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剛坐在俱樂部門口的石臺階上點着根菸,工程隊的卡車就衝到我面前停了下來,開車的小金衝我擠擠眼睛,沒等我張嘴開罵,工程隊那幫彪男便甩着大衣從車上跳下來。老黑裹着粘滿爛泥的破大衣跳上臺階,衝我就是一腳。
“小子,你倒是很會挑日子啊,好天氣就跟我們出去玩玩,天冷就窩在家裡,你日子過的倒是真舒服啊?!”
“靠,玩?你們那都是牲口一樣的活,你們彪我又不彪,老子幫你們幹活就不錯了,哪那麼多廢話。”給老黒點了根菸我挪挪屁股讓他坐下。
“小張啊,飯吃過了嗎?沒吃到我們連裡吃點,今天我們加菜。”指導員周董每次見我都很客氣,可惜不用他說我早在他們伙房裡蹭過飯了。
“謝啦,指導員!我吃過了。”給指導員發完煙,看到幾個同年兵帶着新兵湊上來,我就知道我這包煙又保不住了。直到每個人都叼上了煙,老黑才從口袋裡摸了個哨子扔給老莫,“收傢伙,準備吃飯!”
老黑老莫他們幾個都是工程隊的老士官,老黑因爲臉黒所以有這個外號。老黒四級士官,除了快退休的老吳整個工程隊就是老黑資格最老,當然也最彪。在我們部隊“彪”並不單指彪悍,更指性格魯莽。老黑是最傑出的代表人物,這位輸牌掀桌子,打架拿鐵杴削人腦袋的傢伙做過我的老班長,所以儘管我早調離工程隊了,但他對我仍像自己的兵,沒有絲毫客氣。
我叫張城,96年作爲知青子女隨父母從新疆遷回上海,沒考上大學,次年年參軍入伍。由於活到18歲沒見過大海,當時看見招兵的幹部個穿海軍籃的就以爲是幹軍艦的。想都沒想就加入了海軍,稀裡糊塗到了新兵團,看到滿院的艦炮信號旗更堅定了上艦當水兵的信心。結果三個月的入伍訓練結束,我們30幾個新兵被一紙調令拉到東海艦隊艦司機關直屬通信站,穿水兵服卻整天在陸上跑。腸子都悔綠了。在工程隊老黑班長手下折磨了半個月,由於會畫幾筆畫,寫幾個臭字,被政治處宣傳股長看中又挑到俱樂部當放映員。這一混就是三年。本來第二年就打算退伍,但不巧俱樂部最近幾年除我之外沒再招過人,人員少,我再走實在無法完成工作。被股長連續幾天的政治思想攻勢下同意超期服役一年。
股長這個人,我太瞭解,工作太多,政治處雖然幾個股,但處裡的材料基本上都是我股長寫,其他股長寫的材料政委不滿意。爲此沒還少得罪同級幹部。一年下來,部隊各項政治宣傳教育、娛樂活動又多。他根本顧不上我們俱樂部這攤子工作。還好俱樂部的老士官轉業我接手工作後幾項大活動我都做的不錯,給他掙了臉,就對我非常滿意了,這幾年他在機關寫材料,我在俱樂部給他做外場工作,配合的很舒服。看得出股長還想我籤個一期士官合同,但我堅決不幹,一來我不想再當兵了,我參軍晚,年紀不小,恐怕等我一級士官退伍後在單位得跟着比我小几歲的小領導混了;二是股長明年就該職務調整了,政委再欣賞他,也得按着程序來先下去當個教導員,我雖然不指望股長能一下子竄到政治處主任的位子上,但股長的意思好像是想到時候帶我一起下去做他的文書,這我可不幹。說實話我這人愛好是滿多,當兵也沒把心思全放在部隊裡。在俱樂部,我有自己的畫室,個人時間和空間都滿多。我可不想去大隊裡和幾個營幹住在一起。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股長答應我在最後一年裡幫我搞到考軍校的名額,我們這裡是副軍區級大機關,每年機關兵的報考名額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關係戶在打架,像我這樣祖上三輩,橫向家族裡都跟軍隊沾不上水的平頭老百姓家那裡有什麼關係可走,這一點上可真是比不上連隊了。在連隊裡一般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去考,考上高復班你就能參加全軍高考。我當兵第一年是沒資格考,第二年是名額沒我的份。現在股長答應我幫我搞名額,我就再等一年,或許真能實現我成爲艦艇軍官的夢想。
我從去年8月份探親回來就開始複習,文科方面基本上用不了太多功夫,畢竟是文科班出生。理科就很頭疼了,可軍事科學運用最多最廣泛的還是數理化。這點道理我懂,在我軍還沒有建立系統的心裡戰體系前,我還是要老老實實地依靠數理化先考上大連艦院成爲軍官再說。
今年3月股長如願給我搞到了高復班的名額,俱樂部也終於問參謀長要來了新兵,這下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父母都是小心翼翼的小百姓,平淡了一輩子,能在退休前能舉家遷回上海,對自己就再沒什麼願望了。剩下的就希望我能有個好工作,談個好女孩,取妻生子。知道我可以考軍校,父母都很高興,父母是那種老實到骨頭裡的人,看着我跟黨走,一百個放心。
老黑知道我上了髙復班後,到我宿舍來恭喜了一番,坐到開飯也不走。沒辦法,只好忍痛請他和幾個工程隊的兄弟喝了頓酒。站機關裡就我們政治處的兵是單獨住在禮堂的,禮堂邊上就是工程隊,所以,來往多的,關係鐵的都是工程隊的兄弟。此後,我白天去髙復班上課,晚上回來還要被老黑拖着陪他帶新兵班繞着駐地外的湖跑一圈。新兵剛下連隊,還要再集中訓練一兩個月才能下班,現在他又搶到了帶新兵班這差使,每天在新兵班宿舍裡用高音喇叭放軍歌,每天五個一百,早晚各一次的11公里跑,(駐地外的湖一圈是11公里)。要不是我不住在他們連裡,恐怕連我都要重新編到新兵裡全程陪練了,還美名其曰幫助我順利通過軍體考覈。可憐的新兵自以爲幸運地從地獄般的新兵連逃出來,又落入了煉獄。不過也只有這樣才能適應工程隊那牲口般的強體力勞動。對此我可是深有體會。
報志願前,股長找我談了幾次話,沒有多問我想報考什麼學校,卻詳細問了我的家庭情況,特別是遷回上海前在新疆那段時間的情況。最後不懷好意地告訴我,今年我夢想中的大連艦院艦艇專業不對陸勤兵開放。換句話說,我想上艦的夢想被徹底粉碎。我當時就傻眼了,準備了這麼久,等到的卻是這種結果,可憐我那爲該死的數理化而死的幾百萬腦細胞。股長只是簡單的安慰了我幾句,接着問我如果有其他合適的專業是否還願意報考。我能怎麼說,只好先答應了。末了,股長說:
“小張啊,還是要好好複習啊,只要人在海軍,不管考上什麼學校,還是可以想辦法的。對了,你的入黨申請就快批下來了,要好好表現啊。別讓我看錯人。”
很快髙復班結課,給大家兩個禮拜時間自己複習,期間舉行了報考人員的軍體考覈。還真多虧了老黑,我五公里和手**投擲兩個項目都拿到了全考區第一,特別是手**投擲,居然被我扔出了個76米,創下了艦隊記錄。
7月份的高考也順利結束,(那時軍隊高考還未改在6月)我個人感覺相當不錯,不愧我這大半年的辛苦,只還是對沒有報考大連艦院而耿耿於懷。我後來選報的是南京政院的國際關係學學院。股長就是南京政院畢業的,聽他的解釋是,我外語比較好,而南京政院的國際關係學院是專門培養軍內外事人才的地方,畢業後發展前途不錯,還能經常參加海軍的外訪活動。反正考也考完了,休息了一個禮拜,我也就不再想了。誰知道發榜後,我居然什麼都沒有考上,什麼狗屁國際關係學院,600分的考卷,錄取分數卻要523分,你當你是清華啊。我的考分也算髙了,497分,艦隊第三,全海軍第11,居然沒被錄取。而我報的第二第三志願全都通知我說人數錄取已滿,希望我來年再考。再考個屁,明年我年齡超了不說,人在那還不知道呢!股長這回連安慰我都沒有了,整天躲着我,有事都是電話裡說,難得見面就是談工作,講完就走。我本來就一肚子的不舒服,也不願見他。
過了9月,我把工作基本上都交給了新兵,反正今年鐵定要退伍,無所謂那麼多,天天混到老黑連裡打牌,最後乾脆給股長打個招呼,工程隊施工的時候也和他們一起去看看,當然代價是替老黑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