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妍自是心中有數,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隨意一句話,好像是關切得詢問着莊妃,暗裡卻是挑撥着讓蘭淑妃對她忌憚與猜疑。
如若說蘭淑妃做事稍顯耿直不夠睿智,那麼謹貴妃可見段數略高一些,也陰了一些。
阿妍莞爾一笑,淡然得應對道:“莊妃娘娘和藹可親,一直深居蕙蘭宮中,恐是覺得嬪妾與她年歲相近,這才喜歡嬪妾偶去叨擾,前幾日嬪妾便去拜見時,莊妃娘娘竟賞賜了許多鮮美的枇杷。嬪妾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品嚐到如此清甜的枇杷。”說完,又有些拘謹得微斂了神情,露出說了沒有多上臺面的話時的窘迫神情。
“顧妹妹對吃的東西懂得就是比我們多,前幾日嬪妾去新秀宮探望一同進宮的張妹妹與左妹妹,她們那便有不少的零嘴,據說全是顧妹妹的大哥捎進宮的。”
阿妍略顯羞澀,接應道:“那是張姐姐與左姐姐不嫌棄嬪妾的東西,嬪妾先前閨中便有些貪嘴……”
她們便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得說了會兒話,蘭淑妃先說孕後常常乏困,要回宮歇息了。
謹貴妃面對蘭淑妃那種略帶炫耀的話語,雙眸雖然依舊柔情似水,沒有半分不悅顯露出來,但阿妍從她對別人說都回去時,那無意瞥向蘭淑妃背影的眼神便知曉,那蘭淑妃肚子裡的龍種若想平安降生,着實需要經歷九死一生。
阿妍也不在御花園多加徘徊,與紫煙秋菊回到芙蓉閣,遠遠便瞧見當日接她去承歡殿的步輦停在門外。
阿妍心下一噔,又有事忙活?應付完女人不夠,又來男人?果真清淨不得。
她容顯淡定得跨入院中,見晉公公在院中似乎翹首以盼了好一會兒。
他見阿妍回來,趕忙行至跟前躬身一揖:“奴才見過顧小主,皇上有旨,賜顧選侍凝香池沐浴。”
阿妍聽完微垂了眼眸,淡淡道:“臣妾謝祖隆恩。”然後朝秋菊渡了一記眼色,秋菊領會趕忙往閣樓走去。
晉凜見到這情形,知曉是顧選侍要秋菊張羅打賞的意思。
他的心中不禁敲打了起來,要知道北華皇宮內僅有三處溫泉湯池,一處是正合宮內皇上寢殿內的龍宸池;另一處則在帝后所居的正陽宮;
而還有一個雲斂池是在御花園旁的清沐苑內,那是隻有二品以上妃嬪才能進入湯浴的院落。
此時皇上賜浴的湯池正是正陽宮內唯有帝后能享用的凝香池,照這個情形來看,這顧選侍必是要侍寢的。而且還是扶搖直上、一步登天的架勢,這個打賞是萬萬要不得。
他趕忙很是恭謹得開口說道:“顧小主千萬別跟奴才客氣,這轎輦已等候良久,顧小主是否能快些準備,這皇上……”
阿妍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那就勞煩晉公公再稍稍侯上一下了。”
她說完,便邁開秀履往芙蓉閣的廂房行去。
阿妍緩緩邁上月臺,正要步上回廊旁通往二樓寢室的木梯時,硬是生生拌了一跤。
還好紫煙敏捷,迅速得扶起了她,此時阿妍也感覺得出,以紫煙如此敏捷而迅速的動作,一定是有經過訓練且身懷武功的。
阿妍這邊是想摔卻沒摔着,不過還是擡手扶着頭部,唏噓着說:“頭……頭好暈。”
晉凜這邊先是因她差點跌倒而小小驚嚇,此刻卻錯愕起來,明明沒摔着纔對,這唱的是哪一齣啊?
接着,阿妍用絲帕掩住口脣,暗暗將手指往喉內伸出一摳,便嗷嗷嘔吐了起來。
這經過阿妍纖長手指賣力過的嘔吐本就真實,加上她刻意加工處理一番,可真變成大吐特吐。似要將自己對後宮女人的不屑全吐乾淨,也要將楚翊的一次次召寢吐它一吐。
直到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眼眶內涌上淚花,她才氣若遊絲得吐出一句:“晉公公,本主怕是得了侍寢綜合症了,兩次侍寢皆無法如願,覺得是老天爺不讓本主有這福分。現下終是患了這心病,待日後好些,才能侍奉皇上了。”
“顧小主,這什麼什麼侍寢綜合症?沒聽過這病啊!小主還是別鬧啦,聖意難違啊……這機會可是……”晉凜知她是有意拒寢,雖不明緣由,卻耐心的勸慰着,可他的話還沒說完,阿妍便打斷了。
“怎麼沒有這病,有婚前恐懼症、婚後疲勞症、產前憂鬱症、還有都市綜合症,這名堂可多了。”阿妍正要依依敘述起來。
紫煙很是時候的搭了一句:“小主好像好了一些,現在說話底氣已經足很多了。”
阿妍心中怒啊!一個凌厲凝了過去,這丫頭雖說是狗皇帝的人,但是現在還屬於芙蓉閣名下,這當面胳膊肘往外拐拆她臺,她怎能有好臉色出現。
紫煙的聲音嘎然消失,有些悻悻得朝後退了一步。
阿妍轉過臉龐,對晉凜扯出一抹分外燦爛的笑容。那晉凜以爲她轉了主意,頓時也散去愁雲,眉開眼笑起來。
阿妍突然斂住笑容,再次扶額,又嗷嗷虛吐了起來。然後走幾步嗷幾下,又用絲帕掩住鼻翼,就這麼兀自折騰得往閣樓上廂房走去。
晉凜苦笑着看到她如此明目張膽的拒寢,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心中哭喊,這要怎麼稟報皇上啊?看皇上對顧小主的意思,說重了自己沒有好處也就罷了,萬一成了出氣鬼那就冤枉了。說輕了?可這顧小主明明做得那麼明顯,她是豁出命來耍性子,讓他這跑腿的人可怎麼折騰啊?
而進入廂房的阿妍可管不了那麼多,折騰一下午確實有些睏乏了。她鬆軟得攤在了雕花木牀上,徵望着上面的梅花圖案,良久後才闔下眼簾,靜靜的睡了過去。
其實阿妍也就是有那麼一個犟性子,她可以卑躬屈膝得求生存,放棄尊嚴遏抑奉承得討生活。
可是她當真沒有辦法將自己那樣洗乾淨,然後心甘情願得供男人享用。而且那個男人還挺讓她怨恨的,是冤枉楚淵,然後將她囚禁在這個深宮的兇手。再一想到自己還要在他面前老實巴交,做着違心的服從模樣就咬牙切齒。
但其它可以,就是侍寢不行。如若在活命與尊嚴之間做出抉擇,她一定義無反顧得選擇活命,因爲自尊不能當飯吃,卻可以換來性命,只要有命,尊嚴可以慢慢挽回。
可是讓她玩命與侍寢選其一,她會做出那種好似豪邁漢子般不屈的一面。這個當真辦不到,她無法接受與無愛的人做那種最親密的事。
正所謂尊嚴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爲性子故,兩者全都拋。
夜幕降臨,新月如鉤
芙蓉閣內顯得格外寧靜,人人都因顧選侍公然拒寢感到危在旦夕,那種岌岌可危的氣氛瀰漫了整個院落。
可唯有阿妍依舊穩如泰山得坐在桌案上吃着宵夜。
她一頭烏雲般的秀髮,隨意的披散於肩後,在朦朧的燈火下顯的柔亮與潤澤。因爲沒有辦法等到剛剛洗淨的髮絲全乾,她便已迫不及待得品嚐起秋菊準備的陽春麪。
見到這整整兩大碗最愛擺在面前,心中甚爲滿意。這絕對能犒勞犒勞她的五臟六腑,更能將那份原以爲很渺小的不安感覺壓制下去。
正在她津津有味得吃着,突然感到一抹黑影攏下,擋住了她的視線,阿妍不悅得蹙了蹙眉,擡首望見的竟是一襲雪白袍服的楚翊,正如一塵不染靜靜綻放的雪蓮,無語得凝視着她。
往日他穿任何顏色的錦袍,皆有那不可替代的帝王標識繡嵌着。可今日卻沒有龍紋,那頭墨發也是不扎又不束,微微飄拂於身後,顯得飄逸出塵。
他黝黑深邃的冰眸子,加上脣間噙着那抹似有若無的淺笑,在略顯柔柔的燭火映照下,讓人覺得邪魅與性感。
當然,這是一旁紫煙所領略到的懾人心魂的美妙畫卷。
而看在阿妍眼中,卻是如同無聲降臨的索命鬼魅,正等候着鎖魂時辰到來白無常。不過此時的她已經沒有先前做夏言時的那種懼怕,因爲自從那次差點被他活活掐死,她已明白在這個人面前就算再如何小心翼翼,也是無濟於事的,生殺全在他的情緒與一念之間。
既然什麼都沒有用,不如隨性一些也好,只要不無法無天拔了他的龍鬚,其它做什麼都好像判斷不出是否會惹怒於他。
就比如她曾經的謹慎小心,卻換來屢次的險些喪命。而那次義正辭嚴的反駁怒斥,反暫時沒了性命之憂。
一畔的紫煙很快就將錯愕的自己喚醒,趕忙行禮道:“奴婢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心中納悶爲何外面沒有人通傳一下。
而阿妍也是怔了一下,然後將掛在口中的麪條咻得一下吸進嘴裡,才用手背拭了拭脣角的油漬,起身行禮:“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安。”
楚翊沉默了片刻,威肅的嗓音才拂響整個廂房,“你還知道朕是皇上,口中說着臣妾,卻做着沒有一點婦德的事。”
阿妍沉默,反正你要扣罪名扣帽子全都憑你一張嘴,此刻她不說,說了也沒用。
“怎麼?啞巴了?朕記得你能言善道纔是。”
阿妍微擡起臉龐,靜怡得示出一抹淺笑,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先前雖是正面反抗侍寢,但是如若這個男人要用強,她又如何能擋?
楚翊深幽的瞳眸微微眯了眯,突然擡手撩起她耳畔垂在面頰的那束髮絲。
阿妍一時驚詫,硬生生的向後縮了些許,原本依舊彎曲行禮的姿勢已因躲避而站直了身軀。
阿妍的躲避,使那束散發從他修長的指尖劃下,宣告了她拒絕了他的接觸。
楚翊擡起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依舊沒有說話。微徵小片刻的他將眸光落向桌上依舊完好的那碗陽春麪上,而後才淺淺一笑,道:“免禮。”
接而楚翊徑自坐了下來,對紫煙吩咐道:“將筷子取來。”
阿妍雙眸大瞪,自己沒和他好成這樣吧?一個帝王也不怕陌生人的東西有毒?
楚翊看她那副神情,戲謔心起:“顧選侍料到朕會來?所以多備了一份?”
阿妍雖然顯得從容平靜,心中的罵聲早就響了起來。開什麼玩笑,妍姐我最喜歡的陽春麪怎麼可能進了你那黑腹暴君的肚皮。
“是方纔臣妾想要吃,誰知有隻蜘蛛在麪湯上爬了一圈,這才備了另一碗。”阿妍輕靈的嗓音緩緩的掠過廂房。
楚翊蘊了抹原來如此的神情,卻擡手執起紫煙剛剛備妥的銀筷,夾起了內裡的麪條。
“呃……方纔臣妾已用吃過的筷子觸碰過了。”楚翊依舊淺笑,沒有停止動作。
阿妍繼續說道:“臣妾被蜘蛛一嚇,不小心口水掉了下去。”楚翊竟然還是面不改色,夾了一大口正要往口中送。
“許是一緊張,輕咳了一下,有痰落進麪湯內。”楚翊終於變了變臉色,將銀筷很不情願的放下,那落下的聲響彰顯出了他的心情甚是不悅。
“朕見你是膽子不小,公然忤逆聖旨,還火上焦油,你在挑戰朕的脾性?”
阿妍瞬間化作惶恐委屈的模樣,閃爍着靈動的雙眸,頗爲無辜得說道:“臣妾所說都是事實,不想卻觸怒了皇上。”
楚翊再次凝望着身前甚難把控的人:“事實?什麼侍寢綜合症是事實?整個太醫院翻遍了所有醫書都無人知曉,簡直聞所未聞。”
阿妍聽完,有些驚呆,她哪裡想到自己胡謅一句,竟讓整個太醫院鬧翻了天?這可不關她的事,是狗皇帝你要折騰。她越發有些想要笑出聲來,緊緊抿住雙脣不讓自己破功。
楚翊卻似有些尷尬得將大掌握成拳狀,放置嘴脣輕咳了一下,這才悠悠說道:“竟是爲朕着想,不想讓朕吃了蟲子爬過的湯麪,那麼你去給朕再做一碗。”
“……”
“顧選侍如此有心、真實,必定會親自爲朕準備纔對。”他真實二字說得格外頓挫有力。
“……尼瑪。”她用嘴脣無聲得吐出這兩個字。
“你在嘀咕什麼?”
“臣妾是說遵旨二字。”她說完蘊着淺笑,暗咬着牙行禮退出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