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成功了……”比格·威爾看着放在牀頭邊的那幾張畫,他不是畫家,但他是一個不錯的鑑賞家,自然看得出這幾幅畫的內涵,也看得出它們與衆不同的地方。
“放棄細節,不追求真實,而是着重意境……恭喜你,開創了一個新的流派。”比格·威爾突然變得高興起來,道:“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種風格,它顯得太粗糙,不符合我的審美觀。不只是我,恐怕所有貴族對這種風格都會不屑一顧。但是說到創新,它絕對無與倫比,賓尼派那幫人肯定會推崇備至,不得不承認,你的第一步走得不錯。”
拉佩已經無語,覺得比格·威爾太過現實。
“還有待完善。”拉佩聳了聳肩膀,道:“我總覺得還缺少些什麼?”
“管它缺少什麼,趕快完善這幾幅畫,讓那個老闆幫你開一場個人畫展。我知道那個叫多明尼哥的人,這傢伙也算是個名流,他的人脈很廣,和各個黨派的高層都關係密切,到時他們肯定會到場的。如果馬克西米·弗朗索瓦、喬治·雅克、讓·保爾三個人中的任何一人能夠出現就更好,你只要上囊現出適度的敬仰和推崇,然後暗示希望能夠跟隨他們,肯定能加入賓尼派。”比格·威爾越說越大聲,神情越來越激動。
“萬一他們不來呢?”拉佩問道。
“那也沒關係,得到他們的推薦進入賓尼派只不過起點高一些。就算他們沒來,你隨便找一個賓尼派的成員,表達一下對賓尼派的敬仰,再說一些他們喜歡聽的話,也會被邀請加入賓尼派的。賓尼派是一個鬆散的黨派,想要加入進去也不是很難。”比格·威爾說得很隨意。
拉佩翻了翻白眼,當初說加入賓尼派不容易,打算拿妮娜做文章的是比格·威爾,現在說不難的也是他。
“他們會不會覈實我的身份?”拉佩問道。
“這怎麼可能?就算秘密警察也做不到每加入一個成員,就徹底覈實他的身份,更何況賓尼派?賓尼派裡面沒人專門負責情報,別把他們想得太複雜,那隻不過是一羣誇誇其談的人聚攏在一起的組織。”比格·威爾的語氣充滿了輕蔑。
“別忘了,你是被一羣誇誇其談的人刺殺的。”拉佩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比格·威爾頓時啞然失聲。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他們真的核查我的身份怎麼辦?”拉佩問道,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絕對不會隨便冒險。
比格·威爾仍舊一言不發,反正冒險的不是他,所以他根本就沒考慮過。
拉佩明白了,他的臉陰沉下來,冷哼一聲:“開個人畫展的事以後再說。”
“好吧,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身體,寫封信給卡門,請她幫你圓這個謊。”比格·威爾很無奈,好在他有辦法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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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門·瑪拉瑞?”拉佩有些驚訝。他的身份正是比格·威爾幫他準備的,其中的關鍵,也是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就是這個“家庭教師兼藝術顧問”。
“我和她曾經合作過,她還欠我一個人情。”比格·威爾有些神情恍惚,好像在回憶往事。
“她也是做這行的?”拉佩立刻問道,雖然比格·威爾從來沒提自己的過去,不過和比格·威爾合作的不是秘密警察,就是間諜。
“沒錯,她曾經是帝國最好的間諜,也是最成功的雙面間諜。”比格·威爾嘆道。
“雙面間諜?”拉佩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道:“她會不會出賣我?”
“間諜從來不做沒好處的事,出賣你對她有什麼好處?”比格·威爾看了拉佩一眼,道:“再說,她已經厭倦以往的生活,打算做一個好妻子,再生個孩子,成爲一個好母親,過普通人的生活。”
“那她還會幫你?”拉佩感到奇怪。
比格·威爾不再解釋,顯然他不想多說什麼。
隨即比格·威爾伸出手,按在拉佩的胸口上,隨着白光一閃,颼的一聲,比格·威爾穿入拉佩的體內。
天亮了,費德里克的馬車從別墅裡面出來,和往常一樣,他又去了菜市場。
半個小時後,拉佩從菜市場的另外一頭出來,他揹着畫板,右側的肩膀上掛着一隻很大的包,裡面放着畫筆、顏料之類的東西。
到了大街上,拉佩招了一輛出租馬車,直奔聖帕爾戈廣場而去。
和昨天相比,今天拉佩來得更早,到廣場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升起,天空中只是微微有些魚肚白,廣場上一個人都沒有。
拉佩打開畫架,仍舊坐在原來的地方,開始畫起來,畫的正是黎明時分的景色。
昨天拉佩是帶着目的而來,畫畫的時候,腦子裡面想的都是如何接近多明尼哥,如何得到他的賞識。今天就不同了,拉佩的腦子裡面沒有任何雜念,心中更是充滿自信。
雖然繪畫的技巧是從薩格拉蒙特那位大師身上得來的,但開創出這種全新風格的卻是拉佩。
這是了不起的成就,足以讓拉佩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拉佩從來沒想過在歷史上留名,哪怕有幸運金幣也一樣,幸運金幣的歷任主人並不是每個都有名,譬如前任主人比格·威爾就沒什麼名氣。
在不知不覺中,拉佩的想法起了變化,他想活得更有意義。
拉佩突然間覺得自己真的很喜歡繪畫,很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畫下,讓它們永遠停留在畫布上。
拉佩下筆如飛,他在和時間賽跑。
如果說白天拉佩需要狂奔才能追上太陽的腳步,那麼此刻他就必須騎馬才行,因爲黎明時分的變化更快,轉眼工夫,四周又亮了許多。
昨天拉佩對着同樣的景色畫了十幾個小時,所以對於眼前的一切,他已經再熟悉不過,閉着眼睛都可以把輪廓勾勒出來。
接下來就是光、影和色彩,拉佩用畫筆快速地塗抹起來。
沒有絲毫的猶豫,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映像在拉佩的腦子中,這想必就是多明尼哥所說的捕捉畫面。沒想到這麼簡單,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做。
拉佩的嘴角帶着微笑,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筆法越來越流暢,沒有絲毫遲疑,也不需要重複修改,每一筆下去都是他想要的結果。
在不知不覺中,拉佩進入一種渾然忘我的狀態,他和手中的筆融爲一體,不再是他指揮着筆,反倒更像是筆自己在動。
“沃斯先生,佩拉得·沃斯先生。”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輕柔的呼喚聲,拉佩一驚,手不由得一劃,畫布上頓時留下一道刺眼的劃痕。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實在……”叫拉佩的正是本貝畫廊的那個女店員,她是來開門的,看到拉佩坐在那裡畫畫,只是想過來打聲招呼,沒想到造成這樣的結果。
這個少女本身就是學繪畫的,當她看清楚那幅畫,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誤。
隨即少女又想到剛纔的情景,剛纔她覺得拉佩很怪異,精神好像不太正常,此刻她想起來了,那是一種特殊的狀態,一種讓所有畫家夢寐以求的狀態,一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狀態,她很清楚在這種狀態下畫出的作品是什麼等級。
少女毀了一幅名作,一幅絕對可以在繪畫史上佔據一席之地的名作。
“我……我……”少女已經徹底慌了神。
“這不怪你,只能說我的運氣不好。”拉佩輕嘆一聲,最後那一筆就如向美女臉上的刀疤,一切都被它破壞,再怎麼修飾都不可能掩蓋,這幅畫徹底廢了。
“這送給你。”拉佩把畫取下來,他又拿出一幅畫框,開始往上釘畫布。
“太感謝您了。”少女一反昨天的冷淡。
“本貝畫廊只有你一個店員?忙得過來嗎?”拉佩隨口問道。
“畫廊的工作其實很輕鬆,畢竟那種等級的顏料不是每一個學畫的人都有實力購買,來這裡的人大多另有目的,看到我叔叔不在,他們自然就走開了。”
說着,少女連忙掩住嘴巴,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恐怕也是另有目的而來,區別只是他確實有才能。
“你叔叔?多明尼哥先生是你叔叔?”拉佩大吃一驚。
在拉佩的印象中,這類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整天都被一大羣青年圍攏着,大部分時間皆消磨在舞會和宴會中,哪有出來當店員的?
“我和叔叔一樣,都喜歡藝術。叔叔要繼承家業,所以不得不放棄。我倒是沒這方面的顧慮,不過我缺乏天賦。”少女顯得有些失落。
“天賦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拉佩只能這樣安慰少女。
少女笑了笑,她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會認爲這是真的,這話如果出自一個同樣沒天賦的人的嘴巴,或許還能相信,但是出自一個天才之口,那就只可能是安慰。
“您仍舊住在旅店裡面?”少女突然想起昨天拉佩提到過的事。
“是的,多明尼哥先生幫我找好房子了?”拉佩裝出大喜的模樣,他不想多提旅店,這也是有可能露餡的一環。
“您想借房子的話,其實並不困難,我相信有很多房東願意把閣樓租給像您這樣的藝術家,這也算是馬內的一種時尚。”少女笑道,然後不經意地臉一紅。
如果拉佩真的是十八、九歲,他就應該順勢問:“你家的閣樓是不是已經租出去了?如果沒有,願不願意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窮小子?”
可惜拉佩年紀沒那麼大,根本無法領悟少女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反倒真的思索起來。
少女愣住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解風情的傻瓜,不過轉念一想,她又覺得理所當然,越是天才,往往在某些方面越有欠缺,有時候甚至表現得如同傻子。
“你帶的錢夠不夠?馬內的生活費用很高,但賺錢卻不容易。”少女換了個角度問道。
“還可以,我家其實挺富裕的。我的父親有三艘船,其中兩艘船專門走東方的航線,另外一艘船專注於近海貿易。雖然這段日子市面不景氣,但對我家並沒有多少影響。”拉佩硬着頭皮說道。
拉佩很痛苦,因爲說得越多,破綻也會越多,但是他必須給自己製造一個身份。
和坐地收錢的地主相比,一個整天在外面跑的海商顯然要難查得多,不過有一個海商父親又容易讓人聯想起拉佩的另外一個身份。
“原來你和我叔叔一樣。”少女愈發高興起來。
但少女高興並不是因爲她說的那個原因,而是拉佩的身份和她配得上,這樣她就用不着擔心父母的阻撓。
“是啊,我的父親也希望我能夠繼承家業。不過我對經商不感興趣,我喜歡藝術、繪畫。”拉佩一本正經地說道。
“您的父親反對嗎?”少女有些擔心起來。
“他長年在海上飄蕩,我們父子倆一年難得見幾次面,他就算反對也沒用。”拉佩先打了一個伏筆,今後有人問起他的父親,他就可以用這當託詞。
少女沉默了,她不知道應該爲此而慶幸,還是安慰幾句?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嘆息。
拉佩和少女轉頭看去,就看到多明尼哥站在幾尺外的地方。
“沒想到你的身世和我差不多。”多明尼哥恰好聽到後半段,拉佩的身世引發他的共鳴,道:“你比我幸運,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不像我,最終妥協。好在我繼承家業後,也沒完全放棄理想,只不過換了個方式追求藝術之美。”
“親愛的叔叔,就算您當初堅持下去,您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嗎?”少女朝着拉佩的那張畫努嘴。
多明尼哥是個懂藝術的人,當然看得出這幅畫的價值,同樣也爲那最後一筆感到惋惜。
多明尼哥完全能夠猜到剛纔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少女的態度,胳膊肘往外拐也太明顯了,這還沒嫁出去呢!
此刻天已經亮了,廣場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這麼早跑到聖帕爾戈廣場來的人全都是畫家,他們正是衝着多明尼哥來的,自然而然圍攏過來,同樣也都看到拉佩的那幅畫。
“這算什麼,是畫畫嗎?還是小孩子隨手塗抹的東西?不……我說得不對,小孩子的塗抹比這還要強一些。”人羣中傳來一陣冰冷的嘲諷。
說話的是一個戴着眼鏡的痩高個,這個人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穿着粗布衣服,袖子、胳膊肘已經打了好幾層補丁,顯然境況非常糟糕。
拉佩記得這個人,昨天他在這個人的旁邊站了挺長的時間,這個人的繪畫水平算是比較高的。
對於這番嘲諷,拉佩並不放在心上,他和說話的人並不屬於同一個層次。
少女卻無法容忍,怒目圓睜地喝道:“如果這是塗抹,那麼閣下的畫不就連塗抹都不如?”
痩高個被嗆得面紅耳赤,他知道少女的身份,因此不敢得罪多明尼哥,所以把矛頭對準拉佩,大聲喊道:“看看他的畫,都畫了些什麼?我們畫一幅畫少則一個星期,多則幾個月,他呢?兩個小時就是一幅,這是畫畫嗎?在牆上抹灰也沒這麼快吧?”
這招絕對陰毒,因爲瘦高個的話勾引起衆人的嫉妒心。
拉佩畫得比其他人好,這並不讓人嫉妒,因爲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水平,已經習憤別人比自己強,但是一幅花兩個小時創作出的繪畫也比他們好得多,就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看到衆人的嫉妒心被自己挑起來,那個戴眼鏡的人異常興奮,他以爲自己勝利了,愈發得意地衝着拉佩道:“我看你根本證必畫筆作畫,你應該找一把刷子來,那樣速度肯定更快。”
“你給我滾!”多明尼哥的臉早已脹紅得像豬肝色,他終於忍不住了。
多明尼哥這聲怒吼把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他給人的感覺一向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戴眼鏡的人頓時臉色蒼白,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一向以好脾氣著稱的多明尼哥對他如此憤怒,表示馬內所有的畫廊,甚至整個繪畫界都將對他關上大門,他完了。
這個戴眼鏡的人身體晃了兩晃,正琢磨着要不要先退避一下,然後再想辦法取得諒解,沒想到有一個人比他先衝出去。
衝出去的人是拉佩,他走得很快,頭也不回。
“沃斯先生,沃斯先生。”少女在後面拼命追趕拉佩,道:“你別放在心上。”
“哈哈,這麼承受不起打擊,就算再有天賦,又有什麼用?”戴眼鏡的人滿心快意,他瘋狂地大笑起來。
戴眼鏡的人已經不在乎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大不了放棄畫家的身份,另外找一份工作,反正他也厭倦這種看不到盡頭的困苦生活。
“你這個王八蛋!”多明尼哥衝過去就拳打腳踢,他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一個未來的大師說不定就這樣硬生生被毀了。
拉佩在奔跑,他並沒有放開速度,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快一些,他也聽到少女的呼喊,但是他裝作沒有注意,一直跑出兩條街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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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佩不是受不了侮辱才逃跑,對他來說,那個人的辱罵只是犬吠,還是一條喪家犬,他根本不在乎,他之所以失態,是因爲那個人說他應該用刷子作畫。
拉佩一直覺得畫筆用起來很不順手,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原因,現在他明白了。
拉佩的畫需要的不是細緻,而是速度。畫筆的頭全都是圓的,一筆下去,中間深,兩邊淡,需要反覆修補。如果像刷子一樣是扁的,那就均勻多了,速度也會快上許多。
再說,拉佩不是要標新立異嗎?還有什麼比用刷子畫畫更標新立異的?
“沃斯先生……您不要放在心上。”少女已經追過來,大口喘着粗氣。
看到少女這副模樣,拉佩心裡頗爲感動,他連忙扶住少女,道:“我沒生氣!我怎麼可能在意一個失敗者的吠叫?”
“那您……”少女滿頭大汗。
“我想找一家做刷子的店鋪,那個傢伙不但沒刺激到我,還給了我極大的啓迪,畫筆的頭爲什麼一定要是圓的?爲什麼不能是平的?你的叔叔說過,畫家最初和泥瓦匠是同行,或許現在是迴歸的時候了。”拉佩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少女看着拉佩,要確認拉佩沒在騙她。
“哪裡有做刷子的店鋪?”說着,拉佩東張西望。
少女放心了,這樣的小事她當然可以幫忙,而且她也很願意幫忙,不只是爲她喜歡拉佩,更因爲這件事很可能會在繪畫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身爲一個喜愛繪畫藝術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能夠令人振奮的呢?
“我記得過兩條街就有一家刷子店。”少女對這個地方很熟。
事實證明少女的記憶不錯,只走了幾百尺,拉佩就看到一塊掛着很多刷子的招牌,有圓刷、扁刷,還有羊毛刷以及豬鬃刷,靠着門甚至還豎着一根給大炮清膛的大刷子。
店鋪內坐着一個五十多歲、穿着揹帶褲的矮個子老人,旁邊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忙碌着。
看到拉佩和少女進來,那位老人感到很奇怪,來他這裡買刷子的人從來沒有這樣的,不過他仍舊站起身打招呼:“兩位要什麼?”
“你們最小的刷子是什麼樣子?”拉佩直接問道。
“最小的刷子?”老人微微一愣,想了想,轉身從身後的櫃子裡面翻出一隻小盒子,道:“這是清理菸斗用的,也可以用來替火槍的槍簧、扳機上油,或者清理懷錶內部的灰塵。”
老人從盒子裡面拿出一把很小的刷子,頭很細,一根根鬚毛排列得整整齊齊,長度只有一公分左右,後面的握把也很細,甚至比畫筆更細,質地看上去像牛角。
“可惜,短了一些!”少女一臉遺憾,其他地方完全合格,唯獨握把只有三寸多長,實在太短。
“沒問題要多長都行,兩位如果對材質沒什麼要求,我弄根木棍鑽一個孔,直接把刷子插進去就行,只需要一天就能完工……主要是魚膠幹得太慢。”老人當然不想放過上門的生意。
“我還要稍微大一些的刷子。”拉佩又提出要求。
“大一些?”老人轉身翻找起來,很快他就找出一堆刷子,都是比較小的,不過比剛纔那把刷子要大。
拉佩隨手挑了幾把刷子出來,都是他覺得合適的尺寸。
“能不能全都換成這種毛?”拉佩指了指第一把刷子,那上面的毛節纖細,而且是半透明的。
“這是用老鼠的鬍鬚做的,比較貴。”老人看着拉佩。
“那就用它。”拉佩根本沒問價錢,和佛勒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已經習慣各種魔法物品和樹料的價格,一般的東西根本不會讓他覺得貴。
“您什麼時候要?”老人很高興,他最喜歡這樣的客人。
“當然越快越好。”拉佩最缺的不是錢,而是時間。
“皮特,過來。”老人朝着青年招了招手。
“幫這位先生配一下這些刷子。”老人指了指拉佩挑出來的東西,道:“全部用鼠須。”
老人轉頭朝箸拉佩問道:“您要什麼樣子的握把?”
“就要這樣的。”拉佩從袖管裡面抽出一枝畫筆放在桌上。
“您是畫家?”老人又看了看拉佩,他剛纔還在奇怪,要這麼多不同型號的小刷,做什麼?
“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畫家。”少女搶着回答,她看上去異常自豪,好像說的是她一樣。
老人當然不會當真,那個青年則看了拉佩一眼,又看了看少女,眼神中多一絲嫉妒,不過他和那個戴眼鏡的人不同,注意力很快放回工作上。
只見青年走到一個工作臺前,拉開一個抽屜。
抽屜裡面被隔成很多小塊,每一個小塊裡面全都放着一根根管子,看上去像紫銅。
青年按照拉佩的需要,挑出相應的管子,然後把其中一根管子放在鐵貼,用一把小錘子輕輕敲扁管子的一頭。
“原來刷子是這樣做的。”拉佩還是第一次看到,感覺很新奇。
青年根本不搭理拉佩,而是打開另外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長排鼠須,它們已經被粘好,有一尺多長。
只見青年用剪刀剪下其中的一段鼠須,正好是拉佩需要的長度。
旁邊有一隻小罐子,裡面裝着熬好的魚膠,青年蘸了一些魚膠,將剪好的鼠須塞進紫銅管敲扁的那頭,一個筆頭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做好了。
拉佩在一旁看着,這下子他長見識了。
拉佩當然不會去做刷子,他想到的是其他東西。
在塔倫的時候,漢德買下和老巢相連的兩幢房子,在靠大街的那幢房子底樓開了一家店鋪,經營的是旅行用品,不但有衣服、靴帽、箱包、登山用品,也包括火槍。爲此,漢德還買下幾座工場。
拉佩曾經去看過那幾座工場,當時覺得還不錯,但是看到這個青年做事的方法,他立刻覺得那幾座工場的效率實在太差。
“給我一排這東西行嗎?閒着沒事我也做幾枝筆玩玩。”拉佩說道。
青年仍舊不搭理拉佩,不過那位老人卻走過來,道:“沒問題。”
老人掏出一排鼠須,又挖一勺魚膠,然後從抽屜裡面拿了一根很大的紫銅軟管,一錘子把其中一頭敲扁,接着又幾錘下去,把敲扁的地方翻轉起來,這樣就不會漏了,然後把魚膠塞進去,最後拿一塊軟木把上面那頭封住。
“這是特製的魚膠,祖傳配方,絕對牢固,封存好後,就算放一、兩年也不會幹。不過每次用過之後,想要繼續保存的話,必須用蠟封上。”老人解釋道。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拉佩又長見識了。
“走吧,得和叔叔說一聲,要不然他肯定會擔心的。”少女在一旁勸道,突然苦笑一聲,說道:“他原本還打算帶你去房子的。”
“房子已經有了?”拉佩裝出一副驚喜的模樣。
“地方有點偏僻,據說在哈伯特橋那邊。”少女看上去很不滿意的樣子,她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作女主人。
哈伯特橋是一座很舊的石橋,橋墩上積滿淤泥,很多植物生長在上面,就像一座座河中的小島。
這裡屬於市中心的邊緣,也就是比較沒落的地方,給人的感覺和塔倫的下等街區有些相似。
多明尼哥的馬車在一片有些凌亂的房子前停下來。
“這裡以前是工場,後來辦工場不賺錢,就改成住宅,所以看上去不太舒服。”多明尼哥解釋道。
多明尼哥下了馬車,在前面帶路,不過他沒走前門,而是從後面繞過去。
“這……這裡不太好吧?”少女皺起眉頭,她在爲自己看上的男人感到委屈,覺得這裡實在配不上一位未來的大師。
拉佩卻不在乎,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位置,這裡離紅楓大道雖然有不短的距離,但河道卻是相連的。
這當然不是巧合,昨天拉佩對多明尼哥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暗中就用了催眠的手法。
催眠會留下痕跡,不久之前那個幕後黑手殺人滅口,就是爲了消除痕跡。
拉佩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爲他賭多明尼哥不會允許別人對他做這類檢查,這種檢查很容易挖掘出人心中最深層的隱私,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隱私暴露在別人面前。
多明尼哥走得很快,他沿着河堤而行。
這裡的河堤很窄,只有一尺多寬,走了大概三百多尺,就看到一片凸出的平臺,那裡原本應該是一座簡易的碼頭。
馬內有很多任務場都是沿河而建,因爲水路運輸快疾而又便利,運載量也大,費用也便宜得多,這些工場都有類似的簡易碼頭。
現在這裡卻凌空搭了一幢房子,這幢房子上、下有三層,樣子像階梯,下面一層的天花板就是上面一層的陽臺,原本是碼頭的地方還停着一艘小船。
“怎麼樣?還可以吧?”多明尼哥笑着問道:“這裡是鬧市區,走出去一拐彎就是商業街,要買什麼都很方便。但這裡卻很安靜,你作畫的時候絕對沒何人會吵到你,省得你的手再那麼一抖,讓一幅原本可以在繪畫史上留名的名作毀於一旦。”
多明尼哥一邊說,一邊看着自己的侄女。
少女早已滿臉通紅,一半是羞臊,另一半是惱怒。
“這裡的租金是多少?”拉佩沒有注意少女的反應。
“不需要租金,你把那幅畫壞了的畫修補一下,送給我就行。”多明尼哥很大度地說道。
多明尼哥說這番話,證明他是一個真正喜歡藝術的人。
多明尼哥很清楚,真正的畫家或許會留下一些不成功的作品,作爲成長過程的見證,但是對這種近乎於完美,卻因爲某種原因而廢了的作品,肯定會銷燬。
“這樣不太好吧?”拉佩爲難地說道,他不想佔便宜。
“如果你要算的這麼仔細,那麼我們來算一算這樣一幅傑作被毀,我的侄女應該賠給你多少錢?”多明尼哥吹鬍子瞪眼地問道。
“我可賠不起!”少女驚慌地喊起來。
“那就用人抵押。”多明尼哥開的玩笑愈發離譜。
聽到多明尼哥這麼一說,拉佩也就不再堅持。
“這裡的治安還算不錯,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另外配一把門鎖,然後再讓人在河堤上加一扇鐵門,以防萬一總是有必要的。特別是隨着你的名氣越來越輕亮,說不定有人會起什麼心思。”多明尼哥善意地提醒道。
“成名之後就有錢了,還怕沒更好的地方住?”少女有些不以爲然。
多明尼哥笑了笑,並不打算解釋。
沒人比多明尼哥更清楚,拉佩的畫充滿新意,想要成名很容易,但想要賺錢就沒那麼容易,這種風格肯定不會得到貴族階層的欣賞,而得不到貴族階層的認可,價錢就起不來,也就不會得到那些把畫當作投資品的有錢人的青睞。
多明尼哥認爲,恐怕這個少年一輩子都只會是不得志的窮畫家,至於大師的名頭更是想都別想,只有等到他死之後,他的畫纔會得到承認,變得價值連城,也會得到應有的榮譽,被追認爲大師,在繪畫史上留下顯赫的名聲。當然,如果這個少年和他侄女最終能夠結合在一起,那就是另一回事。
多明尼哥思索着怎麼促成這件好事,突然他聽到少女尖叫一聲。
少女已經轉過頭,緊緊閉着眼睛,臉上滿是恐懼和悲傷。
拉佩和多明尼哥同時轉頭看去,看到從上游緩緩飄過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穿着筆挺的禮服,看上去是要參加舞會,而不是投河自盡。
“所以我勸你不要住在河邊,最近這段日子,類似的事實在太多。”多明尼哥嘆息一聲。
“我在亞米爾的時候就聽說局勢非常嚴重,不過我們那裡還好,沒想馬內的情況如此糟糕。”拉佩搖了搖頭,突然他苦笑一聲,問道:“我來的時機是不是不太對。”
“話也不能這麼說,雖然現在的時機不算很好,卻也不算太差。一個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多明尼哥既是安慰,又是鼓舞:“有機會的話,我會把你介紹給一些人,像你這樣,小小年紀就創出一種全新風格的天才,肯定會受到他們的歡迎。”
“叔叔,你和他們卷在一起也就算了,還要把沃斯先生也牽連進去,他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少女連忙在一旁阻攔。
多明尼哥知道少女在擔心什麼,現在局勢不穩,不能排除國王翻臉的可能,一旦這種事發生,和那羣人在一起確實很危險。
“我對政治感興趣。”拉佩連忙說道。
拉佩等待已久的機會,絕對不能讓少女破壞,多明尼哥想要幫他介紹的。肯定是那幾個黨派的人,賓尼派的那幾個巨頭或許也在其中。
少女臉色微變,不過她沒立刻勸阻,而是打算回頭再規勸。
見少女真的很關心他,拉佩多少有些感動,他湊到少女的耳邊,低聲說道:“我的畫絕對不會受貴族階層的歡迎。”
少女恍然大悟,看着拉佩的目光又多了幾分異樣的色彩。
“你說得沒錯,你的畫風就決定了你只可能屬於這邊。”多明尼哥顯然很高興,他原本擔心的就是拉佩不夠成熟,會受到少女的影響,真的對政治不感興趣。在多明尼哥看來,能夠開創一種新的風格,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資本,如果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
當然,多明尼哥也不贊成拉佩在政治上投入太多精力,那是本末倒置,浪費了自己的天賦,最正確的做法是表明自己的立場,然後置身於政治之外。
“您是哪個黨派的?”拉佩越來越覺得多明尼哥不簡單。
多明尼哥大笑起來:“爲什麼要加入別人的黨派?自己組建一個不好嗎?”
“您是一個黨派的領袖?”拉佩大吃一驚,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不過這也讓拉佩感到頭痛,萬一多明尼哥邀請他加入黨派怎麼辦?拒絕的話,就太不給面子,如果事後他又加入賓尼派,多明尼哥會不會惱羞成怒?
“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在馬內待久就明白。馬內有很多小的黨派,很多黨派只有十幾人。我組建的黨派稍微大點,總共有一百五十二個人,大部分是名流、作家、音樂家、戲劇家,當然也少不了畫家。雖然人數不多,影響力倒是不小。”多明尼哥簡單地介紹一下他的黨派,這隱含了邀請的意思。
拉佩則裝傻,好在他有時候確實挺遲鈍的,多明尼哥已經聽過少女的抱怨,所以也沒在意。
“有自己的黨派?”比格·威爾瞪大了眼睛。
此刻拉佩正躲在馬車的掛斗裡面,比格·威爾跨坐在掛斗邊上,輕輕拍了一下額頭,道:“妙,實在太妙了。”
緊接着比格,威爾得出結論:“這個叫多明尼哥的傢伙是一個聰明人。”
“這話怎麼說?”拉佩聽不明白。
“在大的黨派裡面,想要一點點往上爬可不容易,還不如自己組建一個黨派,這樣一來就自己說了算。而且大的黨派內部勾心鬥角,反倒是那些小黨派能夠做到和睦融洽。加入大黨派還有一個風險,那就是會被其他大黨派擊敗,相反的小黨派總是被拉攏的對象,因爲它們沒有威脅,特別是那些有影響力的小黨派更是活得很滋潤。”比格·威爾解釋着其中的奧妙。
“這樣說來,我也可以組建一個小黨派?”拉佩也動了心思。
“可以,不過不是現在。”比格·威爾搖了搖頭。
“爲什麼?”拉佩不明白。
“現在還不夠亂。任何一個黨派貿然出現的話,都會被盯上,然後就會有人查你的老底。”比格·威爾朝着拉佩嘿嘿一笑。
拉佩知道自己禁不起查。
雖然比格·威爾沒有告訴拉佩太多的東西,卻已經指點他一條明路,那就是等到將來亂起來之後,再組建自己的黨派。
現在不組建自己的黨派,並不意味着什麼都不做,拉佩可以先準備。
拉佩要組建黨派的話,肯定會以漢德那夥人作爲骨架,所謂的黨派只是一層皮,頂多再發展一些外圍成員,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招人,然後替這些人洗腦。拉佩正想着這些事,馬車一拐,已經進了院子。
院子裡面堆滿東西,有空心鐵管、丁字形的鐵條,不過更多的是木條拼成的格子架,這些全都是造暖棚用的。
那個設計師的速度倒是挺快,早上拉佩剛把圖紙確定下來,下午東西就已經運過來了。
當然,這也是因爲拉佩選擇的樣式最爲簡單。
拉佩選擇的樣式就是一隻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屋頂有些坡度,爲的是下雨的時候能夠把雨水排出去,不過從外表幾乎看不出來。
正因爲樣式簡單,所有的框架幾乎都是一樣,那個設計師正好有現成的東西,因此立刻就運過來。
不等馬車停穩,拉佩早已悄悄地溜下來,剛一進別墅,他就看到妮娜正急匆匆地朝着這邊走來。
拉佩連忙將一枚戒指戴上,頓時變成原來的模樣。
這枚戒指,是昨天晚上拉佩逼着佛勒做的。
“你怎麼沒睡覺?小心臉上起皺紋。”拉佩開着玩笑。
“地方已經找好了。”妮娜沒頭沒腦地說道。
“地方?”拉佩一開始沒明白,不過他稍微一想,就猜到妮娜指的是什麼,道:“建造跑狗場的地方?”
“是的。”妮娜點了點頭,道:“我恰好聽到佛勒老頭在嘟囔,說什麼水道的事,這給了我一個啓迪。”
拉佩痛苦地拍了一下額頭,他忘了佛勒那張大嘴巴,佛勒可不知道守口如瓶,那張嘴簡直是四面漏風,被妮娜聽到還算好,萬一被建造暖棚的工人聽到,那可就麻煩了。
“費德里克,這兩天除了接送我,你哪裡都別去!給我盯着佛勒,別讓他到院子閒逛,也別讓他亂說話!”拉佩轉身喝道。
“明白了,主人。”費德里克正在停馬車,一聽到拉佩的吩咐,遠遠地應了一聲。
“你得到了什麼啓迪?”拉佩轉頭向妮娜問道。
“河道也可以利用。”妮娜顯得異常興奮地道:“馬內有很多條河,其中的一些小河溝因爲城市的擴建被截流,漸漸變成兩頭堵死的水溝,時間一長,水溝乾涸,被填平成爲馬路。另外一些變成臭水溝,那絕對是無主的土地。而且河溝都是長條形的,做別的都不合適,所以價錢便宜,但是建造跑狗場卻再合適不過。”
妮娜興奮的不只是建造跑狗場的土地有了,她看中的那條臭水溝很長,將近兩公里,也就是說,她還有很多空餘的土地可以利用。
跑馬場周圍全都是商鋪,那裡已經成爲馬內最繁華的區域之一,跑狗場就算達不到同樣的程度,也足夠妮娜大賺一筆。
“很不錯。”拉佩習慣性地讚揚一句,然後道:“既然地方找好,你可以暫時休息一下,等到我的僕人來了之後,由他出面買下那片土地。”
拉佩做出這樣的決定,絕對和比格·威爾的想法相牴觸。
一旦以漢德的名義買下那片土地,將來建造起跑狗場,就免不了和拉佩這個身份搭上關係,想要讓賓尼派的人上當就難了。
這招多少有點釜底抽薪的意思,拉佩真的不想讓妮娜被比格·威爾利用。
拉佩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道怒吼:“該死,這是什麼?”
拉佩轉頭看去,只見佛勒站在桌子邊,手裡正捏着一管東西,他的頭髮上、臉上全都變得五顏六色。
“那是我的顏料。”拉佩異常鬱悶,他帶顏料回來是爲了趁着晚上的時間完善那幾幅畫,他怕把裝顏料的袋子壓破,所以不敢把東西放在身上,而是塞在掛斗的角落。肯定是費德里克幫他拿過來,結果佛勒手癢,隨意亂動,造成現在這個結果。
“這……這是魚膠,誰把魚膠放在裡面的?”佛勒不停揪着自己的頭髮。
“魚膠?”拉佩這纔想起,和顏料放在一起的還有那管魚膠,紫銅管子很軟,稍微一捏就扁了,用力一些的話,就會像這樣爆開,沾得到處都是。
“哈哈!”妮娜大笑起來,毫無風度地用手指着佛勒。
此刻佛勒早已成了一張大花臉,顏料混雜在魚膠裡面,塗得到處都是。
拉佩也想笑,不過他猛然間愣住,因爲他想到一件事。
今天絕對是拉佩的幸運日,各種收穫接連不斷。
“看來我又可以發點小財了。”拉佩喃喃自語道。
“發財?什麼發財?”妮娜豎起耳朵,對於這個話題,她最感興趣。
“這和你無關。”拉佩當然不會多說,畢竟這涉及到他的另外一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