加上八個俗家女弟,八男八女,各捧一件奉上。
宋遠橋打個稽首,恭恭敬敬接過壽袍,張三丰早已自己扒了外袍,俞蓮舟上前幫忙,首徒、次徒兩個,伺候師父換了新衣,那大紅色一片喜氣,襯得張三丰鶴髮童顏越發精神,張去病叫道:“太師父穿了這件衣服,越發像神仙了。”
不料如今見了峨眉派這件衣服,張三丰竟肯當場更衣,宋遠橋等人無不大喜。
滅劫笑道:“峨眉山清苦之地,拿不出像樣壽禮,這件道袍,乃是貧尼領本門女弟們一針針繡成,禮物雖輕,卻是我峨眉一點心意。”
滅劫笑道:“這便是師父教導的重要性了,天下門派,有幾家弟子們不勾心鬥角,似武當峨眉這般,纔是鳳毛麟角。”
俞蓮舟笑道:“師父有所不知,他崑崙派一個韋三娘,一個東華子,要爭掌門之位,聯手去神鷹教找麻煩,看誰爭得面子多,便做掌門,不料三弟贏了野雲飛,孤鴻贏了野天罡,這兩人便不曾分得高低,只是東華子和崆峒派去了,韋三娘卻隨弟子等歸返,在襄陽下的船,等他派中其餘弟子聚集,一併前來替師父賀壽。”
滅劫見了張三丰,恭恭敬敬雙手合十行禮,口稱:“貧尼滅劫,攜門下弟子,恭賀張真人萬福萬壽。”
張三丰大喜,拍手道:“峨眉女俠劍掌功夫天下聞名,今日給老道繡這壽袍,真個貴重之極。妙哉、妙哉,遠橋,你快快替爲師換上。”
老真人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線,當真心情大佳。
葉孤鴻暗笑,心想我師父說了個別字兒,那是“令”本門女弟一針針繡成,卻不是“領”。
宋遠橋一一接過,令門下道人仔細收起。
要知張三丰此人,素來不拘小節,一件衣服穿上一年不換也是常事,當年名聲沒這麼大時,武林中人多喚他“張邋遢”、“邋遢道人”,便是今日過壽,他也不肯換新衣,眼見衣襟前還沾着幾顆乾巴巴的飯粒,武當衆俠也都拿他沒法。
卻被滅劫攔住,說道:“崑崙如今掌門未定,韋三娘乃是何莫勝的弟子一輩,讓宋大俠去已然足夠給他們面子,真人若親自去,彼等反而不安。”
不多時,知客道人來報,崑崙派弟子韋三娘,帶着十餘個同門,前來賀壽。
張三丰笑道:“既然崑崙派的朋友來了,老道當親自迎接。”
又有四淨女尼,捧着一隻大托盤,盤裡是疊的整整齊齊一領大紅道袍,
滅劫親自取了那道袍抖開,其質燦若紅霞,上上下下,用金線繡了一百個“壽”字,字形各不相同,卻是擷取歷代名家書法湊成,裁剪、繡工亦極精緻。
殷利亨忍笑,揍他一拳,低喝道:“師父的笑話也是你能說的!”
莫聲谷咬着殷利亨耳朵笑道:“峨眉女俠們這件禮物,真正送到了咱們師父心坎上,雖不是峨眉祖師親手縫製,卻也足以撫平人心。”
說着大爲得意,心想何莫勝夫婦上樑不正下樑歪,單論打造門風,我和張真人可稱雙絕。
不多時,宋遠橋笑意吟吟,引了韋三娘等人進來,韋三娘見了張三丰便要叩頭,張三丰袍袖一拂,一道無形真氣涌出,韋三娘便拜不下去,訝然之餘,只見張三丰笑眯眯道:“你這小姑娘雖是晚輩,卻是代表崑崙派前來,老道可不能受你大禮。”
韋三娘連忙道:“老真人,你是當今武林泰山北斗,誰的禮受不起?”
張三丰擺手道:“老而不死罷了,不值一提,你叫韋三娘,我叫張三丰,都是三字輩,你若有心,做個揖便算。”韋三娘容光煥發,心道有張真人這句話,派中誰不服我?當下恭恭敬敬作揖,起身讚歎道:“老真人虛懷若谷,怪不得武當能執武林牛耳。”
說罷令人送上禮物,乃是一個巨大的玉質香爐,重有百十斤,質地如牛乳一般,剔透清亮。
張三丰十分喜悅,讚道:“有道是玉出昆岡,這般美玉已然珍貴,更難得是這般沉重傢伙,貴派擡了數千裡來替老道賀壽,這番心意,老道愧領。”
連忙令徒弟接了,就把真武大帝面前原本的香爐換下。
韋三娘又來向滅劫見禮,滅劫念着他們來峨眉幫過場子,也自笑意盈盈同她說話,給足了韋三娘體面。
這時又有道童來遞上名帖,宋遠橋接過一看,卻是崆峒五老、崑崙東華子齊至。
張三丰道:“崆峒派五老齊來,老道當往迎接。”
滅劫攔着道:“諒崆峒五老這等人物,豈能勞動真人玉趾?有宋大俠去,已是足夠給他體面。”
張三丰本要堅持,忽然一想,崑崙韋三娘、東華子爭鋒,自己不曾接韋三娘,若去接了東華子,豈不是厚此薄彼?
況且他也聽說唐文明逼迫他五弟子之事,心中轉過念頭來,便點頭道:“師太說的有理,還是遠橋去吧。”
這廂崆峒五老見禮落座,東華子便向韋三娘發難:“伱如何不等我,便自己來了?不知的還以爲你做了掌門。”
韋三娘冷笑道:“我以爲師兄竟拜入了崆峒門下,豈忍心壞你前程?”
二人正要爭吵,幾個知客道人流水般進來稟報,道是神拳門、海沙幫、巨鯨幫、五虎刀、神槍會、三江盟等十餘個大小幫會,都有首腦人物帶着得力屬下,前來拜山賀壽。
又有燕山、晉威、臥虎三大鏢局總鏢頭、開封府“神槍鎮八方”譚無敵、“醉不死”司徒鍾、山東大豪“霹靂火”夏鍪、“河間雙煞”郝天、卜山等一衆成名人物,或是獨身,或帶徒弟門人,接連而至。
張三丰不由訝然,七個徒弟帶着一衆徒孫,進進出出忙着接待,峨眉、金鞭門的弟子也都出面幫忙,兀自接待不過來。
到得後來,不相干的客人越來越多,連椅子也不夠坐了,只得捧些圓石、木樁,密密的放在廳上,甚至斟茶的茶碗也分派完了,連飯碗、菜碗也拿來端茶。
那大堂中坐得密密麻麻,各派掌門、各幫幫主,以及成名的豪傑尚有座位,其餘門人徒衆,只好坐在石頭木樁上,有那狗仗人勢的,躲在人羣中大呼小叫,抱怨武當待客不周。
滅劫不喜人多,索性帶着徒弟們進了廂房,武當衆人見了,也把這裡當作交流場所。
這時宋遠橋匆匆進來,他這般高內功,都已忙的滿頭熱汗,搖頭嘆道:“恩師喜歡清淨,這場壽宴本沒有大做聲張,本以爲至多隻有峨眉等親近朋友道賀,如何竟來了這麼多人?”
季大寶拿着幾份禮單看了看,氣得直跺腳,聲音都變了:“宋大俠,你卻是過於仁義,只把佛眼看人,可你看這些人送的禮物,哪裡是誠心拜壽?除了三大鏢局的禮物還算用心,其他這些人,都是在山下小鎮置辦的壽桃、壽麪,這樣禮物,便是送我季大寶也嫌寒酸,何況是張真人百歲大壽?”
滅劫奪過禮單一看,俏臉氣得發白:“不消說了,這夥人不是來拜壽的,是衝着張翠山而來!你們武當派想拖到六月底在黃鶴樓設宴,人家怕是不肯給你武當這個機會!”
這時張松溪拉着張翠山走進廂房,滿臉肅然:“諸位,外面這些傢伙顯然是衝着我五弟來的。三大鏢局欠了我人情不好發作,竟請了譚無敵、司徒鍾來出面!”
俞蓮舟走進來道:“司徒鍾也許是夏鍪請來的,他二人關係很好,不過夏鍪此人,絕對不是爲了龍門鏢局的命案,他的親兄弟死在謝謙手中,他是爲了謝謙下落而來。”
葉孤鴻道:“龍門鏢局的案子已過十年,更多人來,只怕是爲了屠龍寶刀。”
滅劫喝道:“一幫不要臉的東西!張翠山一家自北而來,誰不知道?要找謝謙報仇,自己坐船往北去找便是,何苦逼人背棄諾言?”
張翠山知道滅劫和謝謙也有血仇,聞言大是感激,囁嚅道:“師太……”
滅劫擺手道:“你和那狗賊結了義兄弟,自然要講義氣,不過貧尼到時候報仇,也不會給你面子,你不必謝我。”
俞岱巖嘆道:“世間能有幾人,如師太這般磊落?罷了,既然如此,也省得我們再去黃鶴樓,只今天便了解了此事,不信我武當七俠聯手,竟被這些小門小派、江湖散人欺負了去。”
話音未落,便聽知客道人高聲道:“少林派三大神僧,華山派掌門‘養吾劍客’白垣,率衆拜山。”
“少林來了?”莫聲谷一聲驚呼,武當衆俠面色齊變。
隨即又有道人唱道:“丐幫史幫主,率傳功、執法長老拜山。”
葉孤鴻大喜道:“哈哈哈哈,我大哥來了,這不是現成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