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顧府
齙牙大哥將事情辦得非常周密,所以很快便塵埃落定。
只是苦了詹三小姐,正如夏心妍的先前預測,她被候府夫人以敗壞名聲之名送往了庵堂。詹三小姐卻因剛烈而誓死不從,更被侯夫人冷情得趕出了詹府。
而詹三小姐的生母雖是府中的二夫人,可這樣的事也只能哭泣懇求着侯夫人,無謂的徒勞哪能阻攔這一切的發生?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一道道閃電如同巨蟒般一次次在天上咆哮而過。
齙牙大哥當時的神情很憔悴,想必一定心如刀割,他小心得抱着孱弱的詹雨萱回到顧府。
這可嚇壞了府上的一家大小,不過令阿妍沒有想到的是,齙牙夫人其實一早就知道兒子的全盤計劃,正暗中籌劃着上門提親。結果齙牙大哥便已把媳婦帶回來。
她看着詹三小姐被兒子抱進自己的院子,那上下嘴脣是想合都合不攏了。
夏心妍此刻心中對齙牙夫人更加得讚許起來,難得大戶出生的齙牙夫人如此開明。
這個時空的婦人就算清楚人家還有清白,但也不願意接受名譽有一絲受損的人做兒媳。
可這齙牙夫人實在明智,倘若心裡不舒服,但是反對豈會有用?萬一一條筋的齙牙大哥一輩子不討媳婦……還不是照樣沒好日子過?
所以知足常樂,他們小兩口甜甜蜜蜜纔是真的。
但是阿妍也擔心非齙二哥,前幾日張羅着齙牙大哥這邊,卻沒來得及顧及非齙二哥,所以她一有空閒便來到二哥顧誠的竹園。
此時華燈初上,他這裡卻幽暗一片,阿妍徑自推開了的虛掩的雕花木門。
昏暗的屋內混沌一片,待手中的燈籠幽光隱隱照亮廂房,才能看清那匍匐在地上的修長身影。
阿妍趕忙取過紫煙手上的夜燈,示意她在門外候着,而後便獨自邁了進去。
進去的瞬間一股熏天酒氣迎面撲來,阿妍不禁擰起了雙眉,再用手扇了扇,這才緩過一些。
然後她邁過去把燈火點上,而後才蹲下身軀,輕輕得拍着非齙二哥的肩頭:“二哥……二哥。”
顧誠依舊趴伏於地面,僅是嘟囔了一句,“你等一下,我等會兒就好。”
阿妍望着地上微微顫抖的身型,知道朝下的他是在用手捂住面容,因爲不想旁人看到他哭泣的樣子。
她輕嘆一口氣,“大哥說了,他對不起二哥,明日便搬去府外。”趴在地上的的顧誠聽到這句,終於坐了起來。
他的兩眼通紅,佈滿了血絲,擡手用大掌搓了一下面頰,便挑了挑俊秀的眉說道:“搬什麼搬?我都沒說搬他跑什麼勁?”
阿妍感覺他這樣說應當是想通透一些了,便蘊了抹淺笑,“我估摸着,他其實是怕三小姐反悔,所以想躲着你。要不以二哥平時招女子心繫的架勢,他估計會寢食難安。”
顧誠一聽,雖知道她是安慰的話語,不過這樣一說,確實心情好了很多,“反悔是自然的,以後有的是時候守着如花似玉的大嫂。”
阿妍聽聞此言心裡一樂,這一家子明理,所以這非齙二哥怎能除外?
“嗯,你日後一定娶個更水靈的姑娘,把她捧在手心上供着。”
噗嗤……“那是菩薩,不是媳婦。”
顧誠一邊說着一邊蹣跚得要爬起來,可他喝了很多酒,雖然頭腦還算清醒,但四肢還是有些麻痹癱軟,所以扶着他起身的阿妍幾乎承受了他整個力道,着實吃力。
良久後
待適當漱洗一番的顧誠,已經精神了不少。他換了件袍子回到廂房,見到阿妍正欣賞廂房那扇名貴的琉璃屏風,笑道:“妍兒喜歡?那二哥送你吧!”
阿妍莞爾一笑,“人家以七彩琉璃屏風換二哥的雲海丹青,二哥因此名揚北華。我不過是仔細瞧上一瞧,這一看才知道,二哥的畫怕是價值連城吧!”
“不過那人剛好很是喜歡那幅畫,我本不賣的,可他竟強買了去。”
阿妍輕輕撫過屏板,心中感嘆一下這份美輪美奐,而後才繞到後面書架上,取了幾本小札攥在手裡,“這個我帶回去看,下回還你。”
顧誠嗯的一聲,徑自取起侍從備好的醒酒茶,輕抿了一口,又望向一邊未下完的棋局發起呆來。
阿妍覺得他狀態還是不大好,便勸慰道:“人一輩子總有不如意的,也就是一個女子與自己擦肩而過,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大嫂日日在府裡……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你的心裡不舒服了,他們兩人也難受。不如退一步,讓自己好受些,待你的緣分來了,咱抓住別溜走。別像這次那樣,人家都未知曉你的心意。日後看準了就馬上出手,就不會夜長夢多了。”
非齙二哥顧誠輕輕得點了點頭,張口說道:“日前你讓紫煙送過來那頂玉冠,二哥便明白你的意思。”
阿妍揚眉,一副不可思議、不明所以的模樣。
“你是告訴二哥,既已弱冠,便應有容乃大,海納百川,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能因這點不如意而忘卻其它?明日我便去與大哥談談,讓他別想太多。我顧誠大丈夫一個,何患無妻。”
阿妍開懷一笑,“我只是送個心意給二哥,哪有那麼多寓意?是你看見上面浪花雕紋而想到海納百川,與我何干?不過我只知道大哥就此爲了那棵樹放棄了整片森林,而二哥你……還有一大片樹林跟你招展伸枝呢!”
顧誠的情緒真實釋然了許多,面上已經有了一絲髮自內心的笑容。
見他想通了,阿妍也不再多留,“那這幾本我帶走了,改明兒我燒桌好菜,犒勞我孤獨寂寞冷的二哥。”
“切,大哥有了大嫂你就在二哥這賣乖?前些日子見你纏着他纏得可緊了。還是二哥做了這墊背,安撫你沒了大哥疼愛委曲難受的心纔是。”
阿妍含笑不應,邁開秀履離開了他的竹園。她與紫煙並肩而行,緩緩得往自己的惜妍閣而去。
經過大哥的小院,紫煙突然說道:“沒想到,詹三小姐竟會到咱們顧府,我聽說候府會將四小姐送進宮,聖旨都已經下了。”
阿妍淺淺一笑,“候府也就想多一個女兒當娘娘,指望着可以光宗耀祖呢!”
“可那四小姐竟死活不願意,這做娘娘有什麼不好?”紫煙自己唸叨着,阿妍沒有去理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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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嫁娶
夏心妍小心得存放好楚淵的手書,儘管上面只有“保重”二字,不過她覺得許多事應該還是沒有變的。
她望向屋內那盆未凋謝的水仙,可能是心情好了,覺得縈繞四周的那份清雅香氣竟然使自己舒心不少。
顧老爺說他回京時日將會延後,看來她還是要在此多等候一段日子了。可她也有些疑惑,爲何不讓她去找他呢?這相隔五年多,竟變得這般神神秘秘,讓人有些彆扭的性子了。
阿妍兀自想着,忽被陡然響起的鞭炮喚回心緒,這應該是告知詹三小姐要進門了。
她趕忙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裙,再撫了撫頭頂的髮飾,覺得應該還完好,這才跨出屋去,往正堂而去。
今日府裡的人打扮都很喜慶,所以身後紫煙的發頂上也比平日多了一些珠花。
而齙牙大哥雖說是頭次小登科,但因爲有了之前的事便也低調着辦了,但該有的禮節卻也沒有少掉半分。
新娘子詹雨萱是從顧府的偏園接來的,候府那邊唯有她的孃親偷偷塞了一些嫁妝,這也可見詹家人的薄涼與勢利。
其實齙牙夫人原本沒想着那麼快就辦喜事的,畢竟之前被綁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本想緩和一下再做打算。
可是這兩廂情願的二人處在一個院子裡,而齙牙大哥現在還沒一個通房,所以這二十多年的庫存估計是忍不住了……所以乾柴和烈火很容易點着了……所以齙牙夫人就有些急了,這萬一肚子裡有小娃娃,被多嘴壞心的人修飾一番……所以這幾日便找了個好日子,就這麼把事情給辦妥當了。
其實今天的好日子不單單詹三小姐有了歸宿,據說還有四位官家小姐也有了夫君,而且還是同一個人——楚翊。
其中侯府的四小姐詹雨馨便是其中之一,倘若三小姐詹雨萱沒有嫁給齙牙大哥,那麼便是她進宮給那狗皇帝當妾,那是倒黴悲催的人才會有的命運。
所以這詹雨萱是個有福氣的人,雖說讓她吃了些苦,但是情況還是挺好的,有何不可?
阿妍想着齙牙大哥能將她的雛形計劃加以修飾執行得如此周詳,頓覺這個大哥高大上起來。有能力的人,才值得讓美人託付終身,難道不是嗎?
她一邊走一邊想着繞過了迴廊,紫煙依舊無語得隨在身側,轉眼已到顧府大門。
只見那朱漆門外獅舞引門,着實熱鬧非凡,不少路人早已駐足一旁觀看着精彩。
而齙牙大哥的迎親儀仗好像還沒有到,但隱約已傳來嗩吶、鑼鼓聲,阿妍判斷應該轉過街角就能見到了。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如此純正的古典婚禮,心中很是期待。
“大小姐,老爺在書房有事找您。”阿妍聽到話語,轉過了臉龐,望見傳話的老管家。
她心中有了疑惑,齙牙大哥這就要進門拜堂了,這顧老爺是有何要事?難道楚淵還有其它事?
想到這裡,她沒再流連此刻的熱鬧,轉身便與管家往顧老爹的書房而去。
顧老爺書房的門敞開着,而他正負手站立在中間,面容顯得很是焦灼。
阿妍心中揪起一縷擔憂,走進廂房便直接問了起來,“老爹找妍兒有事?”
顧老爺凝望着她,深吸一口氣才緩緩吐出:“本想早些告訴你,但爹還是按照康王吩咐,此刻再說予你聽。”
阿妍蹙起了眉,今日大喜日子本不該如此嚴肅,到底爲了何事
“宮轎已經到了,正等着你呢?”阿妍心中頓時一驚,宮轎?等着她?
她扯出一抹冷笑,“今日進宮的可是另外四家小姐,何時輪得到我這超齡又無閨秀之儀的人進宮?”
顧老爺亦是早就知曉她會這樣說,嘆了口氣,“這是康王的意思。”
阿妍心上猶如一柄利刃刺了一下,“他爲什麼信裡沒有說?送我進宮又爲哪般?我能爲他做什麼?說不定我一進宮便成了一具白骨。康王應該知曉我是從宮裡逃出來的,可竟還要把我送回去?”
她的語氣有了些許顫抖,因爲她想不明白,卻也知道可能沒有其它路徑可以逃避,就如那次巷口,一塊手帕便可讓她任人宰割。想到這,她的眼眶涌上了一些水氣。
“康王說宮內會有人照應你的,屆時回京再與你解釋清楚。至於康王心裡想什麼,爹也不大明白,只能奉命行事。”顧老爺不慌不忙得解釋着。
阿妍已經開始有些渾噩起來,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她冷笑一聲,“到時候妍兒已身在後宮,他如何能當面解釋?你是爹?喚你的話你受得起嗎?”越到後面越是吃力,最後終於沒有了意識。
待阿妍從昏迷中醒來,已身處華麗轎攆內。第一個反應便是撩開轎簾向外看去,卻已經行在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宮道上。
阿妍的睫羽微微顫抖,雙手握得緊緊得,想將指甲刺進肉中,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此時她餘光掠見身旁有一個精緻的小木匣子,便打開看去,躍入眼簾的竟是滿滿一盒首飾。有些不屑得翹起了雙脣,再輕輕取出夾雜於內的信條,依舊是簡短的幾字“亂君心;回京敘”。
楚淵,你真的變了。阿妍不得不闔下眼眸,平靜得面對此刻突變的一切。
她判斷楚淵是知道她長得像暴君的一個女人?可這個女人被皇帝親手下令殺了,他竟還讓自己去做這不一定幫得上忙,卻更可能送命的炮灰。
阿妍緊咬着牙關,不讓身體隨着惱怒的心而顫抖起來。他何其用心良苦,從她跨入小七米行開始,便已邁進了這個陷阱。
精心爲她冠上顧家大小姐的身份,虧自己還無知得對這一家老小掏心掏肺,簡直愚蠢之極。
而入了宮,接應自己的人是熙太妃嗎?楚淵應已從熙太妃處清楚她當時在宮裡的所有事情。而入了宮,她也沒有退路,就算剛開始大家以爲自己只是長得與失蹤的夏言一樣。
但是蘭淑妃也是遲早能肯定出她以前的身份,到時候一個欺君便是萬劫不復,所以她唯有按照楚淵的指令,與接應的人合作,才能保住性命。
而楚淵這麼做得目的?難道僅是嘗試自己是否抓住皇帝的心嗎?還是爲了多一個讓謹貴妃失寵的棋子?最終是想要得到沈相的支持纔對吧!
自古寵幸與家族便不可分割,看來楚淵的心已經大了,已經不再是處處受母后鉗制的小南瓜了。大到可以將她化作他奪權路上,試着劈開新路徑的棋子了。
楚淵……我們真的變了……你把阿妍往絕路上推,阿妍就真的會乖巧得如你的意?
宮轎繼續緩緩前行,阿妍睜開雙眼,定定得望向前方,暗暗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什麼也想不了,能一次次看見升起的太陽纔是真的。
其它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