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小仙的目光凝視在對面青年身上。
眼底抹不去那絲異色。
自得師父引路教化,她的劍法一直走在一條化繁而簡、精益求精的道路上。
對於自家師父的武學造詣,她仰慕無比。
故而,雲貴之地的用劍高手,能被她鄭重瞧上一眼的少之又少。
放眼天下,唯有衡山四大真傳最令她重視。
劍神高徒的傳聞早入耳中,她卻自有底氣,心中常懷戰而勝之的把握。
此番領略衡山三師兄的劍意,方知奇特。
與已相對,他竟能從簡化招,不曾有絲毫下風。
再論內功,不提他之前兩戰損耗。
便是此時再比拼掌力,持久之下,恐無勝算。
江湖盛傳,劍神自創神功,內力無有窮盡。
乍一聽匪夷所思,可從這位三師兄身上,已能窺見一二。
東方小仙心旌搖曳,她往日只聽劍神名號,知江湖共尊,卻未見真容,不知其詳。心下有疑,又多與師父比較,想他老人家隱居多年,武功已難揣測,武學見解也高深莫測,故常有爲師父不平之心。
此戰之後,她心中思索諸項,難免要謹慎許多。
這盤州之外,天下廣大。
衡山派果真是龍盤虎踞。
一時間,東方小仙忽生動意,放餘光以窺瀟湘,念頭繁複,已難從簡。
顧吉看向東方小仙,眼中也有奇色。
一來這姑娘比他預料中更厲害,二來以劍意對戰,又有心得。
這是與師兄弟們切磋大爲不同的。
畢竟同門之間互相瞭解。
與陌生對手較量,則是能從新的劍路中得到全新啓發。
不過
這些年行走江湖,能讓他全力出手的寥寥無幾。
故而對這姑娘的來歷更爲好奇。
想她來自盤州,城牆上的刻文也出自盤州,頓時產生更深的聯想。
他正要出言試探。
東方小仙收起長劍忽然開口詢問:
“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閣下能否解答。”
顧吉也收起長劍:“請講。”
“不知這衡山四大真傳,孰強孰弱?”
顧吉一聽是這個問題,輕笑迴應:“我們四人各得師父教誨,因天賦有異,專精有差,劍路大相庭徑。”
“彼此論劍,互有勝敗。”
“不過,我二師姐在劍勢一道上最有天賦。”
顧吉面色帶着敬慕之意:“神峰縹緲厚重,家師早年便以劍勢爲基,登臨極巔,故而此道乃我衡山之本,有師父衣鉢,且傳法最正。”
“所以.”
“二師姐當是我們師兄弟幾人中最難對付的。”
這不是什麼秘密,顧吉也是實話實說。
東方小仙聽罷,又窺見他面上神色,便知這位二師姐定然不凡。
衡山劍勢,劍神衣鉢。
寥寥數語,便讓一衆聽客目露嚮往,心下沸騰。
東方小仙則是想到另外一個層面。
今日一戰,已知衡山四大真傳名不虛傳。
且四人劍路各異。
這便更讓人驚歎了。
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卻能遵照四人天賦,各養其劍。
她雖沒見過劍神,此刻卻深深感受到這個江湖傳聞中的名字,到底有怎樣的意義。
瀟湘瀟湘
這個流傳多年的江湖傳說便在那裡。
顧吉見她忽然沉默,不由來了一絲興趣。
忽然道:
“姑娘若想與我二師姐問劍,恐怕要去雁城一趟。我師姐經常鑽研典籍,走動較少,如今常有閉關,恐怕許久都不出雁城。”
“她的閉關地在天柱側峰,雖不是家師的閉關地,但也要順天山而上。”
“你想見她,登天山怕是過不去劍冢。”
顧吉好心好意:“若有心至雁城,可尋我,我能叫你見到二師姐。”
“她見到你這樣的劍法高手,也定然是高興的。”
“多謝。”
東方小仙報謝,也不敢勉強。
沒想到這二師姐竟然也在天山閉關。
登天山,不僅要過守山人,還要直面劍冢。
二十年前,那便有一位狂風妙諦鎮守。
這位當年的五大妙諦之一,不知現在又有何等功力。
所以說劍冢過不去,絕不是什麼嘲諷人的話。
客棧中的江湖人聽到這些,都念想雁城事。
這處武學聖地,在武林人的心中別有意義,難用二十年前的眼光去看待。
東方小仙與顧吉又將目光轉向了點蒼老人。
商素風正目觀北方。
他深邃的鷹目中,似有一頭蒼鷹正在狂風雷霆之下,飛掠瀟湘夜雨。
這一場飛掠,無夜雨之悲。
振翅鷹啼,其音高亢。
“劍神可在雁城?”
點蒼老人朝着顧吉問道,東方小仙也好奇看向顧吉,一衆江湖人也全部投來目光。
顧吉道:“我並不知師父在何處。”
“不過.若商前輩至雁城問劍,江湖人定然潮涌瀟湘,師父那時應該會在門內。”
點蒼老人點頭。
又對他二人道:
“你們的內力多有損耗,強行與我一戰恐怕會損傷根基。”
“待三日之後吧。”
顧吉與東方小仙朝他拱手,都沒拒絕。
他們今日一戰各有所獲,三日後再戰點蒼老人,再合適不過。
讓客棧老掌櫃鬆一口氣的是,有人送上了銀兩彌補客棧損失。
而且,這幫人約戰的地點在會仙樓。
總算不用擔心他們把客棧拆掉。
二樓的鄒鬆清目光遊走,可是沒能找到那個少女的身影。
衡山三師兄和他一樣,也在尋找,可惜一無所獲。
顧吉拿出木雕,又坐上馬車。
東方小仙帶着楊君採,他們朝馬車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奔着自己的住處返回。
隨着商素風離開,悅來客棧已無三大高手的身影。
不過客棧中的喧鬧沒有半分減少。
西域高手、城牆刻文、四大真傳、白衣女子,點蒼妙諦今日所見,足夠他們經年討論。
一旦話題轉移到點蒼之鷹問劍瀟湘,江湖人便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少人已經打定主意。
等會仙樓一戰後,就朝着雁城趕去。
點蒼妙諦一出,二十多年難得一見的劍神,恐怕會再現江湖。
那些聽着劍神傳說長大的江湖少俠們全都沸騰了。
這是一窺江湖神話的機會!
悅來客棧中不斷有江湖人涌入,不少來遲的人聽了那些現場描述,無比悔恨。
同時
隨着客棧中的消息不斷傳播,肉眼可見的江湖大潮正在翻波。
這大潮之上。
正有一隻蒼鷹盤旋.
此時此刻,同樣在溪裡街,距離悅來客棧不足百丈的另外一家名叫“滿福”的客棧內。
二樓臨窗位置。
酒旗招搖發出颯颯之聲。
此地的生意顯然沒有悅來客棧好,甚至不少江湖人都被那邊吸引了過去。
這倒是叫客棧內清靜許多。
“客官,菜已上好,這是您的酒。”
“請慢用。”
店小二放下酒盞,桌邊的人點了點頭,他便笑着走開了。
不過在下樓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朝後好奇張望。
雖然接待過諸多江湖人,南來北往的都有,便是碧眼的西域人都不稀罕。
可偏偏這一桌客人,給他一種很是奇特的感覺。
桌邊拐角放着一個帶有紗簾的帷帽。
一角紗簾飄下來,被一位極爲清秀的少女攥在手中。
她像是有些不安。
那一雙小手,總是在簾角上揪啊揪。
大而有神的眼睛,原本總有清冷之色。
此時卻一直盯着下方,不敢直視。偶爾朝旁邊斜瞥,還有極少的時候,偷偷朝着前方打量。
他的側邊,則是站着一個少年郎。
就在店小二將酒端上來後,少年立刻搶過身位,提着酒壺站在桌邊倒酒。
在這少男少女的正對面,正坐在一個面色平靜的青年。
他看似與常人無異,卻有股難以描述的氣度。
此時正瞧着少年倒酒,可是少年只看酒水,不敢與他對視。
“倒灑了!”
見到酒水灑到桌面上,少女趕忙站起來:“來,讓我來。”
她接過酒壺,也站到青年一旁。
乖巧道:
“爹爹,我聽說你去了崑崙雪山,怎來了雲貴之地?”
她聲音柔和親暱,與平時說話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一旁的少年早就見怪不怪。
他心中不安,只盼姐姐能糊弄過去。
青年端起酒杯:“誰和你說我去崑崙了?”
少女乖巧道:“娘去年中秋時提過。”
“說崑崙玉虛殿最近有劍氣傳聞,興許是震山子與震化子兩位前輩將天龍五訣參悟到極致,甚至推陳出新。”
“又說這兩位曾與爹爹有些淵源。”
“孃親說您思動,也許會在今年夏末的時候去崑崙瞧瞧,看一看故人。”
她吐字清晰,極有條理,不像是假話。
青年聞言道:“不錯,但我又改變主意了。”
一旁的少年有些愧疚,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因爲我們?”
“你說呢?”
少女在一旁倒酒,與少年一般不往下接話。
一杯酒倒完,像是知錯一般,又在一旁弱弱說道:“叫爹爹擔心了。”
“只不過女兒一直待在姑蘇,雖有琴曲之樂,也不缺武學典籍。”
“但爹爹常說,聽過的江湖與走過的江湖終有不同。”
“我們聽從教誨,這纔有了闖蕩江湖之心。”
“雛鷹總有振翅飛下峭壁懸崖的那一天。”
“您說是不是?”
青年微微點頭:“不錯。”
“聽說你們在會仙樓與人約鬥,我好奇得很,這便來瞧瞧。”
嘴巴伶俐的少女也有語塞的時候。
少年更是不出聲了。
果然,有什麼事想要瞞住自家老爹那是不可能的。
姐弟二人很清楚老爹的脾性。
他若是不管,就不會提起。
若是開口,那就別再執着這件事了。
雖說平日裡多有禮數教導,但只要不做出格的言行,其餘事都給他們很高的自由。
故而.
他開口之後,姐弟二人便選擇性忘記之前的會仙樓約戰。
少女很聰明地轉移話題:
“爹,兩大青年高手與點蒼妙諦在會仙樓約戰,我們只去看看,您總不會怪罪吧。”
很快
聽到“哎喲”兩聲。
少男少女都摸着自己的額頭。
青年笑望着他們,指了指桌上的飯菜:“你們方纔在客棧看了那麼久,快些吃吧。”
又溫聲說道:
“小姝比你們稍大一些,但你們是兩個人,莫要再胡鬧了。”
姐弟二人聞言回過神來。
不知何時,說話的青年已來到他們身後。
二人的後腦勺各被輕輕一揉。
等這道安撫消失,他們聞聽到一絲風聲,再回頭一看,人已不知去向。
這時客棧下傳來鬨鬧聲。
原來有一大幫江湖人涌入進來,正在討論悅來客棧之事。
姐弟二人雖然年幼,但各有絕技,也算得上江湖高手。
可是
對於自家老爹的功力,他們相處再近,也難窺其貌。
“姐姐,會仙樓還去嗎?”
“當然要去。”
趙霏道:“三師兄與那白衣女子要同點蒼神劍一戰,怎能錯過。”
趙玉彥又問:“三師兄全力出手,能敵得過點蒼神劍嗎?”
“想必是不能的。”
趙霏搖頭:“上次爹爹就說過,他們與妙諦高手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不過,能與這樣的高手一戰,總能收穫不小。”
原本去會仙樓,他們倆也有約戰。
但此時,只能去當看客了.
涼都之東。
兩道身影快速從城中奔出,他們無視了那些聚攏在城下看刻文的江湖人,一路奔向大道,遁入大山密林。
“師兄,那人沒有再追了。”
年輕女子朝後望去,示意孫師兄停下來。
“別說話,繼續跑!”
哪知孫師兄根本不聽,拉了她一把繼續跑路。
小半個時辰後,來到一處破落的山神廟中,這才停下腳步。
孫心照示意師妹不要出聲。
他們靜默良久,沒在山林中聽到鳥雀異動,這才心安。
“師妹,千萬不可大意。”
“方纔那少女一直與點蒼神劍一道.”
他沉聲道:“江湖妙諦,遠不是我們能招惹的。”
女子問:“師兄,她爲什麼要追咱們?”
“我也不清楚。”
“如果是點蒼神劍授意,那便是最壞的結果。”
孫心照嘆了一口氣:
“師父本要親自來涼都看刻文,突然發書給我,說涼都危險。”
“按他書中所言”
“興許是爲了避開點蒼妙諦。”
“這位妙諦興許與師父有些冤仇,只是我們不知。”
“回頭我們要尋師父問清楚,不能再次犯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