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爽,路邊的麥田已經漸漸變成金黃色,收割的季節就要到了。不過和往年不同,臨近收割,農民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喜悅,反倒滿是憂愁和憤怒。
在農田的一角,幾個農夫聚攏在一起閒聊着。
“各地的收購價全都差不多,最高的也只不過是去年的三分之二,最低的只有一半。”
“大不了我們不賣,留着自己吃,這總行吧?”
“開什麼玩笑,這麼多糧食怎麼吃得完?就算釀酒或者餵豬也不可能啊!”
“難道就這樣便宜那些城裡人?他們的日子艱難,我們難道就好過?爲什麼就單單農產品降價,耕地用的馬,還有鋤頭、犁耙之類的卻一點都沒降?說什麼鐵漲價,爲什麼他們不限制鐵的價格?”
幾個農夫越說越激動。
正說話間,一輛輕便馬車由遠而近,駕車的是一個農夫,這個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皮膚黝黑,滿臉風霜,他絲毫沒有停下馬車的意思,遠遠地喊道:“快點收割,大家趁早收割,然後送到德文尼和塔倫去賣!”
幾個閒聊的農夫感到奇怪,其中一個人連忙喊道:“德文尼離這裡可不近,塔倫就更遠,這一路上的運費就不得了,能賺多少?”
駕車的人稍微放慢一點速度,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道:“那兩個地方有補貼,出售的價格加上補貼,和年初時的物價差不多,比就近賤賣要佔便宜得多,而且在塔倫還可以用各種票證換取廉價的商品。”
說完這些話,馬車上的農夫駕着車往前趕,顯然急着回家收割糧食。
幾個閒聊的農夫聽到這番話,立刻坐不住,紛紛往家裡跑,他們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
確實要趁早收割,這樣才能最先趕到那兩座城市,先到的人肯定佔便宜,去得太晚,說不定人家就不收,沒有哪座城市會無限制地收購糧食。
“那個趕車的人是誰?好像不是我們村的,我肯定沒見過他。”一個比較細心的農夫一邊跑,一邊自言自語道。
同樣的一幕也在其他地方上演,不只南方,連中部的一些地方都得到消息,傳遞消息的全都是一個趕着馬車的農夫,不過樣子各不相同,年紀也不一樣——這些人當然都是漢德手底下的探子,他們的使命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裡,把這個消息散佈出去。
收割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從收割到脫粒,前前後後需要半個月左右。
半個月後,通往德文尼和塔倫的大道上再一次被長長的車龍堵塞,場面和當初各地貴族南下幾乎沒什麼兩樣,不過這一次沒什麼人搶劫,雖然糧食是好東西,但是搶了也沒用,一車糧食值不了幾個錢,還得找地方堆放,最後還要找下家出手,花的精力不小,收穫卻遠不如隨便闖進一戶人家大搶一番——不得不承認,漢德的能力不錯。
方圓三百公里內,所有糧食都在運往德文尼和塔倫,其他地方根本沒人賣糧。
這毫無疑問引起軒然大波,一開始,各座城市的人並不在意,但是很快他們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果沒人賣糧,所謂的限價法令根本就是一紙廢文,到時候倒黴的絕對是他們這些官員。
如果換成以前,所謂倒黴頂多就是丟掉屁股底下的官位,現在就不同,經歷之前的暴亂,所有的人都如同一捧乾柴,只要有一個火源,立刻就會變成熊熊燃燒的大火。
只要一想到之前那些貴族的遭遇,想到那些被絞死後掛在門口的可憐傢伙,想到連傭人和護衛都被殺得一人不留的情景,那些官員感到害怕了,於是一座座城市緊急頒佈強行徵購糧食的法令。
爲了不讓糧食南下,官員們在大道上設置路障,不但攔截本地車隊,同時也攔截過路的車隊,然後強行用非常低廉的價格收購那些糧食。
這下子各座城市的居民高興了,卻惹怒了農民,之前的限價法令就已經讓農民們怒不可遏,只不過那時候他們還抱着一絲幻想——或許有些城市不限制價格,這纔沒鬧起來。
現在農民們終於忍不住,憤怒達到極點,最終爆發出來,整個南方再一次亂了。
這一次不再是針對貴族和有錢人的迫害,而是城裡人和農民之間的紛爭,告警的消息如同雪片般,紛紛地飛往馬內。
仍舊是那座大廳裡,仍舊是那羣人,此刻他們的臉上又增添幾分焦慮和憂愁。
“不得不承認,是我低估那個小子。”喬治·雅克有氣無力地說道。
喬治·雅克已經預見到會有麻煩,卻沒有想到麻煩會這麼大,之前他只想到各座城市的官員們會急得跳腳,卻沒想到他們會狗急跳牆,強行徵購糧食,這根本就是想要引發內戰的節奏。
“是啊,這小子不只爲了收買那些農民,他真正的目的是讓其他地方的農民們和城裡人對立起來,他要成爲農民的代言者。”一個杜瓦利派的成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有這麼誇張嗎?我覺得他頂多就是想製造混亂,那些農夫能做什麼?他們有槍嗎?”另外一個杜瓦利派的成員爭辯道。
此人不說這話還好,說了之後,喬治·雅克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喃喃地念叨道:“槍,是槍,原來是槍。”
“你怎麼了?沒事吧?”列昂納多連忙問道。
喬治·雅克的額頭上全都是汗,神色慌張地說道:“我不只低估了索德·拉佩,還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索德·拉佩早在去年這個時候就開始籌建兵工廠,賓尼步槍其實就是他提出的,之後他又改進完善,纔有了南方式賓尼步槍。回到塔倫後,他一直在擴建工廠,擊敗南方艦隊後他什麼都沒要,只要了南方艦隊附屬的工廠裡的工人和技師。他的兵工廠規模之大,在全世界恐怕都數一數二。”
“他手底下有多少工人?產量有多大?”列昂納多連忙問道。
“工人的數量不少於三萬人,技師有六千多名,不過這只是沒搬遷前的消息,搬遷後情報來源就斷了。不過據我所知,他一直在招收工人,而且大量南下的人也替他帶去不少技師和設計師,現在肯定只多不少。”
喬治·雅克對於第二個問題有些不太好開口,不過猶豫片刻,他還是說道:“他的兵工廠曾經有過月產三萬把火槍、兩千門火炮的紀錄,就是國民會議召開前的那個月,之後產量雖然沒有這麼大,但是月產一萬把火槍應該沒問題……搬遷之後恐怕更多。”
在場的人全都面色如土。
“這怎麼可能?”
“太恐怖了,難道他安排幾千人同時打造槍管?”
“國民會議結束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那麼他的手裡豈不是有近六萬把步槍?”
“他至少能夠拿出兩萬把步槍給那些農夫。”
“像這種類型的爭鬥,大師以上的人物一般不會介入,如此一來,人多勢衆又有足夠武器的一方肯定能獲勝。”
“用補貼來製造混亂,順便拉攏那些農民,用武器來綁住農民們,這纔是他真正的目的。”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大家稍微一分析,立刻明白拉佩的意圖。
很多人頓時慌了,特別是坐在上首位置的主席列昂納多,他滿臉焦慮地問道:“我們能夠湊出多少槍支?”
沒人回答,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半天后,還是喬治·雅克第一個開口,他一臉頹廢地搖頭嘆道:“來不及了,現在這個時候誰肯把槍支交出來?”
此刻,連軍隊的士兵都把配發給他們的火槍看作是自己的財產,想要從他們手裡收繳槍支根本不可能。
軍需倉庫裡也已經沒有閒置的火槍,國民會議召開的時候,整個馬內一片混亂,各個黨派首先攻擊的就是軍需倉庫,裡面的火槍和彈藥全都被搬空,反倒是火炮留了不少,現在這些火槍全都流散在民間。而民間的槍支想要收繳就更難,誰都知道槍支是保命的本錢,再加上之前已經歷過換槍事件,約瑟夫這個白癡不但把賓尼派的信用徹底丟盡,也讓民衆對這類事異常警戒。
“如果我們花錢買呢?”列昂納多問道。
“誰肯賣?少量或許還行,量大就絕對不可能。”喬治·雅克仍舊搖頭。
“從國外購買。”列昂納多快要跳腳。
喬治·雅克沉默不語,他很清楚,周邊各國對他們始終都是敵視的態度,沒有出兵干涉,是因爲各國還沒協調完畢,想從國外那裡買槍,根本就是做夢。
“不管怎麼樣,先試試看再說,我會盡快撥一筆款項下來購買槍支。”列昂納多現在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但願能行。”喬治·雅克嘟囔一聲,反正他絕對不看好。
在要塞島上,拉佩和他的手下同樣也在開會,這邊的氣氛就要輕鬆多了。
“現在總算可以動手!”拉佩站在最前面滿心欣喜地喊道。
從馬內回來,一路上拉佩都遭遇沿途各座城市的圍追堵截,這幾個月來,周邊的這些城市更對塔倫隱隱約約形成合圍,他一直在忍耐,忍耐到現在始終沒有反擊,爲的就是積累力量,現在力量已經足夠。
“我們早就應該動手,這段日子可把我憋壞了。”
西爾維婭第一個抱怨,她身上仍舊綁着繃帶,那一劍把她刺了個對穿,雖然在石化狀態下總算保住一條命,但是治療起來卻要花更多時間。
在西爾維婭養傷的這段日子裡,沙利爾那邊蠢蠢欲動,但她只能幹看着,這讓她鬱悶無比。
“伯納,組建軍隊的事由你負責,你必須讓那些農夫知道,他們是在爲自己的家人和財產而戰鬥,是爲了捍衛自己的權利而戰鬥。”拉佩轉頭說道。
一直以來,拉佩都不想養軍隊,因爲養一支軍隊很費錢。軍服、被褥、武器、裝備還只是小花費,一把槍的成本是十五枚比紹,賣出去也只不過二十幾枚比紹,每年兩套制服同樣只有十幾枚比紹,頭盔兩枚比紹,水壺、毯子、被褥加起來要兩枚比紹,這些合計起來似乎沒幾個錢,但是乘以一萬,感覺就不一樣。
而這些花費都是死的,是一次性投資,最花錢的還是士兵的工資。
士兵的工資不高,一個普通士兵一個月才二十比紹,和拉佩當郵差時的工資差不多,一年下來就是兩百四十比紹,像南方艦隊最輝煌的時候有兩萬個士兵、兩萬五千名水手,每年花費在他們身上的工資高達一千多萬比紹。更不用說當年的莫尼坎戰爭,那場戰爭前前後後打了三年,動用十五萬名軍人,士兵的工資就一億多比紹,再加上軍糧和火藥的消耗,還有軍官的工資,除此之外還有貪污之類的情況,前前後後花掉將近七億比紹,硬生生地把國家財政拖垮,最後連撫卹金都拿不出來,纔有了之後的財政危機。
這樣一個前車之鑑就在眼前,所以拉佩對於擴充武力一向都有些抗拒,他完全有能力組建一支幾萬人的軍隊,但是始終沒這麼做,而是弄了兩支四不像的水警隊,再加上一支民兵性質的國民自衛軍,不過正是那支國民自衛軍讓他想到一個主意。
“你不想發工資?”伯納猜到拉佩的想法。
在遠古時代,士兵不但沒有工資,還要自備武器、自帶乾糧,當然也有拿錢賣命的僱傭軍,不過數量很少。到了古帝國時代中期,士兵開始有工資,不過工資很少,當兵仍舊是一種義務。古帝國崩潰後,進入封建領主時代,一開始士兵仍舊沒有工資,到了列國戰爭時期,南方各國大量採用僱傭軍,士兵成了一種職業。兩個世紀以前,塔裡古王進行軍事改革,從此之後士兵就全都拿工資了。
“可以這樣說。”拉佩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你在開玩笑。”伯納翻了翻白眼。
“先別急着否定,你先試試看再說,最好多找幾個能說會道的人幫你制定一套方案,你可以找賓尼派的人,他們很擅長替別人洗腦。”拉佩說道。
說實話,拉佩一開始接觸賓尼派的理念,也曾經被其折服,甚至有股衝動,真的想加入他們的行列,好在他身邊有比格·威爾,幫他剖析了這套理念,結果發現其核心仍舊是利益,之後海森和約瑟夫又先後替他上了一課,讓他看到光明背後的黑暗——所以這套理念很具有誘惑力,用來替人洗腦非常合適。
“好吧,我試試看,但願那些農夫像你說的那樣好騙。”伯納仍舊不太相信。
“這一次我們要招募多少軍隊?”維恩問道,他是管財務的,自然要知道這一點。
“弗雷多,現在我們有多少槍支?”拉佩問道。
“總共十二萬把。”弗雷多連忙說道。
這個回答讓在場的很多人倒抽一口涼氣,自從分權後,每個人都只管自己分內的事,而且工廠搬遷到班克納特羣島後,和外界徹底隔絕,就連漢德手下的那些探子都不知道工廠裡的情況,所以這裡的大部分人和喬治·雅克猜得差不多,都以爲拉佩手裡的槍支在六萬把左右。
衆人當然不可能知道,拉佩回來之後,除了修練,其他時間都在製造槍管,事實上這也是一種修練的方式,而且這一次他有了五道分身,效率一下子提升了幾倍。
“這就是我們的實力?”伯納頓時來了精神。
“迓還只是一部分。”弗雷多洋洋得意地回答,他難得有機會炫挪一番:“現在炮船有三百二十五艘,全都是中型的那種,以前建造的炮艇和小型炮船全都已經被淘汰了……”
還沒等弗雷多說完,拉佩擺了擺手,道:“我一直忘了船的事,從現在開始中型炮船也別再造了,以後只造排水五百噸以上的大型炮船,三磅炮的威力也太小了,全都改成六磅火炮。”
“原來的船要淘汰嗎?”弗雷多一臉惋惜地問道。
“沒必要。”拉佩可不是敗家子,他不在乎錢,但是也不會浪費錢。中、小型炮船用於進攻的話,威力小了些,但是用於防禦和巡邏還是不錯,而且將來徹底完成換裝後,這些船還可以賣掉,絕對可以賣出一個不錯的價錢,拉佩甚至連買主都已經想好。
首先是那些海盜,說起來很有意思,海盜也是有國籍的,別看班克納特羣島的這些海盜窮兇極惡,好像很不得了,實際上這裡的海盜只能算二流貨色。
在南面那片大陸上有世界上最大的弗里敦市——特雷斯,也是最大的海盜聚集地,在那裡最強的強盜叫黑鬍子,他是個傳奇強者,無人敢惹,而且他還有十六個大師等級的手下。
在東方,那裡是異教徒的地盤,海盜的數量更多,雖然沒有像黑鬍子這樣恐怖的大海盜,但是整體實力卻比特雷斯的海盜更強,這些東方海盜和瓦爾納斯的海軍是死對頭,常年在海上交手,互有勝負,可見有多厲害。
不過最厲害的一股海盜還是西海的海盜,其實他們不能算是海盜,因爲他們有着官方背景,無論是人員還是武器裝備都比另外幾股海盜強得多。
拉佩出生於像塔倫這樣一座港口城市,從小聽慣海盜的殘暴,對海盜原本沒有一點好感,但是自從得到幸運金幣,認識了比格·威爾,他明白很多事。
很多海盜的背後都有官方的支持,相當於民兵的角色,五十年前和馬提蘭王國開戰的時候,兩邊的海盜都接受了各自國王的僱傭。
海盜是一個國家海上力量的補充,用得好的話,甚至可以比正規艦隊的用處更大。
正因爲如此,當初拉佩打下班克納特羣島的時候,並沒有乘勝追殺,而是採用安撫和拉攏的手法。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或許也是潛在的買家,那個人比海盜有錢多了。
一輛看上去破破爛爛的馬車停在餐館的門口,這是一家非常普通的餐館。現在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很艱難,很少有人會到外面吃飯,所以大部分時間這家餐館都閒置着。
一個老人從馬車上下來,推開餐館的門走進去,一進門就呵呵笑道:“您好像很喜歡在餐館裡和別人見面。”
“那是當然,餐館一般都開在人潮密集的地方,這種地方出入方便,而且每座城市都有很多餐館,選擇的餘地很大,就算全盛時期的秘密警察也做不到在每一家餐館都佈一個眼線。”回答的是拉佩,他就坐在左側的角落裡。
“這家餐館也是你們的據點?”老人看了看四周,隨口問道,緊接着又加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話,您可以不說,我只是好奇。”
卡利昂侯爵想了想,最後說道:“士兵和水手沒辦法保證,他們可能已經被洗腦,我能夠保證的只有那些傭兵,上面派下來的特使對這些人也不足很放心,整天防着他們,很多人的心裡都藏着一把火。”
拉佩聞言更加有把握,現在的南方艦隊能夠讓他忌憚的只有傭兵,只要傭兵們袖手旁觀,只憑那些士兵和水手,根本就翻不了天。
“你是否還打算擔任南方艦隊的總司令?”拉佩問道,他想知道卡利昂侯爵的意思。
“沒這個興趣,時代不同了,上面再派一個特使來,我還不是要挪位置?”卡利昂侯爵苦笑道,經歷這次的大起大落,他已經看透。
“你知道的,我的島上有一大羣貴族,現在天堂島算是幾個貴族聚居區之一,和賴恩、布朗日、貝爾特這幾個貴族聚居區相比,我們有一個弱勢,缺乏一個有身份、地位的領袖人物。”拉佩說道。
“您不怕我搶你的位置?”卡利昂侯爵半真半假地問道。
“您和我之間怎麼可能有紛爭?您管那些逃難的貴族和解散之後的南方艦隊,我管底下的那些人。”
“不是,最近不景氣,很多餐館根本不招人,往往老闆就是跑堂,也是廚子。我昨天剛到這裡,就是在這裡吃的晚飯。看到此地環境不錯,我就把老闆催眠了,臨時借用一下這個地方,就算別人查到我在這裡和你見面,最後也不會查出什麼名堂。”
拉佩倒也坦白,這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高明的佈置。”老人隨口恭維道。
這位老人正是曾經的南方艦隊總司令卡利昂侯爵,他也實在可憐,總司令的位置前前後後只坐兩個月就丟掉了。
國民會議結束後,國王被押回王宮,國家政體改爲君主立憲,由杜瓦利派組建臨時內閣,南方同樣也發生改變,馬內派了一個國民代表過來,拿着國王和內閣簽署的委任狀,輕而易舉就把卡利昂侯爵趕下臺。
“南方艦隊的人現在還有多少是聽你的?”拉佩不是來聽卡利昂侯爵的恭維在來這裡之前,拉佩就和比格·威爾分析過,如果把卡利昂侯爵綁上戰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貴族全都是等級動物,如果上面沒有一個等級很高的存在壓着,他們遲早會翻天,可一旦有了這麼一個人,情況就完全不同,他們會自動對號入座,形成一套自上而下的體系。
如果娜達利雅的父親還活着,肯定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惜那位侯爵生死不明,卡利昂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卡利昂是一等侯爵,地位不低,還做過南方艦隊總司令,雖然時間很短,但是這個身份同樣不低,在此之前他做了七年的副司令,從他那七年的表現來看,他肯定有野心,但是也很識時務。
最主要的是,卡利昂侯爵已經上了年紀,早已沒精力上躥下跳,而且他經歷過太多的波折,做決定的時候肯定會非常謹愼。
“你說南方艦隊會解散?”卡利昂侯爵從拉佩剛纔的話裡聽出一些東西。
“沒錯,南方艦隊會和沙利爾市政當局發生劇烈的摩擦,造成惡劣的後果,沙利爾人會要求我出兵對付南方艦隊,事後會收回南方艦隊駐地。”拉佩說着自己準備好的“劇本”。
“我還以爲你會選擇強攻。”卡利昂侯爵有些意外。
“我當然會強攻。”拉佩笑了,現在是亂世,亂世的規矩就是誰的拳頭大,誰說話的聲音響亮。
之前拉佩沒有徹底幹掉南方艦隊,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失誤。原本他以爲國民會議召開後,國王會垮臺,南方艦隊也會隨之消失,沒想到上面居然派了一個特使下來,接管這支艦隊,繼續找他的麻煩。
已經失誤過一次,拉佩絕對不會再一次失誤,這一次他要把南方艦隊徹底剷平。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會讓世人看到他血腥暴力的一面。
“那好吧,我回去後立刻準備。”卡利昂侯爵同意了,他也沒別的選擇。
這段日子卡利昂侯爵的處境非常不妙,被奪取總司令的職權後,那個國民代表根本不讓他離開,對方似乎想學馬內的做法,對貴族來一場大清算,要不是後來那個國民代表在拉佩的手底下受挫,而且塔倫的杜瓦利派成員和鬧事的工人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那個國民代表被嚇壞,一時之間顧不上他,或許他早就死了。
卡利昂侯爵說走就走,他急着想看到那位特使倒黴,除此之外他對這家骯髒破舊的餐館也不感興趣。
“我還約了另外兩個人,您不打算留下來見個面嗎?”拉佩問道。
卡利昂侯爵微微一愣,他猶豫一下,不過最終還是拒絕,然後轉身上了馬車,接着馬車走了。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有兩個人溜達着走過來,推門進了餐館,這兩個人四十五、六歲,一個人腦袋有點禿,長着兩撇八字鬍,身上穿着棕灰色的呢質大衣,另一個人身材瘦小,臉頰枯瘦,戴着金絲邊眼鏡。
“魯道夫先生、米勒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們。”拉佩站起身和這兩個人打招呼,他對這兩個人就要客氣多了,因爲他和這兩個人遠不如卡利昂侯爵那樣熟。
魯道夫是沙利爾的杜瓦利派主席,也是沙利爾的市長,米勒則是沙利爾的賓尼派主席,現在擔任議會議長,而這兩個人當選主席是最近幾個月的事。
不得不承認,西爾維婭的手要比拉佩黑得多,拉佩是若對方惹到自己人絕對不會放過,西爾維婭則喜歡防患於未然。南方艦隊慘敗,前司令加斯帕爾侯爵被殺後,沙利爾的幾個黨派就有些不聽話,於是西爾維婭乾脆把各黨派高層的人全都清理了,重新換一批。
魯道夫和米勒原本都只是小角色,一個人是書記員,另外一人是幹事。
“您沒必要這麼客氣,有什麼儘管吩咐。”魯道夫的態度非常端正。
“你們已經看過計劃了嗎?”拉佩問道。
“看過了。”魯道夫連忙說道,米勒也點了點頭。
“你們對這個計劃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拉佩這一次過來,除了和卡利昂會面,另一個目的就是細化行動計劃。
原來的計劃裡有幾大步驟,譬如第一步是製造摩擦,但是如何製造?以什麼爲藉口?這些都沒有確定下來,必須問過這裡的人才行。
“想要施行這個計劃,實在太容易,南方艦隊的水手裡有我們的人,沙利爾又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到時候讓我們的人演一場戲,保證兩邊打起來。”魯道夫很有信心地道。
“用不着演戲,那太假了。”米勒在一旁插嘴道:“這段日子南方艦隊和我們已經鬧了好幾回。”
“爲什麼鬧起來?”拉佩頓時來了精神。
“因爲賒賬的問題。”魯道夫耐心地替拉佩解釋道:“以前南方艦隊需要什麼都是賒賬,每個季度結算一次。但是去年就不行,撥款時停時續,士兵的工資都欠了好幾個月,我們這裡的帳更是越欠越多,很多商家因此倒閉。去年六月份,兩邊就鬧過一次,最終南方艦隊不得不退讓,不再賒欠,而是當場結算,今年也一樣。但是自從那個國民代表來了之後,又開始要求賒賬,還說沙利爾是爲南方艦隊而存在,一切都必須服從南方艦隊,甚至揚言要接管市政府。”
“他難道是白癡?”拉佩感到很意外,這根本就和如今的政治基調相牴觸,一且傳揚出去,不但那個特使有麻煩,連杜瓦利派都會爲此而受到指責。
“他也是沒辦法才這麼做。”魯道夫又搶過話頭,笑着解釋道:“卡利昂上臺之後,把能賣的東西全都賣掉,一部分作爲撫卹金,另一部分用來補發工資。那個特使把卡利昂趕下臺後,這才發現自己得到的只是一個空殼,還有一大堆虧空,他上臺的時候許諾一大堆好處,結果沒辦法兌現,甚至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但維持艦隊的運作又要錢,上面卻不肯撥款,因此他只能耍賴。”
“上面不肯撥款?”拉佩頓時眼睛一亮。
原本拉佩以爲馬內那邊帕特使過來,肯定是要接管南方艦隊,然後以此爲根基,加強對南方的控制,沒想到居然不給錢,這說明上面根本不重視,也可能原本重視,但是那次失敗讓上面失去信心,導致南方艦隊連同那個特使全都被放棄。
“那個特使剛來的時候,曾經帶過來三十五萬比紹,被他用來發工資,之後上面再也沒有撥過款,據說這傢伙催過好幾次,結果一點用都沒有,因此私底下很多士兵都覺得自己被騙。”魯道夫解釋道。
“這可太好了。”聽到魯道夫的話,拉佩對計劃愈發有信心,他的腦子一轉,一個完整的計劃漸漸成形,隨即問道:“我想他們的糧食應該不夠吧?”
“您說得沒錯,在來之前,我就讓我們的人查過,他們的糧食只夠半個月。”
米勒搶着說道,明顯是在邀功。
拉佩讚賞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沙利爾的糧食夠嗎?”
“還行,吃到明年夏天應該沒問題。”這一次回答的是魯道夫。
別的城市都因爲糧食而產生恐慌,沙利爾卻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因爲它實在太小,人口不到十萬人,而且周邊的土地全都屬於國有,由沙利爾市政府掌控,雖然這並不足以養活全城的人和一支艦隊,仍舊需要從外面購買糧食,但是採購的數量非常有限。
拉佩眼珠一轉,緊接着問道:“你們的糧食是集中在一座糧倉吧?”
“是的。”魯道夫和米勒同時點頭。
“有沒有另外一座糧倉?”拉佩問道。
“有。”魯道夫立刻回答,這件事只有他清楚:“有幾座秘密糧倉,是建造沙利爾之初就有的,屬於城防工事的一部分。”
“知道這件事的人多嗎?”拉佩低聲問道。
“原則上只有歷任市長和相關的幾個人知道。”魯道夫連忙說道。
拉佩指了指南方艦隊駐地,問道:“那些人呢?”
“大概不清楚吧?”魯道夫不太肯定地回答,緊接着又加一句:“就算以前有人知道,恐怕也來不及交接。”
拉佩明白魯道夫話中的意思,當初他不只殺掉前艦隊司令加斯帕爾侯爵,還殺掉一大批軍官。卡利昂上臺後又清理了一遍,那位特使奪權後,同樣也來了一次大清理,讓艦隊從高層到軍官全都換了一批,就算還有知情者,現在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能不能秘密地把糧食轉移到那幾座糧倉?”拉佩再一次問道。
“這是必要的功能。”這一次魯道夫回答得非常肯定。
拉佩的心定了下來,他已經有八成的把握,道:“你回去之後,立刻把糧食挪走,只留下很少一部分,然後你們召開全民會議,宣佈糧食不夠,而且到處都買不到糧食,在民衆中製造恐慌。”
“這會不會出事?”米勒有些擔憂。
“不會。”拉佩搖了搖頭,道:“一旦有出事的跡象,你們立刻告訴大家,已經從塔倫借來一批糧食,不過數量有限,不得不施行配給制,然後學塔倫的做法,進行人口登記,發放居民證,反正氣氛怎麼緊張就怎麼來。”
魯道夫和米勒對視一眼,他們已經明白拉佩的想法。
一個星期後,沙利爾市中心廣場上排起長隊,全都是來登記申領居民證的。
隊伍中最有意思的就是那些小孩,平常這時候小孩總是閒不住,會在四周跑來跑去,今天卻不一樣,很多小孩站得筆直地排在隊伍中,他們全都穿着很寬鬆的衣服,個頭明顯比平日高了許多,他們的鞋子或者褲腿裡明顯墊了東西。
“我家小孩已經超過一百三十公分,他應該算成年人。”
“什麼?脫掉鞋子量身高?這怎麼可以?”
“這不是一百三十公分嗎?你故意量少了。”
負責登記的地方不時傳來這類爭吵聲。
按照身高,而不是年齡來判斷是否屬於成年人,這是某個人刻意的安排。
當然,這也因爲沒辦法,平民沒有出生記錄,只有貴族纔有。以前還有受洗記錄,但是自從光明神殿遭到打壓後,洗禮也變得不正規,有些小孩五、六歲了才受洗,還有一些沒錢的人家乾脆就不替孩子受洗。
在德文尼和塔倫,爲了判定成年和未成年,曾經發生過很多次爭論,最後拉佩被弄煩,乾脆決定按照身高來確定。
這當然不可靠,先不說有些人發育比較遲,侏儒也是一個大問題。不過拉佩有他的理由——個子越矮,飯量越小。
突然,前面又傳來一陣爭吵聲。
“走開,走開,你沒資格領身份證。”
“我怎麼沒資格?我不是沙利爾人嗎?我的家人都在這裡,他們都可以替我作證。”
“按照規定,參軍入伍的人已經不算是沙利爾居民,你已經有一份軍餉,何必再佔其他人的便宜?”
“這是什麼破規定?我是沙利爾人,就應該享受這份權利,你有什麼資格剝奪?”
“你別衝着我不講理,規矩不是我訂的,而是幾天前全民會議上投票通過的,是大家的決定。”
“狗屁大家的決定,根本就是你們在操縱投票。”
“來人,這裡有一個搗亂分子,把他抓起來。”
隨着這一聲呼喝,原本還只是爭吵,突然間就升級成爭鬥。
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察一擁而上,跑過來抓人,排隊的人羣裡立刻衝出來十幾個人,他們顯然都隸屬於艦隊,兩邊打了起來。
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傳來,越來越多警察涌過來,那些水兵見勢不妙,轉身就跑,不過也有被抓住的,警察圍攏上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所有這一切,全都落在幾公里外一幢大樓裡一羣人的眼睛裡,爲首的正是那個胖子。
這位從馬內來的特使名叫蒂亞戈·馬努埃爾,原本只是小小的書記官,被委以重任的時候曾經意氣飛揚,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但是現在他只覺得很累。
“你說他們是不是故意弄得人心惶惶?”蒂亞戈惡意地問道,卻不知道他無意間說對了。
旁邊的那些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好半天,一箇中年軍官嘆道:“聽說別的城市也差不多,全都因爲糧食的問題感到恐慌。”
蒂亞戈擺了擺手,道:“我不關心別的城市,外面吵吵嚷嚷弄得我們的人也惶恐起來,軍需官剛剛告訴我,已經有不少人向他打聽咱們的軍糧還能供應多久。”
又是一片死寂,沒有一個軍官願意開口。
蒂亞戈感到很無趣,居然沒有人接話,他只得把話挑明:“咱們的糧食還夠吃幾天?”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一個矮個子軍官身上,這個人是管後勤的,別人可以不回答,他卻不行。
“頂多一個星期。”矮個子軍官硬着頭皮說道。
其實蒂亞戈早就知道這件事,他愈發感到屁股底下的這個位子不好坐,根本就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怪不得卡利昂那麼容易就被他掀翻,一點抵抗都沒有,恐怕卡利昂早就打算溜了。
“我已經請上面幫忙,從周邊城市調了一批糧食過來,不過數量並不是很多,恐怕只能支撐到明年春天,而且這批糧食什麼時候過來還不知道。”蒂亞戈閉着眼睛說瞎話。
現在各地都缺糧,這時候誰會犧牲自己幫助別人?蒂亞戈曾經寄望於馬內的總部,可惜他再一次失望,總部除了敷衍,還是敷衍,這讓他有種已經成爲棄子的感覺。
拿底下的人做棄子,這是杜瓦利派的光榮傳統。
“城裡還有多少糧食?”蒂亞戈問道。
仍舊沒人說話,這些軍官不是白癡,完全能夠猜到蒂亞戈的意思。現在城裡的糧食已經不夠吃,如果再讓南方艦隊搶了,豈不是要逼得民衆和他們拼命?
“只是借點糧食,沒關係的。”蒂亞戈乾脆破釜沉舟,就算把天捅個窟窿他都不在乎,道:“等到調撥的糧食到了之後,我們就還給民衆。”
“恐怕那些市民會發狂。”一個比較年長的軍官警告道,將心比心,誰如果敢動自己的救命糧食,他也會發狂的。
“我擔心那個人會藉機生事。”另外一個軍官說道,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也許可行。”一個年輕軍官突然開口道。
這個年輕軍官是蒂亞戈掌權之後提拔上來的,屬於絕對的心腹,自然要替長官說話。
“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蒂亞戈喜形於色。
“我們搶佔糧倉之後,免費發放糧食。”年輕軍官立刻說道:“或許我們還可以借這個機會控制整座城市。”
這毫無疑問是強盜邏輯,搶了東西之後,自己拿大部分,然後給其他人一些小甜頭,那一支支暴亂的隊伍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別開玩笑!短時間內或許還行,時間長了怎麼辦?”年長的軍官怒道。
“不是馬上就有糧食到了嗎?”年輕軍官硬着頭皮說道,他很清楚這十之八九是謊言,但是此刻他也只能跟着撒謊。
年長的軍官不說話了,他的心裡充滿失望。
“艾倫的提議很不錯。”蒂亞戈搶過話題,道:“一旦我們重新掌控這座城市,肯定要來一場大清理,那些趴在民衆身上吸血的寄生蟲必須被除掉,沒收的財產用來購買糧食,應該足以支撐到明年秋天。”
“您說得太對了。”年輕軍官連忙拍馬屁。
“萬一失控呢?萬一被某個人趁虛而入,這把火說不定會燒到我們身上,別忘了安圖雷特現在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年長的軍官再一次發出警告。
可惜,蒂亞戈根本不在乎這番警告,他早已有成爲棄子的覺悟,打算幹一票之後離開。
其他軍官也各有打算,現在局面很亂,他們打算趁亂組建自己的勢力。
軍官們有他們的優勢,每一個軍官手底下都有士兵,而且有足夠的槍支、彈藥,一旦奪取沙利爾的控制權,他們就會佔領城外的農田,反正那些農田原本就是國有,頂多一年就可以做到自給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