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話本小說,都是欺騙正太、蘿莉、御姐和腹黑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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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皇宮禁院,啓明星還掛在漆黑的天邊,四周一片靜悄悄的,千羽閣裡卻傳來一陣興奮無比的滾牀單之聲。
“我親政了親政了,一手拉着姝姝,心裡樂開了花,不理皇后姐姐叫喳喳,太傅氣得亂哇哇……”尹壽安在龍牀上一個人滾來滾去,嘴裡還唱着歌曲,縱向滾,後空翻,抱膝轉,一大堆花樣玩遍之後,搭在牀外的腦袋卻驀地看見牀幔外,一個嬌俏的小身影和一隻貓影正倒立着,好奇地睜大眼睛盯着自己。
“姝姝!”尹壽安立即翻身跳起來,跪着坐正,招手示意沈靜姝近前來,拉起她手樂陶陶道,“我今天就要正式上朝聽政了,就要和那些大臣們正面交鋒了。我想下一道旨,讓戶部給我們增加零花錢,讓尚衣局把所有的好綢緞面料都送來,讓我可以每天都給你們做新衣服穿。”
“嗯嗯。”沈靜姝連連點頭,一聽有錢有吃有穿的玩,也喜滋滋地附和道,“壽壽加油!我永遠都支持你。”
“放心吧,我一定要爲我們爭取到大福利的。”尹壽安握拳抿嘴,小小的身體裡已經燃起了熊熊鬥志,他跳下牀,小玄子連忙上前爲他整理好衣服,然後,尹壽安就昂首挺胸地出發去早朝了。
願望總是美好的,但是現實卻是殘酷的。當尹壽安鼓足勇氣,在朝堂上顫巍巍地把自己的申請要求,向下面的三公六部提出來之後,立即就迎來一片噓聲。
戶部尚書再次翻白眼看他,直截了當回絕說:納妃娶後,已經花了不少錢,還有顧侯大人的醫療費養老費,再加上最近太傅大人層出不窮的工傷費,國庫本來就入不敷出,如今皇上還想申請增加平時的零花錢,沒門!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禮部尚書弱弱舉手撇清說:我們禮部準備這兩場婚禮已經夠節儉了,完全是按照構建節約型後宮的集體婚禮標準來操辦的,戶部尚書你不要亂栽贓。
吏部尚書也馬上反駁道:戶部尚書你這個大摳門,太傅的工傷費你壓根就沒有批,後來都是我們吏部的同僚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湊份子給蘇太傅補貼上的。
兵部尚書剔牙不滿說:如今四方不寧,到處都要徵兵用錢,要給銀子也得先給我們兵部,話說這個月部隊的伙食費朝廷到底啥時候發啊。
工部尚書跟着抗議:眼看春汛就要來了,各地水利工程吃緊,我們工部都還沒錢,皇上您怎麼能雪上加霜火上加油,置黎民於不顧,貪圖享樂,簡直是令人髮指人神共憤。
刑部尚書想了想,實在找不到理由跟風要錢,總不能說監獄的犯人們要求提高生活水準吧,於是,他就乖乖地閉口不湊這個熱鬧了。
言官二話不說,又開始在腹內打草稿,準備回去號召整個御史臺的言官們,次日就用堆積如山的血諫書來淹沒這個昏君。
史官抿了抿毫尖,在紙上寫下:“叉叉元年春,上欲開國庫享樂,羣臣死諫之,未果。”寫完又眯眼思忖半天,在下面補上了一段小字:“上初親政,舉步維艱,不思進取而貪樂,吾甚哀之。”
爲什麼叫“叉叉元年”呢,因爲尹壽安才親政,這響亮的年號還沒有正式確定。於是,在尹壽安的如意算盤落空之後,羣臣就絲毫不顧他傷心欲絕的臉色,開始了新一輪關於年號的激烈爭論。由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說辭和思想,誰也說服不了誰,而又總想去說服別人,於是年號問題一直懸而未決。
一直捱到快近晌午,終於在飢腸轆轆快要暴走的沈老太師嚴重抗議下,他們才極不情願地結束了討論,最後決定用最公平的拈鬮方式,從幾個備用年號中終於選出了尹壽安的年號——嘉和。
拖着已經餓得發軟的雙腿,尹壽安沒力氣地爬回了千羽閣,一見到早已等在那裡恭候佳音的沈靜姝和上官燕,立即羞愧得垂下頭,磨蹭到二人身邊,哆嗦着囁嚅道:“姝姝,皇后姐姐,我對不住你們,我,我有負組織所託。”
“壽壽,是不是他們不同意啊?”沈靜姝有些失望地扯扯腰帶,然後擺了擺手,“那就算了,沒關係,反正現在我們的錢也夠用啦。”
“不是,是……”尹壽安往後退了幾步,確定自己已經站在了安全地帶,然後擡起頭,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戶部尚書他們說,國庫快沒錢了,非常時期,所以不但不撥錢,還得要縮減我們後宮一半的開支才行。姝姝,皇后姐姐,我對不住你們,以後你們的月俸要減半啦。”說罷,他就抱頭蹲了下來,可憐地哀叫道,“出氣可以,但是不能打臉踩手!”
“……”
沈靜姝和上官燕同時握起拳頭,恨恨地望向這個史上最不爭氣的皇帝,然後抱頭痛哭起來。嗚嗚嗚,這就叫偷雞不着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啊,爲啥我們姐妹兩個這麼苦命,嫁了這樣一個受大臣氣的小白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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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望其實就是掛在驢子前面的胡蘿蔔,小時候我們總盼望着長大,就不用做作業和考試,而長大了卻又悲哀地發現,要是還是小孩子多好,就不用焦心生計人情。於是,盼了成人盼工作,盼了退休盼穿越,這就是人生,永遠沒有後退鍵。
而尹壽安同學目前面臨的,也正是這麼一個想後悔也來不及了的尷尬境地。他一直盼望着能夠親政當昏君,可是,等他真正親政了,才發現,他倒是想昏庸,可惜,羣臣壓根就不給自己這個機會。
六部合議的結果,認爲皇帝既然親政了,就得開始學會獨立處理政事,於是,爲了讓尹壽安能儘快上手政務,他們合作制定了一個詳細精密的《皇帝培訓班一百天速成計劃》。每天早朝後,就由六部輪流安排骨幹精英官員來給尹壽安講解自己部門的特點、人事和相關政務處理方法等。
這六部的人倒是輪流換着來上課,可尹壽安卻是隻有一個人在戰鬥,但是他又很沒出息地不敢出言抗議,只得默默地上完早朝上書房,上了書房下校場,下了校場回宮房,回到宮房睡龍牀,連跟沈靜姝她們玩都沒有時間了。每天這樣三點一線地學習着,不到三個月,整個人就迅速地減肥下來,雙層下巴長出了美型,眉目越來越見清秀,骨感也顯出來了,肌肉也練出來了,大胖墩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瘦瘦”。
雖然人是長順條了,可是尹壽安卻傷心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啊,沒有道理呀,明明話本小說上都說了的:皇帝是一個極其享福的職業,每天不用幹活,天生就是能文能武,一個人拔一把劍就能滅一支軍隊的,隨時都有一大堆多得數不完的錢,平時只需要去青-樓逛逛,玩味地看着某個跳舞的美女,然後帶進宮裡,愛得死去活來,最後詐死跟美女遠走高飛,還不用操心以後生計的。
可是,爲什麼他這個皇帝每天卻得不停地學習,不停地練武,不停地批改奏摺,還得時刻承受大臣們鄙視的目光,忍受言官指着鼻子尖的唾棄,就連零用錢也被嚴密地監控起來,誰家皇帝還能比自己慘?!話本小說啊,你如此胡編亂造爲哪般……
發出同樣哀嚎的其實還不止尹壽安一個人,此時此刻,同一片天空下,另外三個人也在痛苦地咒罵着話本小說。
新帝忙國事,后妃自然就得處理後宮事務了。太后出宮後,所有的後宮大小事務就齊齊落到了上官燕頭上。但是,由於禮部和吏部聯名上書,認爲皇后娘娘目前最應該學習的是如何做好一國之母,不能再這樣整日以痛揍太傅爲樂,於是,上官燕便被宮裡的嬤嬤大軍押去先學習後宮禮儀制度了。
她這一走,學習後宮管理的重任,自然就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貞妃娘娘孱弱的肩膀上,從尚衣、尚膳、尚藥、尚工、尚儀、尚寢六局到內侍省、掖庭宮,沈靜姝全都走了一遍,一張俏臉微笑到最後已經沒法自己合攏嘴角了。管理職責、日常事務、人員分佈,事無鉅細,全都得牢牢記住。否則,後宮一旦沒後妃主事,就會亂套。
當上官燕雙腳被綁在一起,頭頂一盆水,雙手拿着油燈,在六個嬤嬤監視下練習碎步走路時,她不禁就納悶了,該死的話本上不是都寫着:皇后就是面慈心狠的大反派,每天就想着法子如何迫害嬌弱善良的女主,殘害後宮嬪妃麼?可是,爲什麼現在咋看也像是自己這個皇后在受、迫、害呢。
而這時,本該是受害人的沈靜姝卻正變成鬥雞眼地望着手中的長長清單,聽幾個尚宮給自己彙報本月後宮用度開支以及削減的人員等等。她揉了揉額頭,望着宮燈走神想到,自幼看的聽的那些話本明明告訴自己:在後宮的女主就是來談情說愛的,每天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池邊跳跳舞,去花園爬爬樹,一定能遇上幾個帥哥爲自己神魂顛倒鬥得你死我活的。
“他,邪魅狂狷,爲了她不惜與天下決裂;他,富有四海,爲了她甘願拋棄榮華富貴;他,武功超羣,爲了她出生入死。青梅的師兄,情深的皇子,至尊的武林盟主,究竟誰纔是她的最終歸宿……”嗚嗚嗚,可是,現在,也許還等不到去亭子裡唱歌,自己就先要被這些宮廷瑣事弄得死去活來的了。
其實,最最委屈可憐的還是要數蘇江左了,這三隻好歹還是皇室中人,做這些都是自己份內的事,可是,他蘇江左招誰惹誰了,爲什麼也要被六部硬性拖去陪皇帝攻書呢。他以前看的那些《拍桌驚奇》、《醒世狂言》上面統統不是這樣的:病得奄奄一息的書生,一邊吐血一邊揮舞鵝毛扇指點江山,一扇子揮下去,一個國家就被他的反間計滅掉了,一扇子又揮舞過來,另一個霸主又倒在了他的火船計下。最後,明月天涯,終究抵不過畫眉間的一粒硃砂,書生在功成名就的那天,終於吐血身亡了。得了天下失了他,剩下的君王在殘陽如血中爲失去棟樑知己而痛哭失聲。這,纔是一個讀書人的至高境界啊。
可是,現在呢,蘇江左收回發呆的眼神,望向對面淹沒在書海之中,吭哧吭哧奮力看奏章的尹壽安同學,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拿起玉璽,長嘆一口氣,此硃砂還是非彼硃砂呀,只得憤憤地蘸上硃砂印泥,在又一本奏摺上狠狠地蓋下一個大大的紅印。
就這樣,當兩個月後,四個人已經漸漸熟練了自己的工作業務,終於有空得以喘口氣,出來御花園溜達時,正巧面對面地一起碰上了。大家相視而笑,看看對方憔悴灰白的臉色和偏偏倒倒的身影,隨後,齊齊望天長嘆,異口同聲地感慨道:
“唉,原來,話本小說就是用來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