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十七年,二月
天子召開了朝議,主要還是要商談袁紹的策略,也就是他之前提出關於商業的一系列謀劃,至於袁紹的奏論,朝中不少人都是知曉的,他也找了不少的好友,要讓他們接受自己的策略,不過,袁紹似乎還是有些高看自己在大臣們之中的號召力了,他並沒有得到太多人的支持。
當羣臣聚集在皇宮前的時候,袁紹冷着臉,獨自站着,這與平常不同,要知道,袁紹自從進入廟堂之後,就一直收到廟堂羣臣的讚賞,拉攏的人數是超過了司徒公盧植,在廟堂裡可謂是威風凜凜,可是到了如今,他卻是孤身一人,想必袁紹都沒有想到過會這樣罷,當然,也不是完全就沒有人支持他的行爲。
建寧老臣,邢子昂就是支持袁紹的,邢子昂與其他大臣不同,他是比較看重政策的實用性,而不是其他那些虛的,邢子昂向來低調,這尚書令,他一做就是幾十年,如此長久的佔據在一個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也能說是前所未有的,可邢子昂偏偏就是如此,一來,他的道德品行,一向就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另外,他的才能也的確是不凡的,這些年來,天子的所有政令都是通過尚書檯來施行的,而作爲尚書令的邢子昂,從頭到尾,從來沒有讓天子失望過,甚至,他都未曾質詢,或者求助過天子,任何的政策,下放到了他的手中,他二話不說,立刻施行,在他的帶動下,整個尚書檯都興起了這種風範。
這些年來,大臣們幾乎都沒有將目光放在尚書檯上,尚書檯也一直被小看,看起來,尚書檯並沒有像樣的奏表,乃至是都沒有了聲音,可邢子昂就是這般的性子,隨着年長,他愈發的沉默起來,一心只幹實事,無論是先前的修建馳道,還是官學之事,還是水利,都是繞不開尚書檯的。
原來的尚書檯,是隻有審覈政令,下達政令的作用,可是在王符的年代,他開了個壞頭,將施行政令的權力也攬到了尚書檯手裡,自己提出政策,再由自己去施行,這就是當年王符的想法,當然,在他的那個時代,這樣的行爲的確讓他免去了不少的麻煩,也讓他盡情的施展心中的抱負。
可是到了如今,這卻成了一個壞處,因爲王符已經不在,可尚書檯處置事務的權力還是被留了下來,尚書檯裡的官吏們,可謂是整個廟堂裡最爲忙碌的官吏,官學政策提出,他們便要去通知各地縣令太守,進行修建之事,還要自己去聯繫祭酒,派往各地,最後事情順利,提出此事的司農備受讚譽,卻沒有他們什麼事。
天子也曾找過邢子昂,詢問他,是否要讓司徒分走尚書檯的部分職責,不讓他如此的疲乏,可是邢子昂拒絕了,他不覺得,王公能夠做到的事情,他卻做不到,這二十年來,他拼命的做好這個職務,天子看他如此幸苦,將四科最冠的郭嘉與農桑不過的荀彧派到了他的麾下。
這三人,一直都是任勞任怨的做着天子下達的所有政令,雖說沒有王符時代那般的傑出,可是也是沒有出過差錯,一切政令都是認真的完成,在聽到袁紹的奏論之後,邢子昂便覺得,如此可行,這是一條不錯的政策,能夠讓大漢再次積累大量的財富,他先後追隨何休,王符,聞人襲等等大才,眼光還是有的。
衆人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司徒盧公的到來,正值二月,還是有些寒冷,衆人雖穿的厚實,可還是有些寒冷,盧植許久不來,衆人只能在皇宮前踱步,摩擦着雙手,正等候着,盧植坐着馬車趕來了,奴僕停下車,扶持着馬車上的盧植站起身來,走了下來,盧植臉上也有些急切。
看着面前拜見的衆人,他有些無奈的說道:“諸君請起,這一到寒冬,老夫雙膝便是疼痛難忍,實在起不了身,還望各位恕罪啊!!”,衆人聽聞,連忙說着不敢,又奉承了他幾句,可是盧植還是一臉愧疚,來到了皇宮門前,顫顫巍巍的整了整衣冠,拿起了一旁的柺杖,便帶着羣臣朝着大殿走去。
盧植走的很緩慢,他已經很年邁了,年過古稀,在朝中,也算是最爲年長的人物了,何況,他年輕時常年帶兵打仗,爲北軍校尉,後來在新州,賀州這樣苦寒之地任職,留下了一身的疾病,在今年的寒冬,卻是所有的病情似乎都爆發了出來,他的雙耳漸漸聽不清聲音,雙眼也逐漸模糊,最要命的,是他的雙腿,開始不聽使喚了。
作爲司徒,他必須要走在百官之前,而他走的很是緩慢,拄着柺杖,一步一步艱難的走着,他知道百官如今肯定都在後方看着自己,他不敢回過頭去看,他只能咬着牙,加快自己的步伐,心裡愈是着急,行走的也就越是緩慢,他眼眶不知何時流出淚來,格外的委屈,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在他的身後,百官都是寂靜的望着他,這位老人,一生戎馬,雖是大儒,可平日裡行事,還是帶着將領的做派,極爲的強硬幹練,可是到了如今,看着面前蹣跚的老者,看着他花白的頭髮,他們心裡這才意識到,這位受人尊崇的司徒公,也老了...他蹣跚的模樣,格外的讓人心痛。
正在衆人凝望着的時候,一個人卻迅速的走了過去,他的冒然行動,讓周圍的宿衛們警覺,連忙握住了腰間的劍柄,那人是劉玄德,他走到了老師的身邊,伸出手,扶着盧植的右手,看着盧植,笑着說道:“師君,我帶你進去罷!”,看着他臉上那溫和的笑容,盧植笑了笑,說道:“好!”
天子坐在大殿裡,看着空蕩蕩的大殿,還是有些懵,人呢??
今日開朝議,沒錯啊,怎麼一個大臣都沒有??
這不對啊!!
正當天子準備叫張郃的時候,看到了最前頭那兩人,劉備扶着司徒盧植,步履蹣跚,一步一步的朝着大殿走來,周圍的宿衛看着天子,劉備的行爲是不合禮的,除了司空與太尉,沒有人能夠與司徒一同前來,而如今司徒的地位不斷的被提高,就是太尉與司空,都未必可以,劉備竟敢如此行事!
天子站起身來,走下了上位,朝着盧植的方向走來,盧植正要開口呢,天子看着他,搖了搖頭,從劉備手裡接過盧植,親自扶持着,將他帶到了司徒的位置上,讓他坐了下來,盧植心裡不知是何滋味,總之,眼眶還是有些溼潤,不過,笑得還是極爲的開心,天子這才返回了高位上,
羣臣紛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卻還是在讚賞着天子方纔的行爲。
盧植起身,帶着羣臣,拜見了天子,這才坐了下來。
“臣有奏!”袁紹率先起身,面朝百官,開口說道:“臣觀今日之西州,規模雖小,盈利巨大,使得國庫充實,家國受利,實在大善,臣以爲,廟堂當以扶持西州之商事,另外,臣請開三處貿易之地,與寧州,與西州,與交州,三處貿易之地,可令外邦與大漢商賈通商諸事。”
“開商賈之禁,建驛站以爲商賈所歇,可辦法通行之令,使商賈可自由往來....”
袁紹越是說,下方的羣臣們便越是驚訝,紛紛喧譁起來,這可比他們知道的還要過分啊,他們原先只以爲袁紹是想要發展西州的外貿事,沒有想到,這廝竟想要扶持商賈,頓時,大賢們義憤填膺的開始指責起袁紹的小人行爲來,有人起身彈劾袁紹道:“袁本初壞國本,行重商之事,當免去三公之位!”
也有人以好言相勸:“西州不興農桑,操下賤之事,也就罷了,我大好中原,如何能夠行商賈之事??”
也有大賢懷疑袁紹的爲人來,說道:“你莫不是收了商賈們的賄賂,爲何要在朝中爲那些商賈所言語?”
面對各種職責,袁紹只是冷冷一笑,說道:“今年,若不是西州商稅,只怕國庫早就空了...若是不想法子,國庫是要出事的...”
而大賢們反問道:“貴霜征伐之時,國庫都能支撐,如今爲何不能支撐了?這分明是你的謊言!”
袁紹這下卻說不出話來,握緊了雙拳,有些時候,他是真的想讓這些狗賊們也當上兩三日的司空,讓他們感受一番。
袁紹不能回答,大賢們覺得戰勝了袁紹,紛紛大喜。
當然,袁紹也並不是孤身一人,大臣之中,就有邢子昂起身,開口道:“我認爲,袁公的謀略是可行的,如此施行,定能爲國庫積累不少的財力,能夠施行更多的政策...”
“錢財銅臭之物,豈能是吾等在廟堂裡可以談論的?”大賢們不悅的反問着。
看着面前亂哄哄的局面,天子皺緊了眉頭,也沒有急着開口,邢子昂也只是說了一句,就不再言語,倒是他身邊的郭嘉與荀彧,忍不住想要開口,卻被他搖着頭阻攔,看着如今的局面,司徒盧植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腦海裡出現了上一任的司徒崔公的身影,還記得,崔公曾言語過,在廟堂裡,越是年老,越是厲害!
年邁不只是禍,偶爾,他還是福。
盧植想着,自己足夠年邁了麼?他看着周圍,嗯,都是些年輕人,看來,自己的確是老了。
想着,他拄着柺杖便站起了身,看着一旁正在抨擊着袁紹的衛尉淳于嘉,舉起了手中的柺杖,猛地就是來了一下,頓時,整個廟堂都寂靜了下來,淳于嘉捂着自己的額頭,瞪大了雙眼,看着面前的盧植,盧植卻理直氣壯,怒罵道:“你這小子,錢財乃是銅臭之物??若是國庫沒有錢財,你要我們如何治理天下??啊?”
“你要百姓們吃什麼?喝什麼?”
淳于嘉被打懵,盧植這麼一詢問,他有些憤怒的說道:“即使我有不對,司徒公也不能在廟堂裡行兇啊,毆打同僚,這是大罪!!!”
他剛剛開口,盧植瞪大了雙眼,看着他,劇烈的喘着氣,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面前的淳于嘉,渾身顫抖着,看起來好似就要沒氣了,這可給淳于嘉嚇壞了,若是這廝今日死在這裡,自己豈不是就頂上了這惡名,還要被後人指着墓碑破口大罵,他腦海裡突然出現了自己的雕像跪在奸逆屋,被後人唾棄的景象。
“司徒,司徒公!!”
盧植好久才緩了過來,看着面前的淳于嘉,怒氣衝衝的質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淳于嘉飛快的搖着頭,說道:“沒有,沒有。”
盧植這才點點頭,看向了衆人,一時間,整個廟堂都是出奇的寂靜,大多都是詭異的打量着面前的盧植,盧公何時變成了如此模樣????
這壞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