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輛警用馬車沿着海濱大道飛馳,快要到碼頭的時候,前面的馬車立刻分散開來,朝着每一條和這座碼頭相連的通道而去。
所有通道很快就被封鎖起來,不只是大路,連小巷也禁止通行。
後面的馬車直接駛上碼頭,當它們停下來後,一羣羣警察從馬車上下來,如同潮水般涌入周圍一幢又一幢建築物,很快就佔據那裡。
現在是傍晚,很多船正忙着進入港口,每隔十幾分鍾就有一艘船靠岸,碼頭上到處是水手、苦力和談生意的商人,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過來欣賞海景的普通人,原本是一片祥和,現在被突然闖入這裡的警察破壞了。
所有人全都一下子緊張起來,最緊張的就是那些船主和水手,這年頭跑船的人總會夾帶一些私貨,他們害怕自己的買賣暴露了。至於本地人,擔心的是要出大事了。
最近塔倫的治安非常糟糕,先是國王特使遇刺,那天很多無辜者被捲進去,死在亂戰中。接着倉庫區出了怪事,蟑螂、老鼠亂跑,附近的幾座區全都遭到波及,到現在都沒能把那些噁心的東西抓乾淨。前幾天第七區和第六區之間的驛站又發生激戰,連火炮都用上了。
這些人不知道這次又會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送命。
又有幾輛馬車過來,這幾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不過前面有一隊騎警負責開道,坐在裡面的顯然是個大人物。
隨後,那幾輛馬車在碼頭區的外圍停下來。
一個警察上前拉開車門,就看到有人從馬車上下來,那是一個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的老頭。
這位正是警察廳廳長安博爾·諾德,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刑偵處處長吉爾斯特。
吉爾斯特這一次要親身上陣,他已經拿到確鑿的證據,這件案子已經沒有任何懸念,這種明擺着撈功勞的好事到哪裡去找?更不用說,還能巴結上拉佩。
至於班克·穆雷第的父親,那位市政廳秘書處的秘書長,吉爾斯特根本就不放在眼裡,畢竟出了這樣的事,秘書長的位置恐怕也不保了。
甚至杜瓦利派也沒被吉爾斯特放在眼裡,杜瓦利派不是一個強勢的黨派,賓尼派的人敢刺殺國王特使,杜瓦利派的人恐怕連想都不敢去想,正因爲如此,塔倫市政廳和議會裡面杜瓦利派都不佔優勢,重要位置上也沒他們的人,根本就不構成威脅。
此刻,警察唯一沒有佔據的就只有碼頭西南角的一幢三層樓房,房子的後面有一座很大的院子,這裡就是港口守備隊的駐地,裡面的人正和警察隔着院牆對峙着,黑洞洞的槍口從窗戶裡面伸出來,房頂上還架起五門火炮。
吉爾斯特走到那幢房子的前面,他從旁邊的警察手裡接過一隻白鐵皮喇叭,朝着對面大聲喊道:“班克·穆雷第,你涉嫌一樁強姦殺人案,我這裡有拘捕令,你還是趕快出來投案吧!不要再做無畏的抵抗,這隻會讓你的罪名中再增加一條——煽動拘捕。”
吉爾斯特的話音剛落,對面三樓的一扇窗戶前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那個人喊道:“胡說,什麼強姦殺人案?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強姦女人?有這個必要嗎?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着隊希望我親近她們,你們想要誣陷我,至少也該找個好點的理由。”
這個人正是班克·穆雷第,他說這番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班克·穆雷第的長相不錯,一張臉談不上英俊,卻很有陽剛之氣,身材就不用說了,身高接近兩公尺,要肌肉有肌肉,要線條有線條。
“你既然有這樣的自信,爲什麼不敢出來?爲什麼不讓我們把案子查清楚?你在害怕什麼?”吉爾斯特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
“因爲我不相信你們的公正性,誰都知道你們的目的不在我身上,而是想借我的事抹黑我父親。賓尼派已經被幹掉了,現在輪到我們了,下一個是誰?馬格魯派?還是皮爾雷派?或者是那些不屬於任何派系的傢伙?”
知道有人在找自己麻煩,也知道當初的案子被翻出來,穆雷第父子可沒閒着,他們設想了各種可能,制定了相應的策略。
穆雷第父子很清楚,憑老穆雷第那個秘書長的頭銜是嚇不住警察的,只有把別的黨派煽動起來,纔有可能和警察抗衡。
吉爾斯特又舉起喇叭,他必須有所迴應,道:“放心,你會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你沒有殺人,沒人能夠誣陷你。現在你公然拒捕,只能說明你的心中有鬼。”
吉爾斯特說的話明顯偏軟,因爲他知道說什麼都是白費口舌。
“住口,你們這些只會玩弄權術的傢伙,想要從你們那裡得到公正,那根本就是開玩笑。”
班克·穆雷第從窗口縮回去,然後砰的一聲把窗關上,完全是一副不打算繼續談下去的模樣。
這個結果完全在吉爾斯特的預料中,他倒也不惱,把鐵皮喇叭還給旁邊的警察,然後退回來。
“那傢伙好像有什麼依仗。”來到安博爾·諾德面前,吉爾斯特輕聲說道。
“看來杜瓦利派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旁邊傳來拉佩的聲音,他此刻穿着騎警的制服站在安博爾·諾德旁邊,看上去像是在保護安博爾·諾德的安全。
“是啊,最近這段日子杜瓦利派很不安分,在到處串聯。我原來以爲他們是在商量怎麼把賓尼派趕下臺,沒想到居然是爲了對付我們。”安博爾·諾德搖頭嘆息。
“我就覺得奇怪,其他黨派怎麼會答應?他們有什麼必要招惹我們?”吉爾斯特疑惑不解地問道。
“你說呢?”安博爾·諾德看了拉佩一眼。
“誰家的屁股底下都有一坨屎,賓尼派能夠用這招對付杜瓦利派,同樣也可以用這招對付別人。想要阻止賓尼派亂咬,顯然不太可能,所以只有在這邊打主意,只要這件案子查不下去,其他案子也就不可能被翻出來。”拉佩淡淡地說道,他當然沒有這樣的分析能力,這是比格·威爾告訴他的。
自從拉佩決定去馬內,比格·威爾再也沒有和他作過對,不過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可能恢復到以前的程度。
“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沒這樣的見識。”安博爾·諾德不由得發出一聲感嘆。
“原來是這樣。”吉爾斯特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其實他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之所以裝傻,完全是一種拍馬屁的方式。
不過旁邊的人就不一樣了,很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時看向拉佩的目光也變了。這些人或多或少有點背景,全都知道拉佩的存在,以前都不以爲然,但是此刻他們的態度變了。
“你有辦法破這招嗎?”安博爾·諾德問道。
“爲什麼問我?”拉佩不疾不徐地說道:“現在最着急的可不是我們。”
“那是誰?”格拉羅斯警察署署長搶着問道,這本來沒他的事,但是他也跟了過來。
和吉爾斯特不一樣,格拉羅斯是真心不懂。
換成別人問這個問題,拉佩恐怕會賣關子,但對格拉羅斯他就不能擺這個架子,道:“我不知道布這個局的人是誰,但我可以肯定,賓尼派的人肯定動了不少心思,他們巴不得杜瓦利派和我們鬥個兩敗俱傷,兩邊如果只是這樣對峙,他們的心思豈不是白費了?”
“那他們會怎麼做?”格拉羅斯問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只要等着看戲就行。”拉佩聳了聳肩膀。
“我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釋得明白一點?”格拉羅斯覺得有些頭暈。
拉佩翻了翻白眼,好半天才道:“賓尼派想要打破對峙的辦法實在太多,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裝成我們的人扔一顆手雷進去。或者反過來,裝成他們的人扔一顆手雷出來。不管是哪邊挨炸,結果都一樣,想不打起來都做不到。”
“那我可得躲遠一點。”格拉羅斯縮了縮脖子。
拉佩一陣愕然,他沒想到格拉羅斯居然當真了,道:“我只是說說罷了,這絕對是最蠢的辦法,萬一出手的人被當場抓住,陰謀就暴露了,到時賓尼派自己會有麻煩。我覺得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帶着證據出場。”
“你就那麼相信施羅德的話?即便他說的是實話,但他也說了,他沒能找到證據,所以有人關說之下,他就把案子掛起來。現在兩年過去,就算有人拿出證據,也未必有用,因爲已經沒辦法證實了。”格拉羅斯對此並不看好。
“所以我才說要耐心等待。”拉佩笑了笑。
“聽說了嗎?警察封鎖了碼頭,好像是抓一個強姦殺人犯。”
“殺人犯是一個大官的兒子,還是個隊長,這幫傢伙最不是東西。”
“也有人說是故意陷害,這件案子發生在幾年前,當初沒能查出兇手,現在怎麼查出來了?”
“前段日子塔倫的治安一塌糊塗,警察廳廳長大人急了,所以想要有所表現。”
“聽說這件事還和黨派爭鬥有關,前一段時間賓尼派的人因爲刺殺國王特使,全都失勢,所以他們要讓別人也倒黴。”
僅僅是兩個小時,各式各樣的消息已經滿天飛。
此刻很多人都在猜測警察和守備隊會不會打起來,城裡的一些賭場甚至開出盤口。
夜幕早已降臨,不過碼頭仍舊燈火輝煌,在封鎖線的外面,到處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人聚攏在一起,他們都是來看熱鬧的。
在離碼頭不遠處的巷子口,一個四十多歲的僕婦看了看左右,確認沒人注意到她,閃身就鑽進那條昏暗的小巷。
小巷內有人,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倚着牆靠在那裡。
“快給我錢,我跑了三個街區,每座街區十五枚銅板,你得給我四十五枚銅板。”僕婦興奮地伸出手。
“你這也太快了吧?三座街區走一遍都要五、六分鐘,更不用說散佈消息,說話總要五、六分鐘吧?這樣至少得半個小時,可你才花了多少時間?”少年掏出懷錶看了看。
那是一隻鍍金刻花的懷錶,鏈子是純金的,絕對值錢。那個僕婦看得兩眼發光,嘴角不由得流出口水,好在她很快就醒悟過來,道:“別人都知道我消息靈通,都願意聽我說話,不行嗎?快、快、快,別耽誤時間,我還要跑幾座街區呢!”
少年嘟囔一聲,從口袋裡面掏出一把銅板,數了四十枚遞給那個僕婦。
“還少我五枚。”僕婦不依不饒地道。
“我得讓人查一下,看看那邊是不是都在傳我讓你散佈的消息,如果你說得不屬實,別說這五枚銅板不會給你,已經給你的這些也得拿回來。”少年理直氣壯地道。
“你去查好了,不過我擔心你私吞。”僕婦嚷嚷起來。
“我纔不在乎這點小錢呢。”少年輕嗤一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數了五枚銅板出來,隨手扔在地上,道:“你幫我把活幹得漂亮一些,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個僕婦笑眯眯地把銅板一枚一枚地撿起來,巷子內光線這麼暗,她居然也能看清楚。
錢到了手,那個僕婦轉身就跑,她並不是逃跑,而是急着再散播幾條街,這錢太好賺了。
僕婦一走,角落內人影一閃,漢德出現在那個少年旁邊。
“幹得不錯。”漢德低聲說道。
“頭,您怎麼來了?”那個少年連忙站直身子。
“那邊沒我的事,所以我過來看看。”漢德拍着那個少年的肩膀,老氣橫秋地說道:“好好幹,我和老闆絕對不會忘記你們的。”
“是、是、是,我保證做得漂亮。”那個少年點頭哈腰,突然他看了看左右,確認沒人,低聲問道:“我覺得很奇怪,老闆讓人傳賓尼派的壞話還好說,但警察和咱們不是一夥的嗎?爲什麼也說他們的壞話?”
“老闆的決定,你敢質疑?”漢德一瞪眼。
“不敢。”少年一下子縮回去,緊接着又腆着臉問道:“我這不是不明白嗎?所以才問。”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只要老闆明白就行了。”漢德和前任老大不同,沒什麼架子,乾脆實話實說:“不和你說那麼多廢話,我還得去別的地方,要是其他人都有你這樣機靈就好了。”
說話間,漢德從那條小巷裡面轉出來。
漢德並沒有注意到,巷子口斜對面有一輛馬車,更不可能知道馬車上的人正看着他。
馬車內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另一個年紀要輕得多,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模樣。
“看到了嗎?那小子不是沒有動作,而是他沒把動作放在明處,在暗中讓人散佈消息。”老者輕嘆一聲。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中年人的聲音低沉又陰柔,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
“我猜他肯定已經知道賓尼派只是被我利用了。”老者淡淡地說道。
“那又怎麼樣?”中年人不明白。
“布這麼複雜的局,操作起來有很大的問題,事態的發展根本不受我的掌控。”老者嘆息一聲,語氣中充滿着力不從心。
“如果完全受您的掌控,您會怎麼應對?”中年人問道。
“他不動,我也不會動,就看誰的耐心更好。那些警察不可能整天封鎖住碼頭,就算上面不發話,那些警察也是要吃飯、睡覺的。”老者冷笑一聲,不過緊接着他的神情變得落寞起來,道:“可惜,別人看不透這一點……或者他們看得透,但是憋不住。”
這一次,中年人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老者之所以能夠布這個局,是因爲他抓住關鍵,不只是穆雷第父子的把柄,也包括賓尼派上層的心思。
而賓尼派之所以乖乖入局,就是因爲他們想保住地位。
現在兩邊陷入對峙,最急的就是賓尼派的人,他們肯定會想辦法打破這個局面。
“算了,反正我的目的也達到了,他們想怎麼動手就隨他們去。”老者突然放鬆了心情。
“我不明白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中年人問道。
“沒什麼目的,我只是想驗證那小子的背後是不是真的有人。”老者道。
“您驗證出來了?”中年人問道。
“能夠識破我的佈局,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破解的辦法,絕對不是一個小傢伙能做到的,就算他再聰明也沒用,這需要足夠的閱歷,他的背後肯定有人。”老者的聲音顯得有些深沉。
“沒想到秘密警察這麼讓您忌憚。”中年人知道老者的心思。
老者似乎在回憶着什麼,好半天才說道:“你沒有經歷過當年的歲月,秘密警察可不簡單,那裡面全都是高手,像我這樣的人只能算是普通角色。”
突然老者停頓下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道:“算了,不再說這個掃興的話題。當今國王對秘密警察同樣忌憚,看來刺殺事件真的把國王惹火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咱們應該阻止的。”
中年人沉默不語,但是他的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不屑。
中年人承認老人的睿智,也佩服老人的閱歷,但是在他看來,老了就是老了,如果換成是他,既然錯了,也就沒什麼可追悔的。
港口守備隊營地被圍個水泄不通,一隊隊警察佔據周圍的制高點,他們還從碼頭拖來一隻只大麻袋,麻袋內全裝着大米、黃豆之類不值錢的東西,並將這些麻袋堆疊起來,堵住所有通道。而爲了對抗守備隊大樓頂上的那幾門火炮,他們也借來十幾門火炮,其中就包括漢德手裡的那門,所有炮口都對準守備隊營地的大門。
又是兩個小時過去,月亮已經升到樹梢。
突然外圍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只見一排馬車朝着這邊而來,這些馬車全都製作精緻,很多馬車上還雕刻着繁複的花紋,甚至貼着金箔,來的都是大人物。
等到馬車停下來,馬車上的人下來,一切就很明顯了,來的人分成四派。
跑在最前面,對攔路的警察吆三喝四,看上去氣勢洶洶的肯定是杜瓦利派的人。
在旁邊冷眼旁觀,指指點點,有時還會冷言冷語一番的是賓尼派的人。
另外兩羣人是來看熱鬧的,其中一羣人純粹就是湊熱鬧,這些人大多是貴族,在各個部門中佔據高位。另外一羣人就不同了,雖然他們也在一邊旁觀,不過私底下卻在交頭接耳,大多是其他黨派的成員。
四個小時已經足夠讓大家弄明白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們已經知道穆雷第父子爲了脫罪找了一個替罪羊,沒想到卻是那個年輕得不可思議的秘密警察頭目的父親。
所謂的攻守同盟只是一個口頭約定,現在這些人已經不打算遵守,甚至還琢磨着要不要落井下石?
雖然各家屁股底下都有一坨屎,但這些人絕對不會去捅馬蜂窩,再說,沒人會認爲這是巧合,所有人都相信這是賓尼派的陰謀,如果他們真的遵守攻守同盟,站在杜瓦利派這邊,和警察、秘密警察鬥起來,最終只會便宜賓尼派。
各家都有各家的心思,所以那麼多大人物同時到來,看上去氣勢洶洶,實際上警察面臨的壓力並不大,等到他們的老大過來,那些警察就更沒壓力了。
“穆雷第先生,您來得正好,您最好勸一勸您的兒子,讓他停止反抗,要不然他的罪名就要再增加一條了。”安博爾·諾德一上來就先來了一個下馬威,他一點都不給秘書長面子。
同樣是“長”,秘書長根本就不值錢,市政廳開會的時候,安博爾·諾德這個警察廳廳長坐在圓桌前,而秘書長的位置卻是在側座,連個發言權都沒有。
“他是在爲公正而抗爭,這件事是有人故意誣陷他。”秘書長和他兒子的說法完全一致,他們早就對過口徑。
老穆雷第同樣相貌堂堂,身材也很高,一張長方臉讓他顯得正直剛硬,論相貌絕對比安博爾·諾德強多了。
可還沒等老穆雷第的話說完,旁邊就傳來一聲冷哼,緊接着一個人走出來。
那人也是一個高個子,不過並不是高大魁梧的類型,而是又瘦又長,身體看上去很單薄,好像大風一吹就會倒下似的。
“阿爾德魯,你居然也來湊熱鬧?”老穆雷第面沉似水地道。
“什麼叫湊熱鬧?難道只允許你們爲非作歹,不允許別人主持公正?”阿爾德魯冷冷地看着老穆雷第。
“你來主持公正?你有什麼資格主持公正?你是警察嗎?”老穆雷第毫不退讓,同時目光朝着角落裡面的一羣人掃去。
那羣人全都很無辜地看着老穆雷第,他們屬於一個叫馬格魯的小黨派,原本和杜瓦利派說好了要共進退,沒想到他們的人會站出來朝穆雷第開炮。
這完全出乎老穆雷第的預料之外,他們設想過各種可能,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攻擊居然不是來自敵人,反倒來自盟友。
阿爾德魯不等老穆雷第想出對策,搶先開口道:“剛纔你兒子口口聲聲想要得到公正,現在你又質疑我沒資格主持公正,看來你們嘴裡的公正纔是公正,別人全都沒資格談論公正。”
阿爾德魯是律師,本身就以擅長演講而着稱,更擅長抓別人的破綻。
阿爾德魯這話一說出口,老穆雷第的臉色頓時白了。
這是老穆雷第最擔心的一件事,他可以質疑警察的公正,反正警察在世人的眼裡就是暴力的象徵,是不公正的根源。可一旦有第三方對這起案件表示關注,那他們父子就麻煩了。
“你打算怎麼主持公正?”老穆雷第只能先退一步。
“我們先談一下你兒子的案子,你兒子是我見過的一個令人作嘔的人渣,你也是一個令人作嘔的人渣,比你的兒子更不堪!”阿爾德魯直接開罵。
“閣下毫無來由地說這種話,我可以告你誹謗!”老穆雷第指着阿爾德魯喝道。
“誹謗?”阿爾德魯狂笑道:“兩年前調查這件案子的時候,你讓人把卷宗拿上去,等到卷宗送回來的時候,上面有些東西被改動了,改動最大的地方就是刪掉那個女孩的身份,並被安上舞女的身份,後面甚至寫成妓女,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阿爾德魯越說越激動,一步步朝着老穆雷第逼近。
老穆雷第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額頭上冒出汗珠。
不等老穆雷第解釋,阿爾德魯繼續說道:“可惜很多東西你沒辦法篡改,譬如死亡證明,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女孩的身份。又譬如墓誌銘,那上面不但刻着女孩的身份,還刻着她悲慘的命運。還有一樣東西你也沒辦法篡改,那就是記憶,女孩的親友仍舊沉浸在悲痛中,他們對這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還有很多人接受過調查,他們同樣可以說出女孩的身份。”
老穆雷第只覺得眼前發黑,他知道最大的麻煩來了。
阿爾德魯用手指着老穆雷第,轉身朝着衆人喊道:“看看這個老混蛋的樣子!你們肯定可以猜到他的兒子有沒有罪!那個女孩叫弗萊婭·比埃爾,她的父親就是塔倫曾經最大的絲綢商人約翰·比埃爾,在他破產之前,他一直都是杜瓦利派最大的資助者。”
阿爾德魯的話音落下,周圍頓時響起一陣鬨然聲。
約翰·比埃爾絕對是個名人,不只因爲他曾經富有,也因爲他熱心政治,不但是杜瓦利派最大的資助者,同樣也資助過其他黨派。
在遠處,拉佩靜靜地聽着,正如他和安博爾·諾德剛纔說的,他們正在看戲,原本拉佩他們應該是主角,現在他們已經完完全全成了觀衆。
“我又學到了一招,原來可以這樣破局。”拉佩喃喃自語道。
“他還沒拿證據出來呢!”格拉羅斯在一旁疑惑不解地問道:“他的手裡應該有證據吧?”
“已經不需要了,這對父子完了。如果我是杜瓦利派的人,就會趁罪名還沒成立,和這對父子撇清關係。”拉佩淡淡地說道,緊接着他微微一笑:“我懷疑根本就沒證據,所謂的證據是幕後黑手拋出來的靶子,把穆雷第父子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那上面,忽略了別的東西。”
“這樣一來不就沒辦法定班克·穆雷第的罪嗎?”格拉羅斯很不甘心。
“沒必要,老穆雷第刪改卷宗,班克·穆雷第煽動守備隊公然拒捕,杜瓦利派到處串聯,意圖對抗警察,還有巴多爾的口供,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拉佩訕笑道。
“這些判不了罪的。”格拉羅斯連連搖頭。
“不需要判罪,只要大家都明白他們父子有罪就行。”吉爾斯特看不下去,在一旁輕聲解釋道,還偷偷朝着拉佩指了指。
格拉羅斯愣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
警察要講證據,法官要講證據,但是秘密警察卻不需要講證據,只要大家認定班克·穆雷第有罪,他就死定了,有的是辦法讓他死,事後也沒什麼人會追究,一個畏罪自殺,足夠把所有麻煩全都解決掉。
“我就不陪各位了。”拉佩轉身上了旁邊的馬車,過了片刻,等他從馬車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適合戰鬥的衣服。
拉佩換上的正是當初去倉庫區見烏迪內斯的衣服,也是幾天前驛站一戰時穿的衣服,腰間繫着一條很寬的皮帶,左右各掛着一把細劍,旁邊各插着一把短槍。
“柯克,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一個紅臉禿頂的老頭滿臉慍怒地問道。
這個老頭是杜瓦利派的主席,正如拉佩所預料的,杜瓦利派看到事態不妙,和穆雷第父子開始撇清關係。
對於一個黨派來說,最大的危機不是被趕下臺,而是失去資助者。
“我的兒子是冤枉的,他沒殺人。”老穆雷第仍舊在堅持,他現在只能這樣說了。
老穆雷第裝作悲痛欲絕地捂住臉,並用手擋住衆人的視線,暗中給身後的僕人打暗號。
那個僕人立刻悄悄地退出去,繞過外面封鎖的警察,一直走到碼頭邊上,從旁邊摘下一根火把,在手裡晃動起來。
這是穆雷第父子約好的暗號,一旦打出這個暗號就說明事不可爲。
在那幢被團團包圍的房子內,班克·穆雷第站在窗邊的角落中,他正看着遠處那晃動的火光,神情顯得異常落寞。
房間內並不是只有班克·穆雷第一個人,還有兩個人,是班克·穆雷第的副手。
和警察系統不同,守備隊是隊長負責制,這兩個副隊長都是班克·穆雷第一手提拔的,是他的親信。
“看來不行了。”班克·穆雷第長嘆一聲。
“您走吧,我們會幫您掩護。”一個副隊長說道。
班克·穆雷第拍了拍那個副隊長的肩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您打算走哪個方向?”另外一個副隊長問道。
“只有往羅厄爾海角走,雖然要繞一點遠路,卻用不着擔心堵路。”班克·穆雷第早就研究過逃跑的路線。
不過班克·穆雷第說的並不全是實話,他確實會走羅厄爾海角,卻不是他說的原因,而是有幾艘快船正等在那裡。
羅厄爾海角和對面的科登海角只有兩點五公里距離,而科登海角就是第五區,那也是塔倫最亂的一個區,到處都是酒館和妓院,水手和外國人也多,而且各種見不得光的人都混跡於此。
幾天前,班克·穆雷第以一個外國商人的名義租下一間房間,他只要化了妝之後躲在裡面,等到避過風頭,不管是離開塔倫,還是繼續留在這裡都行。
“我去叫兄弟們準備一下。”那個副隊長說道。
在外面的院子裡,守備隊的士兵早已排好隊。
雖然班克·穆雷第是一個強姦殺人犯,但是對這些士兵來說,他卻是一個不錯的長官,賞罰分明,慷慨大方,他們都多多少少得到過一些恩惠。
“大家聽着,等一會兒我會把門打開,你們不需要做別的,只要拼命往外衝就行了。”那個副隊長高聲喊道,他不擔心聲音會傳出去,港口守備隊有魔法師,雖然那幾個魔法師不會幫他們和警察對抗,但是幫他們隔絕聲音還是可以的。
“如果警察動手怎麼辦?”一個守備隊隊員問道。
“你們儘可能逃,如果逃不了就不必反抗了,讓他們抓。”那個副隊長說道,緊接着又高聲問道:“誰還有問題?”
“沒有了!”那個守備隊隊員喊了一聲。
“如果沒有問題,大家就做好準備,拿上你們的槍,不過別帶彈藥,拿槍只是做一做樣子,讓那些警察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帶了彈藥,就會落人口實。”那個副隊長接着又道。
這個副隊長確實對小穆雷第忠誠,不過他也不是死心眼,他已經在考慮以後的事。
守備隊隊員四散開,各自回營房,過了片刻,他們全都拿着槍回來。
在營房的外面,安博爾·諾德同樣也在下命令:“給我盯緊,裡面看來要有動作了,讓大家把事先準備的東西全都灑出去。”
隨着這聲令下,那些警察從馬車上擡下一隻只籮筐,裡面放着的全是鐵蒺藜和滾珠串。
鐵蒺藜落在地上就成了一枚枚朝天的釘子,一不小心踩上去,腳底就會多一個透明的窟窿。不過守備隊的成員穿的是重型長靴,鞋底全都襯有鐵板,所以安博爾·諾德才準備滾珠串。
滾珠串就是用細線把鐵珠串在一起,每隔半尺一顆鐵珠,鐵珠的大小和鉛彈差不多,因爲有線牽連着,不會亂滾,但是有人踩上去的話,那就有得瞧了。
穆雷第父子事先費了很多腦筋,警察這邊也一樣,雖然時間短,但是這邊人多,安博爾·諾德親自上場,他手下的親信一大堆,十幾個人研究整整一個晚上,那邊有可能用到的手段,他們全都預料到了。
兩邊都在準備,突然守備隊營地的大門打開,一大羣士兵從裡面涌出來,手中全都拿着長槍。
“舉槍,瞄準。”警察這邊響起一片號令聲。
安博爾·諾德和拉佩研究了整整一天,已經想到小穆雷第會用這招,所以來在之前就已經下令,只要港口守備隊的人一衝出來,這邊隨時準備開槍。
還沒等槍聲響起,守備隊已經有人摔倒在地,這些人太賣力了,跑得飛快,一下子踩在滾珠串上。
地上除了滾珠串之外,還有很多鐵蒺藜,這一摔就摔在鐵蒺藜上,那鋒利的尖頭穿透皮肉,直接釘在骨頭上,簡直悽慘到極點。
慘叫聲連綿不絕,不過能夠發出慘叫聲還算好,有幾個人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眼看着凶多吉少。
守備隊後面的人全都被嚇壞,紛紛停下腳步,轉眼間門口全都是踟躕不前的守備隊隊員。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竄出去,這個人的實力相當了得,只見他根本不走平地,而是在扶欄、花壇中飛奔着,這種地方是不會有鐵蒺藜和滾珠串的。
砰——砰——砰——
槍聲響成一片,硝煙瞬間將四周籠罩起來。
槍彈如同雨點般射過去,大部分是朝着那道人影射,不過也有不少槍彈朝着堵在門口的守備隊隊員射去,十幾個守備隊隊員倒在地上,剩下的人拼命朝着門裡面逃。
衝出來的那個人揮舞着一把長劍,劍光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把射向他的子彈全都兜起來。
就在這時,後門又有一道人影竄出去,可警察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那個人吸引住,根本來不及反應,再加上那個人看上去肥頭大耳,比小穆雷第的塊頭大五、六圈,所以很多警察也沒在乎。
那個肥頭大耳的人靈活得像一隻猴子,他同樣不走正路,而是從這幢房子跳上另外一幢房子,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那人已經逃脫,之前竄出來的那個人舉起雙手,喊道:“不要開槍!我是副隊長雅文。”
衆人這才醒悟過來,但是現在後悔也晚了。
小穆雷第早已從房頂上跳下來,他隨手一撕,身上的僞裝頓時被一撕爲二,底下是一身警服,現在四周都是警察,沒有比裝扮成警察更能夠矇混過關。
突然,小穆雷第聽到身後響起一片犬吠聲。
小穆雷第皺起眉頭,他最擔心的就是警察動用警犭追捕他,他只能加快速度,拼命朝着羅厄爾海角的方向跑。
守備隊駐地離羅厄爾海角並不遠,大概一點五公里,以小穆雷第的速度也就兩、三分鐘的事。
前面是一條死衚衕,小穆雷第居然毫不猶豫地撞上去。
隨着一陣塵土瀰漫,牆上開了一個大洞,牆後面是一座倉庫,這裡堆着一桶桶醬瓜、鹹菜,所以味道很刺鼻,更詭異的是前面已經開了一個大洞,就像是撞出來似的。
小穆雷第沒走那個撞出來的洞,而是轉身朝着一側跑去。
這座倉庫很長,一側有扇已經打開的窗戶,小穆雷第翻身跳出去,反手把窗關上,窗戶的插銷自動落下,一切都天衣無縫。
這就是小穆雷第的父親爲他準備的逃跑路線,窗戶底下是一條小河溝,這條河溝直通羅厄爾海角。
小穆雷第剛翻身跳入河裡,身後就傳來犬吠聲。
那些狗顯然被迷惑了,直接穿過前面那個破洞,它們那敏感的鼻子頓時聞到一股強烈的氣味,這股氣味沿着正前方的大街一直下去。
警犭全都追下去,跟着警犭的警察也追了下去。
小穆雷第鬆了一口氣,然後沿着河溝邊的石臺狂奔。
石臺很窄,只有一巴掌寬,很多地方已經塌了,就算沒塌,也長滿苔蘚,又溼又滑,也幸虧小穆雷第的實力不錯,纔不至於滑倒。
這條河並不長,也就五、六百公尺,卻彎彎曲曲,而且越往前,河道變得越寬,石臺坍塌的路段也越多,有的時候小穆雷第不得不踩着旁邊的牆壁往對面爬,所以短短的幾百公尺,他花的時間反倒比剛纔還多。
轉過最後一個彎,小穆雷第看到遠處的一點光亮,那是海角尖端聳立的燈塔,就在燈塔底下隱約可以看到一艘船。
小穆雷第快步跑過去,還沒跑到,他就大叫起來:“快,快開船!”
可,船上沒有動靜。
但慌亂中的小穆雷第根本沒有發現異常,他飛身一躍,跳上了船頭。
突然,小穆雷第的臉色變了,因爲他看到船上坐着一排人,這些人坐得筆直,看上去非常詭異。
“你們怎麼了?”小穆雷第問道,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推了一把最近的那個人。
那個人應聲而倒,而且倒下去的時候就像一根柱子般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
小穆雷第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彎下腰,伸出手指探了一下那個人的鼻息,果然一點呼吸都沒有。
“是誰?給我出來!”小穆雷第拔出長劍,大聲喊道。
現在小穆雷第已經顧不得警察了,就算被警察抓住,他也未必會被判刑,但是此刻他卻感覺到死亡的威脅。
海面很暗,燈塔的光只照耀遠方,底下卻是一片漆黑。但是當小穆雷第拔出長劍時,周圍頓時變得亮起來,他的劍發出濛濛青光,劍刃上有一層光芒伸縮吞吐着。
“你是誰?是賓尼派的某個人,還是那個秘密警察的小頭目?”小穆雷第擺出防禦的姿勢,他的心提到了喉嚨。
四周仍舊沒有動靜。
小穆雷第茫然地看着對岸,他現在才發現,最隱蔽的逃生路線一旦出了意外,就會成爲一條絕路。
突然小穆雷第一咬牙,腳朝着岸邊猛地一蹬,這艘船離開岸邊駛入大海,這就是小穆雷第的抉擇。
此刻,往回走已經不切實際,小穆雷第只有往前闖,如果能到達對岸,那自然再好不過。如果不能,他還可以跳海。
身爲一個土生土長的塔倫人,小穆雷第的游泳技術很不錯,可以在水裡潛游一個多小時,而且現在正是漲潮的時候,海水會推着他往岸邊去,可能會把他推回碼頭,以他對碼頭的熟悉,或許可以找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上岸。
小穆雷第就不信,那個藏頭露尾的傢伙還能跟着他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