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時光一晃而過。林熠白日裡隨着容若蝶遍遊逐浪巖各處景勝;到了晚上,便依偎窗前,數着漫天閃爍的夜星伴着她漸漸進入夢鄉。
兩人都隻字不提分離的話題,更不願去計數剩下的相聚光陰還有多少,只想將每一刻的現在都深深烙印入記憶裡。
第三天的傍晚,空氣裡洋溢着一抹淡淡的憂鬱,連夕陽都變得消沉,戀戀不捨地駐足在天的盡頭。林熠和容若蝶一人搬了一把竹椅,坐在上善若水軒前的小池邊,默默凝望日頭一點一點向着海面沉落,把餘暉染紅蒼茫無垠的東海。
再一個天黑,就是離別的時候了。小金似乎也感覺到了黃昏中壓抑的氣息,失去往日的歡快,靜靜騎在林梢,手裡拿着山果有氣無力地邊啃邊丟,弄得樹下一片狼藉。
伴着最後一線晚霞隱沒,黑夜徐徐將海天包圍。一輪彎月升起,鷗鳥歸巢了。
容若蝶的目光依舊執着地停留在縹緲的天際,低語道:“日頭落得真快,爲什麼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清楚地感覺到過?”林熠努力擠出笑容,說道:“它雖然走了,可月亮不是又來了麼?”容若蝶仰望月色,輕輕地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六哥,我忽然很想踏着月光,到海邊的沙灘上走走。”林熠一拍扶手,起身道:“好,咱們這就去海邊,繞着逐浪巖慢慢走上一圈。然後坐在礁石上,我陪你一起等明天的日出。”他剛把容若蝶從竹椅裡拉起,眼角餘光卻看到了釋青衍緩緩從遠處走近。
容若蝶神色一黯,低聲道:“師父一定是有事來找你,我先回屋換身衣裳。”說着鬆開林熠的手,帶走了一陣香風,留下了一抹心痛。
釋青衍目送容若蝶隱入上善若水軒,蕭索道:“是不是打擾你們了?老朽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來,對不起。”林熠收拾情懷,搖頭道:“沒什麼,先生找小侄是否還有什麼吩咐?”釋青衍道:“你的劍,我已鑄好。”右手一揮,從腰間突然綻放出一束銀色電光,冷氣寒芒撲面而至,響起“嗡嗡”悠然悅耳的鏑鳴。
鏑鳴漸隱,三尺寒芒在釋青衍的手中凝成一泓光鑑照人的澄清秋水,細長的劍身僅只一指寬,薄如蟬翼流動着銀色的冷暈。
林熠一怔,伸手接過,頓時感到原先蘊藏在化血飛鐮中的暴戾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飄逸如水的靈性。他問道:“是柄軟劍?”釋青衍點點頭,微笑道:“我用天兵降尊爐熔鍛兩日三晚,化去了其中的煞氣,又熔入北海天母、星髓碎辰等十七種質材,最後以‘臨兵鬥陣咒’鑄成此劍。毫不誇張的說,它堪稱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傑作之一,希望你能夠喜歡。”林熠輕撫劍鋒,更加清晰地感應到劍中流動的靈韻,似水綿,比山韌,彷彿只要心念一動,它就會飛騰九霄,刺透鬥牛。由衷而欣喜地讚道:“好劍!”釋青衍欣慰的一笑,說道:“你能這麼說,老朽這些天的心血就算值得了。平日不用此劍時,可以將它束入腰帶,從外表上絕對看不出來。一旦出劍,勢必如驚虹貫日,奔雷天縱,教人防不勝防。”林熠手指在劍上一彈,發出“叮——”的一記悠長清響,說道:“多謝先生。”釋青衍注視顫動的劍鋒,感慨道:“謝我做什麼?老朽能爲你做的只有這點,以後所有的危險和苦難,都要由你獨自面對。
“熠兒,如果你現在想改變主意,我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感到解脫。帶着蝶兒遠走高飛吧,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實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們來揹負。”迎上釋青衍真誠而複雜的目光,林熠沉默着,手指撫過劍鋒,讓它停止了顫動,重新恢復寧靜:“先生,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釋青衍一聲悵然長嘆,擡頭仰望寒月冷星,道:“明天,當你離開逐浪巖,就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的這項計畫叫做‘斬龍’,將完全圍繞你進行。但實質上,可以給你的支援會少得可憐,甚至,仙盟依舊會通緝追捕你。”林熠笑了笑,道:“我明白,你們喊殺得越熱鬧,我就會越安全。”釋青衍面色凝重,說道:“但你千萬不要大意。因爲除了我,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真實身分。到時候任何人對上你,都會竭盡全力的生死相見,即使老朽在場也絕不能阻止,更不能出手襄助你。”林熠滿不在乎地道:“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早習慣了。何況,九間堂不會讓我那麼輕易完蛋的,他們會保護我的,哈哈!”釋青衍道:“藉助敵人的力量保全自己,你能想到這點很好。記住,你的代號是‘龍刃’。如果某一天有人能夠叫出你的代號,就表示他是絕對可靠的盟友,也是仙盟安排接應你的人到了。”林熠低低重複了一遍道:“龍刃,這個名字我聽一遍就不會忘了,先生放心。”釋青衍頷首道:“我的代號‘漁夫’,同樣也僅爲你專設。”林熠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我想知道,萬一有變我該如何和你聯絡?”釋青衍點頭道:“你伸出左手。”林熠愣了愣,將左手伸出。
釋青衍捋起他的袖口,低聲道:“放鬆身心,闔上雙眼。”林熠心馳神鬆,將眼睛閉起。很快,他感覺到面前隱約亮起了一團紅色的耀眼光芒,緊接着左臂上一陣熾熱,有一股熱流源源不絕地融入體內,在手太陰肺經中凝聚成丸後,沉寂下來。
直到半盞茶過後,這種奇異的感受消失,才聽到釋青衍略含疲倦的聲音道:“好了,你可以睜開雙眼了。”林熠好奇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團殷紅色的符印正迅速消融進自己的皮膚裡,禁不住訝異地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釋青衍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珠,顯然剛纔耗損的功力十分可觀,回答道:“是一座小型的傳輸法陣,不過,它傳送的不是東西,而是聲音。”林熠難以置信道:“聲音?你是說通過它,我無論在何地,都能把說的話傳輸到你的耳朵裡?”釋青衍搖頭道:“還沒有那麼神奇。我會通過另一座隱藏在密室裡的傳輸陣接收你的聲音,即使老朽不在,那裡也會有人晝夜不休地全天守候。”隨後釋青衍將啓動傳輸法陣的方法口訣教給了林熠,叮囑道:“一般情況下,‘傳音法陣’會隱藏在你的手太陰肺經中,只有經過你的催動纔會浮現到體表。不過每使用一次真氣都會耗損極大,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動用。”林熠道:“我明白了。”見符印已經完全消隱進皮膚,將捲起的袖口放下。
釋青衍道:“你手裡的軟劍已不再是化血飛鐮了,建議你另外起個名字。”林熠想了想,望向遠處,若水軒方向似乎閃動着微弱的燈火,悠然道:“就叫‘心寧青衍臉上不經意的痛楚之色一閃而逝,說道:“蝶兒會懂得你的心意的。”林熠苦笑道:“不知道爲什麼,每回看到她對我微笑的時候,鼻子裡都有些發酸。我真不曉得到了明天早上,我該怎樣捨下她離開?”釋青衍惟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林熠怔怔凝望上善若水軒半晌,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即使死了,魂魄也會歸來再看上一看。”釋青衍包含世情滄桑的目光不敢再面迎林熠,說道:“我已經替你另準備了一些必需的物品,包括幾張靈符和丹藥。明天一早,讓箏姐送給你。”林熠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臉上露出笑容道:“您老人家不想再教我兩手麼?”釋青衍一搖頭,嘆道:“你這小子,總不肯吃虧。你當老朽會敝帚自珍,吝嗇將這點功夫教給你麼?
“可是一來你已有了《幽遊血書》,其博大精深遠勝老朽所學;更重要的是,從任何細節上,你都不能露出與我有關聯的端倪。所以,老朽實在無法傳授給你什麼,只能以靈符丹藥相贈。”
“我曉得。其實先生這幾日已經教給我許多,足夠小侄受用一生。”釋青衍逸出苦澀笑意,一揮衣袖道:“明早,老朽就不送你了。咱們就此作別,你多多保重吧!”青色的身影飄然去遠,清冷的夜空裡幽幽響起一泓笛聲,又漸漸隱沒。
林熠佇立半晌,聽見笛音如風繚繞消散,猛一甩頭向着上善若水軒大聲叫道:“若蝶,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啦!”忽然聽到林梢上小金“吱吱”的叫嚷,眼巴巴企盼地瞧着自己。林熠一笑,向它打了個呼哨揮手道:“小金,你也來!”小金一聲歡呼,從碧竹上躍下,三兩下就跳到林熠肩頭穩穩站住。驀地,眼睛一眨一眨呆呆望向前方。
容若蝶一身盛裝,宛若仙子,踏着月色走來海邊。黑夜彷彿亮了起來,星月將皎潔的光輝聚集在她空靈的俏臉上,把所有的美濃縮成永恆的剎那。
林熠心神俱醉,巨大的幸福感涌滿全身,忘記了說話,與呆呆的小金一起呆呆地站立。
容若蝶的笑顏盛綻如漫山的幽蘭,輕輕道:“還沒有看夠麼?”林熠長嘆道:“怎麼能看得夠呢?就這樣望着你,三生三世我也不會厭倦。”容若蝶伸出玉指,在林熠鼻尖上一刮,故意不屑道:“口是心非,誰信你了?”林熠鼻中聞到一縷淡淡如蘭似麝的芬芳,直沁入心底,突然把容若蝶一把橫抱到了胸前。
容若蝶失聲驚呼,嬌嗔道:“壞蛋,你要做什麼?”林熠高聲大叫道:“我要帶你飛上夜空,去看星、看海,看我們的未來!”他御風升起,上善若水軒在腳下漸漸變小,很快逐浪巖也化作黑暗中一顆沉睡的明珠,在海波相擁裡靜靜遠去。
鹹溼的海風拂過衣袂,銀光粼粼的波濤蔓延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容若蝶雙手環抱在林熠脖子上,寧靜地依靠入他的懷裡,感覺自己已變成一羽鷗鳥,在蒼茫無垠的夜空裡自由而快樂的翱翔。
前方,那是什麼東西在閃耀,容若蝶輕輕低呼,玉手指向遠處的天宇欣喜地叫道:“你快看,流星!”一顆璀璨的流星拖曳着絢麗的光芒,從漆黑的夜幕中滑過,冉冉投向大海的懷抱。
容若蝶輕聲道:“岑婆婆曾經對我說,當天上出現流星的時候,就是上蒼的使者降臨,來聆聽世人的心願。如果能夠在它消逝之前許下願望,所有的美夢就會化爲現實。”她的聲音猶如天籟,迴盪在林熠耳畔。他道:“那就讓我們也都來許個願吧!”容若蝶望着迅速去遠的星光,遺憾地搖頭道:“恐怕來不及了——”林熠充滿信心地道:“沒關係,我們可以追上它,讓它聽取我們的心願!”腰間光芒電閃,心寧仙劍矯龍般彈射。林熠念動真言,祭起御劍訣,化作一束銀色的電光向着流星飛逝的方向追去,他是要留住一個夢想,一個希望。
容若蝶滿懷着感動與驚喜,像個孩子虔誠地閉上眼睛,祈禱上蒼,來聽取一個凡間少女的心聲。
星光燦爛,濤生雲滅。風被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整個天地都屏住了呼吸,聚精會神地傾聽那個少女向着飛逝的流星,許下的願望。
流星終於消失在海平面下,林熠收住仙劍,問道:“若蝶,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容若蝶輕輕地、夢幻一般地說道:“我希望,快樂的日子且莫一去不返;我深愛的人一定會平安歸來。就算要我來世無休止地輪迴在冥府地獄,看不到一線的光亮,我也心甘情願——”林熠溼熱的嘴脣封住了她的囈語,好像要把她後面半句的話融化在自己的熱力中。許久之後,容若蝶細細地嬌喘着道:“你呢,也告訴我你許下的心願是什麼?”林熠微微笑着,搖頭道:“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容若蝶作出滿不在乎的嬌憨,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我不會猜麼?”林熠神秘地道:“你猜不到的,那是我從沒告訴過你的最大渴望。”容若蝶愈發的好奇,但受不了林熠故意擺譜的模樣,硬生生忍住不再追問。兩人徐徐回返逐浪巖,飄落到海灘上。銀白色的沙灘煥放着皎潔的光輝,柔軟的細沙向着視線盡頭鋪展成世上最長的一條地毯,海水不斷地洗淨每一點塵埃。
兩人脫下鞋襪,手牽着手,漫無目的地緩緩向前,就這樣,一直往前走。**的腳面被潮水淹沒又現出,留下四行相依相伴的足印蜿蜒着走向黎明。
雲倦了,風歇了,天地間只剩下她與他,把時光吝嗇地流逝。
今夜無眠,每一秒鐘,每一次眼神的交投,都顯得如此的彌足珍貴,不敢虛度,不敢荒廢。
月上中天,林熠環抱住容若蝶,在沉默的礁石上,默默無語眺望大海。向着西方,就是天亮時他要離去的路途。更盼望着,能夠有一天他依舊會沿着離去時的舊徑,帶着歸來的快樂,出現在那片天際。但願,這一天不會太遠,一定會來。
海浪拍打過礁石,容若蝶喃喃說道:“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就希望着能到海里去看一看,那兒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然後能夠像一條歡樂的小魚兒,自由地穿梭海底珊瑚,遊蕩在傳說的龍宮。可惜,我的體質太弱了,只能夠站在海邊,去想像這些奇妙的情景。”林熠聽着她的呢噥細語,突然微笑道:“也許,我能有辦法。”容若蝶驚奇地望向他,不敢相信道:“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神通廣大?似乎我說出的每一個心願,你都能令它夢想成真。”林熠將她橫身抱起,深情道:“因爲,我在用靈魂愛着你。”光芒一亮,祭起秘虛袈裟,將兩人包容在一片溫暖的小天地中。
林熠抱着她走向海中,小金對他的突然消失已經司空見慣,只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你小子真不講義氣”便一頭扎入滄海,找它的鯨魚朋友去了。
海水徐徐沒過兩人的頭頂,在他們的周圍形成奇異的光影。雖然月夜的海水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而藉着秘虛袈裟內亮起的光芒,他們的視線可以清楚地看到海中的奇觀。
魚羣從他們的身旁穿梭而過,一頭海龜慢吞吞地爬上礁石,五顏六色的珊瑚在躍動的光波中熠熠閃爍。原來,夜晚的海底,依舊是一個熱鬧而美妙的世界。
林熠就這樣一步步抱着容若蝶向東海深處走去,看到小金威風凜凜地在遠處呼朋引伴,看到一隻半透明的小螃蟹從海底的泥沙裡好奇地鑽出。
容若蝶的眸中忽然涌出淚花,輕輕地說道:“謝謝你帶我去看星,謝謝你帶我來看海。可我還要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有一天,會帶我看到未來——”林熠托起她的臉龐深深地凝望,柔聲道:“你看,未來不正在我們的眼中閃爍麼?”容若蝶用盡所有力量,吻上林熠的嘴脣,再不顧矜持與羞澀,將她的丁香小舌融入他火一樣燃燒的體內。羅裳漸褪,冰肌羞月。在天之涯,海之底,他們忘情地相擁纏綿,把萬里海域變作今霄的洞房。
一次次的婉轉嬌吟,一次次的死去活來,他們翻滾着海波,翻滾着春意,讓冰涼徹骨的海水變得沸騰!
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天荒地老,他們才重新回到沙灘上,點數星辰。
“若蝶,在我懷裡睡吧。”望着西去的明月,林熠輕聲道:“或者我抱你回若水軒。”容若蝶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固執地搖頭說:“不,你答應我的,要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林熠的心突地扭痛起來。當霞光漫天,旭日東昇的一刻到來,東海將成爲回憶,懷中的伊人將遠隔重山。
他恨不能將天上的明月向着東方拉回來些,再拉回來些;把流逝的光陰抓得緊點,再抓得緊點——黎明,可不可以不要來?紅日,可不可以慢慢升?永恆,爲什麼總在瞬間?
但彎月還是向西去了,儘管已走得很慢很慢,只是依舊無法挽留。
“睡吧,”林熠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道:“我們不會錯過每一天日出的,相信我。”容若蝶握緊他的手,夢囈般低吟道:“日落,還有月色,還有我們的小屋——”聲音漸漸輕微下去,疲倦的她無限依戀地感受着林熠胸口傳來的溫暖,進入夢鄉。
林熠靜靜坐在灑滿銀色月光的沙灘上,一遍遍把目光拂過懷中愛人的俏臉。可以嗎,深深、深深,直至永遠地印在心底,無論多久,無論多遠。
全身上下每一根絨毛都在淌水的小金從海里冒出,走向兩人。林熠向它微微一笑,說道:“小金,今天我就要走了,去執行一次很危險的使命。”小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沙灘上寫道:“我和你一起去。”林熠搖搖頭,說道:“我想拜託給你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答應我一定要做到。”小金好像知道什麼似的,鄭重其事地點着小腦袋,林熠欣慰一笑,徐徐道:“替我照料好她,不要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等我回來。”小金沉默片刻,寫道:“你會回來的,是麼?”林熠道:“當然,過多久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要帶你玩遍這世上所有有趣的地方,找到所有珍藏好酒的地窖。我是不守信用的人麼?”小金沒有再寫字,而是緩緩爬上林熠肩頭,舉起小手,林熠笑了,也舉起手來,與它重重的交擊三掌。
天亮了,第一縷晨曦喚醒了沉睡中的容若蝶。第一眼,殘留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飛,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上善若水軒柔軟的牀榻上。海,離得很遠。
容若蝶猛然坐起驚恐地喚道:“林熠!”這次,再沒有人回答。屋裡空空蕩蕩,暖意的陽光播撒在牀前,靜謐無聲。
容若蝶赤着雙足跳下榻來衝向外屋,更大聲地喊道:“林熠,你在哪兒?”
“小姐,林公子已經走了。”是箏姐,她推門走進屋子,木然的眼眸中竟隱隱流露出一絲哀傷:“這是他託我轉交給您的書信。”容若蝶接過信箋,手上是輕飄飄的感覺。她倒退着靠在了桌邊,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冰涼的水,容若蝶突然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她機械地抓起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那股涼意令她略微清醒過來,令她可以有勇氣,緩緩將信箋打開。
林熠灑脫不羈的筆跡映入眼簾。她一目十行地默讀道:“若蝶: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原諒我沒有陪你看日出。因爲,我實在不敢面對離別時你黯然神傷卻又痛苦壓抑的眼眸。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是否我還能忍心離去。
“但我卻不得不走。如你所料,我必須去執行一項充滿艱險與挑戰的使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爲了你,無論遇到任何情況,我絕不輕言犧牲。
“上天賦予了你最美麗的一切,而我卻有幸擁有了這一切的美麗,此生我已無憾。昨晚你問我,許下的願望是什麼?答案,等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你,現在,我要做的,就是爲了這一天而追尋。
“保重!因爲只有你活着,我的奮鬥纔有意義。失去你,即使贏得了整個世界,我仍是一無所有。
“我走時,你在甜蜜的睡夢中;希望等我歸來的時候,會依舊有那樣的甜蜜。只是,不再是睡夢,而是我們的未來。——林熠”容若蝶瘋了般衝出上善若水軒,嬌嫩的纖足被堅硬的小石割出血痕,她卻感不到疼。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支撐着她一口氣登上了垂醉臺,眺望西方初醒的海面。
風寂寥,雲縹緲,林熠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她緊緊握着信箋,用盡所有力量向蒼茫浩瀚的東海大聲呼喚道:“林熠——”迴音渺茫,天地悠悠,珠淚潸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