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連江色,寥寥萬古清。客心兼浪涌,時事與潮生。
臨安,錢塘江畔。
江風滿天,浪聲滔滔,任我行一身白衣,盤坐在江邊風口,黑髮摻白,迎風狂舞。
他凝望江面,見白鳥翩飛,遠帆歸棹。
八月潮盛,然此暮秋,難見壯闊。
這似乎對應上了他的人生歷途,屬於他那最雄渾壯闊的江湖大潮,已不可聞。
幾年滄海夢,遲暮梟雄心。
“啊~!!!”
任我行狂吼一聲,強大的內力炸起周圍江水,可下一個浪潮拍來,再也見不到蹤跡。
“爹~~!”
任盈盈焦急呼喊,往前幾步站到爹爹身邊,希望能寬慰於他。
江水朝岸上拍來,溼了她的繡鞋,沒在腳跟。
任我行像是沒有聽見女兒的話,盯着江面喃喃唸叨着八個字:
“東方不敗.瀟湘劍神”
向問天在不遠處朝着聖姑搖了搖頭,他很清楚任教主的性格,此際受到的打擊非同小可。
十年前的江湖霸主,苦苦等待終於重見天日,沒想到慘敗在一名少年手上。
而曾經的仇人死敵,也成了這等難以戰勝的對手。
叱吒風雲的成名絕學,如今更是處處受制。
對於一位心高氣傲志在江湖的梟雄來說,委實難以承受。
任我行平舉雙手:“北宋年間的逍遙派,分有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兩路,後來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別傳落,各有殘缺。”
“將他們合而爲一,稱爲吸星大法,那主要還是繼承了化功大法一路。”
他呼出一口氣,放下雙手,雖然眼睛看向江面,話卻是說給向問天與任盈盈聽的:
“我不斷彌補這門神功,數十年來終有所成,闖出偌大聲名,江湖人聞之無不喪膽。但我逐漸發現這門神功的弊端,吸的功力越多,反撲之力越大,早晚有一日要毒火焚身而死。”
“西湖牢底這十多年,我費盡心力改良功法,終於想到融功法門。”
“將不同的真氣融在一起,雖然兇險,卻是抹平漏洞,再創新力。”
任盈盈心痛地瞧着老爹,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任我行雙手攥拳:
“然而曾經滄桑,時移事改,沒想到十年後我這門引以爲傲、鑽研了數十年的神功,竟多爲江湖人所破。”
向問天趕忙說道:“教主莫要妄自菲薄,天下難找第二個劍神,這等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詭人物,豈能當成等閒?”
“屬下在外多遇圍攻,若都是這般高手,恐怕就無緣得見教主了。”
他說得在理,任我行卻道:
“那些江湖宵小,我豈會放在眼中。”
“練此神功,便是爲了贏過最頂峰的英傑高手,若已被他們所破,我雖然不捨,但也不會繼續執着下去。”
“聽聞左冷禪也練有寒冰真氣?”
向問天點頭:“沒錯,左冷禪一直藏着這門功夫,不過在之前的逍遙津一戰中,玄武堂的堂主發現其秘密,將之公之於衆。”
“好一個左冷禪,他藏着寒冰真氣怕是要留着對付老夫。”
任我行忽然覺得好笑:“神功受制,我反倒不會再被他算計,倒也有趣。”
“這瀟湘劍神的功夫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今日若非親身領教,說什麼老夫也不願相信。”
向問天微微一驚,沒想到自家教主會給予如此高的評價。
任我行道:“我全力施爲,他一直遊刃有餘,引而不發,只有最後那一劍刺他天池穴換傷,他才顯露本事。”
“這一身功力精純渾厚,吸星大法奈何不得,又能轉化異種寒氣,身法如雷,劍氣凌厲。若他有殺心,今日難以走出梅莊。”
“不過他有傳道天下的氣魄,有這份實力倒也不奇怪。”
聽了任我行的話,他們纔對某劍神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忽見任大教主側目看向自家女兒:“盈盈.”
少女的目光有些躲閃。
“你與他相熟?”
任盈盈稍帶愁緒:“不熟,女兒根本不認識他。”
“他已是武林正道魁首級人物,怎會與我這個魔教聖姑相熟。”
“哈哈哈!”
任我行聞言大笑:“好,我女兒總算有些成長。”
“看來你是心向着他,連爹爹也要提防了。”
任我行又道:“你是擔心我利用他對付東方不敗?”
“那便小瞧爹了,我混跡江湖這麼多年,一雙眼睛何等毒辣,如何不懂什麼人能利用,什麼人又不能利用。”
“這小子老夫雖然只見一面,但他一身劍氣凌厲周身,沒人能駕馭得了。”
任盈盈趕忙迴應,“女兒只是換了一層身份與他見過幾次,不似爹伱想的那般。”
“若是換了日月神教的聖姑與他說話,這這人是不會聽的。”
任我行登時皺起眉頭:“哼,這小子倒是狂傲,竟然看不上我日月神教,看來也是那些虛僞的正道做派。”
“我最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你以後莫要再與他往來。”
任盈盈一聽立時眉梢飛紅,急上面頰:“爹,你不懂他!”
“他不是你說的那般人,我們只是琴曲之交,不染江湖。”
任我行瞧她的樣子,瞬間看透女兒所有心思,不由得逞一笑:“果不出老夫所料。”
“不過你這次眼光太高,傾心這等人物,以後怕是要吃苦頭。”
他還要再說,少女則是側過頭去。
“爹,這事不用你管。”
任大教主倒是想管,可這次真是管不了。
一來是真打不過,二來女兒一談起這小子便有些叛逆。
他的話也不太管用了。
天王老子的目光一直盯着江水,耳朵卻豎起來聽得認真。
不過當任我行又聊起黑木崖與東方不敗時,話題就沉重了。
北有東方不敗,南有瀟湘劍神。
這二人齊名,見了其中一人的手段,便知道要對付的另外一人是什麼樣子。
錢塘江邊,任我行又翻開陽譜。
與葵花寶典有關的陰譜,他是懶得去瞧一眼。
“欲練此功,八脈齊通.”
他低聲唸叨這句話,聲音被潮水拍散。
任我行的腦海中,不由想起與那六個怪人拳掌相鬥的畫面。
梅莊一戰,吸星大法的美夢已經徹底破碎。
餘生有限,哪怕是數十年的執着,在認清之後,任我行也能放得下。
……
西湖梅莊。
趙榮與滿是感慨的江南四友又坐回了當初的水榭樓臺,再開酒宴。
四人的情緒可謂是潮漲潮落,在這段時日中不斷翻滾。
“趙兄弟,原來.原來你便是瀟湘劍神。”
丹青生不用瞧趙榮就能將他的畫像作出,可見印象深刻,此時一雙眼睛卻上下打量,像是初次相見。
趙榮又笑着朝四位莊主拱手,拿起酒杯:
“當初化名情非得已,這杯酒給四位朋友賠罪。”
“欸!”
黃鐘公起身雙手連按,將趙榮這杯酒按下去。
另外三位莊主都站了起來:“趙兄弟,你實在折煞我等,能與劍神同坐一桌而飲已是天下難求的幸事,我們四人如何當得起什麼賠罪不賠罪。”
“是啊!”
“若是趙兄弟不嫌棄,我們以朋友之誼同飲一杯。”
“來!”
趙榮不廢話直接舉杯。
四位莊主也舉杯,大家一飲而盡,又亮空杯,各都含笑。
丹青生摸着鬍鬚,悠悠道:
“此時秋風正盛,人說興來時,隨風可寄情,如今我四人與人間劍神對酌,情懷滿寄,當順風吹遍南北,寫意江湖,真乃人生大美,雖死無憾。”
“妙!妙!妙!”
禿筆翁連喊三聲妙,又連飲三杯,心中醞釀起諸般情緒,只差一點,他就會再書一牆。
又喝了幾杯,趙榮直接問道:
“四位莊主未來有何打算?”
江南四友第一時間沒有說話,全都看向他。
黃鐘公道:“今日已死過一次,心神渾噩,想聽小友安排。”
“不錯。”其餘三位莊主附和。
趙榮正了正神色:“實不相瞞,在下出自衡山派,四位朋友既然早萌退志,如今梅莊也待不下去,不若與我一道返回雁城。”
“想來黑木崖也不敢來衡山找麻煩。”
黃鐘公恍然:“難怪小友懂得諸般曲調。”
“聞聽衡陽諸多琴曲大家,早有神往,可惜我四人各都殘軀,恐怕活不出明年端陽。”
“去到衡山,對小友只能是拖累。”
他說的自然是三尸腦神丹。
“是啊。”
丹青生、黑白子、禿筆翁各都一嘆。
三人看向趙榮。
“與趙兄弟一道回衡陽我們怎能不願?但殘軀只剩麻煩,無有大用。黑木崖反會因此盯上衡山派,這豈不是拖累於你。”
趙榮笑了笑:“無妨,只要幾位不嫌我衡山廟小。”
江南四友見他誠心相邀,並不是說客氣話,當下對視一眼。
丹青生灑脫一笑:“死在哪裡都是死,既然趙兄弟果真不嫌棄,我便葬身瀟湘吧。”
“臨死前能與劍神鬥劍喝酒,真是人生樂事。”
黑白子與禿筆翁看向黃鐘公:“大哥意下如何?”
黃鐘公道:“今日本該赴死,多活數月已佔了大便宜,趙小友不嫌,我們便冒昧南下雁城,上衡山打擾一遭。”
“好!”三人隨聲響應,不再糾結。
趙榮瞧他們視死如歸的樣子,趕緊說道:
“四位朋友,三尸腦神丹這蠱蟲之毒我來想辦法,明年端陽之前必然有解。”
江南四友一齊望向他。
趙榮無須解釋,只是舉杯。
四人沉默半晌,丹青生感嘆不已:“趙兄弟,世上多少事,人生道不盡,丹青生慶幸能認識你。”
趙榮與他碰杯:“只盼丹先生莫要再寄寫意山水圖給我,什麼江湖路遠、不再相見的意境,還是沒了的好。”
“哈哈哈!”
衆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幅《漪蘭竹石圖卷》,全都笑了起來。
大家痛飲美酒,諸般愁苦全然忘卻。
黃鐘公興盛,廣陵散再響。
黑白子舉杯跳上梅莊之頂,眼前黑白二色淡去,看到了梅莊之外的繽紛色彩。
丹青生舞劍,劍吟伴秋風,寫意陣陣,簌簌瀟瀟,以壯劍神酒興。
禿筆翁連喝三壇酒,不以內功壓酒氣,此時判官筆蘸墨,卻不寫裴將軍詩。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李太白,客中行客中作,醉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哪裡還管何處是家鄉。
禿筆翁一牆草書,寫出四友心中事。
十年梅莊,樹樹梅花開又謝,它們燦爛,它們衰敗,莊外不見莊內知。
但使四友出莊去,臘月梅香繞瀟湘。
四友決定南下,莊內還有十三位莊客隨行。
其中就有五路神施令威,一字電劍丁堅。
這十三人都是隱居在此的江湖好手,他們並沒有服用三尸腦神丹,或是償還恩情,或是一直跟隨四位莊主之人。
當日任我行梅莊脫困,除了戰死的莊客。
其餘自知江南四友大禍臨頭的人,都已經提前離開。
此時能留下的,無一不是拋棄生死,伴四位莊主到最後的誠摯之人。
梅莊中還有不少武功秘籍。
趙榮心情甚好,只覺得衡山派的底蘊瞬間增添許多。
大家各自整理貴重之物,趙榮喊衡山弟子過來幫忙,準備離開梅莊下瀟湘。
任我行永別牢籠第二十七日。
趙榮尋了個理由去探西湖地底,四位莊主引路,他們在關押任我行的地方發現了吸星大法口訣。
黑白子早先癡迷這門功夫。
不過現在這癡念徹底沒了,哪怕是任教主本人使用吸星大法,也被打得沒有脾氣。
可見,這根本不是什麼無敵法門。
離開臨安的前一晚。
趙榮坐在一盞燈前,認真翻看着記錄下來的吸星大法。
他倒不是想學,只是想了解這門武學的原理。
這吸星大法練之前要先行散功,散功法門極爲繁複,一旦內息不慎走入岔道,極易走火入魔。
“丹田常如空箱,恆似深谷。”
他念叨這句功法精髓,意思是吸入體內的內力並不在丹田,而是存入身上經脈。
趙榮不由思索,北冥神功號稱海納百川,能將吸入體內的真氣全部化作北冥真氣。
這吸星大法明顯落入下乘。
真氣有差,又不能互相轉化,到了體內彼此矛盾,便有異種真氣之弊。
儘管內功高深,卻也要分出精力壓制這些真氣,免得交織出攻心毒火。
往深處一想,不禁微微皺眉。
即便是丹田不存真氣,恆似深谷,卻也不是什麼真氣都能吸收到的。
左冷禪還自創隱功秘法,藏己內力,也能抵擋吸星大法,讓任我行什麼都吸不到。
趙榮微微搖頭。
若任大教主不執着鑽研這毛病多多的吸星大法,也許成就能更高一些。
不過
油燈前,趙榮的眸光微微一閃。
這吸人能力的法子,倒是給了他一點啓發。
“恆似深谷.恆似深谷”
趙榮盤坐下來,雙掌相合,忽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體內兩道真氣轉換而出,進入丹田。
兩道真氣寒涼無比,一道來自玄天指,另外一道來自霜寒勁。
天下間能將這兩道寒氣同時煉出的,恐怕唯他一人。
此時真氣交匯,趙榮的臉上微微呈現冰玉之色。
此乃至陰至寒真氣凝練之寫照,至陰至寒之氣凝練剎那,他以之前領悟的化陰爲陽手段,催生至陽之氣。
面上的冰玉之色,又化作火紅之色。
這時再練第二道至陰之氣,與方纔至陽之氣相合。
趙榮之前也有過嘗試,只是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去做。
此時恆似深谷這四字讓他大受啓發。
至陰至陽之氣交融,旋轉,成一氣旋!
氣旋如谷深邃,在丹田內忽然吞吐一股吸力,不過它作用在內。
趙榮忽生一種奇異感覺。
這至陰之氣乃是本源,隨着這股吸力一成,似乎在某一瞬間,自己的臉、身體都成了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它似乎要停駐在那裡!
這.
他大吃一驚,趕緊收功。
心中對這摸索出來的功訣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怎了練着練着,神似明玉功?
那種停駐之感,難道.難道是青春常駐不成?
這一部摸索出來的功訣似乎已經印刻在心頭上。
趙榮之前閉關時,創功之感早就是將出未出,此時只要再次閉關,將這門內功創出絕無問題。
但他在陰陽氣旋形成時,心中別有感觸。
……
這是一個極爲寧靜的夜晚。
黑木崖花鳥閨閣,東方不敗手不釋卷。
他立身在一盞滿是脂粉香的孤燈前仰望月空,口中用妖異的口吻緩緩念着:
“天人化生,萬物滋長”
西湖梅莊,趙榮盤腿而坐。
不知夜半幾時,他從盤坐中明目,眼前一燈如豆。
心中平湖,泛起波瀾,那燈火在他的聲音中微微顫動:
“陰陽造化,萬物生髮.”
……
雨過天晴,秋風涼爽不盡。
江南四友踏上了青石板路,回望梅莊,如同望着過去十年,又如同望着前半生。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來風。”
丹青生灑脫一笑。
黃鐘公在外邊的梅林中,折斷一枝帶在身上,他揹着瑤琴,白鬚隨風飄,臉上憔悴淡了,平添血色。
西湖水,西湖風,斷橋在目中。曾經難爲此間景,一方亭,一漁鷗,如今再看豈能同。
“大哥,二哥,三哥.趙兄弟!”
丹青生大喊一聲:“走吧。”
“哈哈哈!”
禿筆翁大笑一聲:“江湖廣大,路走不盡。”
黑白子點頭笑道:“有道是梅莊過去瀟湘來,人生處處是活棋。”
黃鐘公撫須而嘆:“老夫又老了一些。”
趙榮站在黃鐘公身邊,笑道:
“一杯酒盡壇不空,管他多少歲,再斟酒,又是一段江湖路,人不老,唯心老。”
“妙!”
四友大喊一聲,正要離開。
忽然,一匆匆腳步從遠處跑來。
但見來人一身白衣,面若寒梅冰豔,秀麗絕倫中又因其打扮,帶上三分古韻,只可惜此時沒負瑤琴,否則便如從畫中走出。
江南四友笑了笑,對趙榮道:
“趙兄弟,你先敘話,我們在前頭等你。”
“先走一步。”
四人說完不及趙榮反應,便帶着莊客們一道離開。
少女特意放慢腳步,等人走空她才上前。
趙榮笑問:“你爹如何了?”
“他很好,就是被你刺激得不輕,”任盈盈道:“另外.”
她稍有扭捏:“多謝你留手。”
“不必客氣,我留手是爲了讓任先生牽制黑木崖,絕不是因爲表妹的話。”
聽他這樣講,少女心中歡喜,眉眼飛笑。
“這個給你。”
她掏出一個瓷瓶,朝江南四友的方向示意了一眼:“這裡邊有些丹藥,能解東方不敗的三尸腦神丹。”
趙榮那日聽任教主說起,以爲他只是隨口一說。
“哪來的?”
“殺人名醫。”
趙榮點了點頭,將瓷瓶收下:“多謝。”
隨口又提醒道:“勸你爹別上黑木崖,他.嗯,差了東方不敗一些。”
任盈盈嗯了一聲,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她大着膽子朝某位劍神臉上瞧,心覺那風采似是又多了幾分。
又覺得有些空落。
“你要回雁城了?”
“是。”
任盈盈很想問一句‘何日才能再見’,或者乾脆約定一個能見面聊聊廣陵散的日子。
只不過,她又開不了這個口。
上次有《玄天指》這本秘籍,現在卻連秘籍都沒有了。
“你若無事,那我便走了,下次再見。”
“你你走吧。”
她把頭一扭,卻發現青衣少年朝她拱手告別,轉身便走,一點也不停留。
可惡小子,你真走啊.!
她輕咬薄脣,俏臉嗔怒,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看着那道身影漸行漸遠,臉上的怒意便沒了,不知何時流露出一絲失落來,那樣的我見猶憐。
任盈盈一雙眼睛一直盯着,卻始終不去喊他。
哪怕那人在梅林盡頭,就要消失。
就在她眼中霧光乍現,就要發誓再不相見之時,那可惡小子忽然回過頭來。
“喂,表妹.”
他又道:“江南偏鄉,太湖之畔。”
這八個字就像是一道光照在她心中。
任盈盈氣笑了,又帶着薄怒迴應:“臭表哥,姑蘇燕子塢”
說完之後,她又將腰間的長劍取下來,朝着那青衣人影方向狠狠丟去。
可是青衣人一晃而過,消失在梅林盡頭,空中只餘下一道輕笑聲。
她走去將劍拾起,口中嘀咕着“無恥小賊”,卻又滿面笑意,心中的空落半點也無了。
哪怕此時梅林中的梅花全部盛開,恐不及少女臉上半分嬌豔明媚。
因爲嚮往中的江南風情,太湖之畔的秀麗,姑蘇燕子塢的琴音,那一地一湖一曲的美好,都溶溶在那笑容與一聲“表哥”之中。
……
趙榮領着江南四友從臨安返回雁城時已至仲冬。
衡陽之西,螺粟碼頭。
梅莊一行人下了船,立刻有衡山弟子前來迎接。
江南四友見衡山弟子一個個透着銳意昂揚之氣,便知這是門派強盛興旺之兆。
不過也很正常,畢竟出了一個與天下第一齊名的劍神。
丹青生踏出梅莊,又解了身上蠱毒,心情何等舒暢。
這一路南下連畫六幅畫,每日臉上都掛滿笑容。
“有道是衡山九十里衡陽,風物熙然冠楚鄉,好地方。”
“哈哈哈。”
“四弟心情好,到哪裡都說是好地方。”
黑白子道:“不過此地確實人傑地靈,否則不可能有劍神出世。”
禿筆翁笑容滿面:“沒有劍神,何人能斬斷我們身上的枷鎖。”
“舊事何必提,”趙榮站在黃鐘公身邊笑着朝雁城一指:“還請隨我一道入山門,我在梅莊一直是客,今日當由我作主。”
“請!”
“請~!”
趙榮喊請,江南四友復請。雖是好朋友,但他們也不會託大,自然先請劍神。
就是東方不敗到此,那也是和劍神走一排。
迎接的衡山弟子隨行,又跟着梅莊莊客。
這一路陣仗排開,雁城的武林人激動不已。
誰都曉得那前方的青衣人是誰。
“我來雁城半年了,第一次見到劍神真容!”
道旁酒肆,一名負劍大漢激動得酒碗都拿不穩:“好生年輕!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本地的武人驕傲接話:
“別瞧瀟湘劍神年紀不大,現在正道各大派,就算把少林武當都算上,哪個能排到劍神之前?”
“休想找到一個。”
“那福州的福威鏢局怎麼活下來的?靠的是劍神無人敢於攖鋒的強橫劍氣,少林武當不是也在場麼,誰管林家死活?”
“趙大俠纔是俠!”
“不錯!”有人出聲響應:“正道魁首是瀟湘劍神無疑!”
“……”
一路上諸多讚譽之聲,等趙榮他們走過之後,那些酒肆茶樓極爲熱鬧,紛紛討論又有什麼大事發生。
江南四位朋友一到,衡山派自然是熱鬧無比。
門派上下早有準備,大擺宴席,一來歡迎江南四友與梅莊的朋友,更慶祝小祖師回山。
衡山大殿,主桌坐下的人,再不像當初那般凋零。
最上方的位置,自是當世劍神之師莫大先生。
今日不僅魯師叔方師叔來了,就連劉三爺也親身到場。
座中還有顧老先生,江南四友。
算上趙榮一桌十人。
後面還有十四位衡山真傳弟子,內門弟子也接近兩百位,新一代又有數位練劍天才。
有老有少,繁盛氣象肉眼可觀。
衡山派崛起早在江湖各大派預料之中。
這十四代掌門人才十八歲,便已是問鼎絕巔的高手。
可以想象,其後一甲子甚至是更長時間,這股強盛都不會衰敗。
那些底蘊深厚的頂級大派,也只能暫避劍神鋒芒。
江南四友也很吃驚,他們沒想到衡山派除了莫大先生,還有一位劍法高絕的顧老先生。
魯連榮瞧着大殿景象,黃澄澄的眼睛泛着笑意。
他與趙榮連飲數杯,又難得與莫大先生碰杯喝酒。
當然
這不是認同他的悲調,而是感激他眼睛亮,收對徒弟。
莫大先生傲視祖祠,臨老獲得“劍神之師”的名頭,這翻身仗打得,直接把當年的衡山老祖師都打暈了。
“師父。”
趙榮給莫大先生敬酒,莫大先生盯着徒兒快慰不已。
悲樂一甲子,那僅是伏筆,一曲高歌猶在後。
席間劉三爺與黃鐘公相談甚歡,大家都研究廣陵散,知己啊。
江南四友入了衡山派之後,這藝術氣息就更加濃厚了。
好像除了曲藝之學外,又有了書法、繪畫、棋藝,加上塑工老人的雕塑,真是百花齊放。
按照江南四友表露出的意思,他們入了衡山,也想在此間收徒留下傳承。
甚至將一身所學,融在門派之中。
這便是對趙榮的報答。
琴棋書畫這些技藝都是要沉下心去學的。
恰好本派的《鎮嶽訣》越是沉心下去,效果越佳。
所以江南四友與衡山派的氣場天然相配,頗爲融洽。
趙榮沒覺得什麼不好,這些藝術曲調也是底蘊,只要分清主次便可。
他很喜歡門派這種氛圍。
至於《鎮嶽訣》內功心法,此時在他看來,要提升已不算難事。
趙榮心中已有思路,能將這些琴棋書畫的上限也拔高一截。
……
晚宴之後,劉三爺尋到趙榮,相談要事。
“師叔今日是爲了大莊主來的?”
趙榮打趣問道。
劉三爺笑了笑:“黃老是個琴曲大家,說到與他論調奏曲,我心中也癢得很。”
“我已經與他相約,改日請到我府上,我們一道爲嵇康撫琴。”
趙榮瞧他神采飛揚,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師侄啊,你有今日的成就實在叫師叔震撼,沒想到我也能混個劍神師叔的名頭,真是比我一輩子練武還厲害。”
劉三爺咧開嘴笑:“所以我沉迷奏曲那是一點沒錯了,這都是天意。”
“武功嘛師侄練就夠了。”
趙榮將目光斜了斜:“師叔,你可千萬別把這些想法傳遞下去。”
“哈哈,那是自然。”
劉三爺摸着鬍鬚:“不過我今日來此主要還是找你。”
“金盆洗手?”趙榮已經悟到了。
“不錯,”劉三爺問:“我若廣發請帖,會不會有麻煩?”
“你也知道,我現在沾了你的光,怕是要引來更多賀客。”
趙榮自信一笑:“沒麻煩。”
“師叔儘管洗手,就是東方不敗到此,他想掀了金盆,那也要過我這關。”
頃刻間,兩道掌聲持續響起。
除了劉三爺外,還有湊熱鬧的方千駒方老師叔。
兩位師叔笑贊:“大師侄威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