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得遇上一兩個和你志趣相投的知己,既然遇上了,就一定要好好珍惜。只可惜,這世間能共患難者多,同富貴者卻難,究竟是誰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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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翌年的春天了,有尹壽安的朝夕陪伴和商娥的上下打理,本就有小聰明的沈靜姝在皇宮裡已然混得如魚得水,滋潤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顧侯自從去年底送妹和親去北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北狄一直是大尹王朝在北方的隱患,去年底突然派使者來議和,但是指名要顧侯的親妹妹和親,於是,顧侯便擔任和親使去北方了,聽說現在因爲和親公主生病,所以隊伍一直呆在雁回塞的平西將軍營裡。
臨行時,沈靜姝非常捨不得她的顧侯哥哥,於是又藉機抱着他大哭一場,再次偷藏了一張擦淚用的絲帕。爲了安慰貞妃娘娘那顆無比受傷的心靈,無奈的顧侯只得答應送她一隻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的寵物。
顧侯派人送來的是一隻纔出生沒多久的波斯貓,據說是差點成爲侯府女主人的那個女騙子曾經最喜歡——欺負的貓咪生的。小貓咪只有巴掌大,通體灰色,一隻眼睛藍,一隻灰,縮在沈靜姝懷裡一直髮抖,時不時伸出小舌頭舔一下沈靜姝的手指。
沈靜姝給它取名“君公子”(這還是貓名麼=。=),整天抱在懷裡愛不釋手,吃飯走路睡覺都不丟開。就連尹壽安也奉沈靜姝命令給它做了好幾件春裝,末了,還受到宮裡人一致好評如潮,均認爲這幾件貓裝比尹壽安設計的其他女裝都好看,於是,尹壽安受到了莫大鼓舞,一口氣又把小貓的秋、冬裝也給做了幾套,大有往寵物界進軍的架勢。
開春沒多久,“君公子”也長成了一隻又嬌又嗲的小母貓,整日賴在沈靜姝懷裡狐假虎威。那些內侍宮女養的一般土貓見了它,都得規規矩矩退後讓它先行,別的貓都吃雜糧老鼠,就只有它穿綾羅□□糧,頓頓都有肉。誰要得罪了它,它就嬌滴滴地“喵”的一聲,於是一羣小公貓就衝上去,對那隻可憐的犯錯了的倒黴貓又抓又咬。很明顯,這隻“君公子”比沈靜姝更能勝任奸妃這個角色,儼然就是貓界的“奸貓”之首。
到了二月時,雁回塞那邊也傳來了最新戰報:北狄假借迎親之名,襲擊了整個和親隊伍,妄圖扣押顧侯與和親公主,幸得平西將軍搭救,但是顧侯也差點喪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顧侯派人送回來的陳情表上,言真意切,句句感人肺腑,直言這親是沒法和了,北狄狼子野心,貪得無厭,必須給予痛擊。而且,平西將軍這次小勝了他們一回,還俘虜了對方的小王子,證明了我軍是有這個實力的,跟着,還分析了一下當前形勢。
總之,這份奏章和捷報送入京城時,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直受北狄欺壓多年,武將們自然是一力主戰,而原先竭力主張議和的老臣們也統統閉上了嘴。因爲,顧侯還聲淚俱下地在奏章上補了一筆,大意就是:反正他是不會再去和親了,誰要還主張議和,那就換誰來吧,對了,目前雁回塞很危險很危險哦,到處都是不長眼的流矢亂飛。於是,朝堂上下這回便很快地達成了共識——打!
但是,就在大軍和糧草纔派出去沒多久,尹壽安和沈靜姝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這天深夜,宮鎖已然落下,兩個小朋友和“君公子”玩了一陣,便在商娥的連聲催促下,極其不情願地上牀睡覺了。忽然,只聽外面一陣人聲鼎沸,甚至還伴隨着刀劍交鳴聲。
眼前燈光驟亮,商娥已焦急萬分地來到牀前,衝揉着睡眼的兩個人道:“快走!”接着就急急抓起錦被裹住兩個小人兒,衝小玄子示意,讓他上前幫忙帶人逃離。
誰知話音剛落,伴隨着外面漸漸消失的打鬥聲,一個全身甲冑的中年男子就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安慧宮裡,正是端王。才從南越征戰回來的端王,眉宇間還帶着晝夜奔波風塵僕僕的倦色,鎧甲上乾涸的血跡還在,便已經又在殿外添了幾點新的血漬。他手上提着一柄青鋼劍,整個人威風凜凜,隱含着凜冽的寒意和煞氣。
端王遠遠地一見瑟縮在被窩裡的尹壽安,就又跨步朝大牀走了過來。外面的侍衛估計已被端王的手下制服,其他宮人內侍早就被嚇得東躲西藏,牀前只剩下自己都還是大孩子的商娥和小玄子。端王一把推開瘦弱的小玄子,就伸手來捉尹壽安。“君公子”尾巴上的一縷小灰毛尖倒豎起,喵的一聲悽叫,最先跳下牀,一溜煙鑽進了牀底。
“壽壽。”沈靜姝嚇得抓緊了尹壽安雪白的中衣袖子,不肯鬆手。
尹壽安也被驚得臉色慘白,戰戰兢兢地喚道“端皇叔”。端王手下一滯,似乎有些失神動容,但馬上又大掌一揮,將沈靜姝撥開,徑直將尹壽安拖下了牀。
“大膽!”商娥撲上來,一把抱住端王右小腿,鼓起勇氣大聲吼道,“放開皇上!”
端王一個冷哼,提起一腳就踹中了她心窩,商娥頓時往後滾了幾步才停下,勉力撐起來,“哇”的一下,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安慧宮裡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隱隱聽得見沈靜姝小聲的啜泣,和商娥竭力壓制的低聲□□。尹壽安強作鎮定地看着端王,顫巍巍地小聲問道:“端皇叔,您要做什麼?”
端王一聲嗤鼻,拎起他的後衣領,如抓小雞似的把他一路強行拖到外間的書桌前,衝屁滾尿流追來的小玄子和沈靜姝厲聲吩咐道:“你們兩個滾過來鋪紙磨墨。”跟着,他又轉身,對尹壽安惡狠狠地威脅道,“快點,我說你寫!”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尹壽安散發赤腳,僅着單衣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看着滿屋的宮人內侍傷的傷,躲的躲,沈靜姝和小玄子可憐兮兮地吸着鼻子,趴在桌上鋪絹布,磨硯。他咬了咬朱脣,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身爲皇帝卻只能任人宰割、甚至保護不了身旁人的無助和淒涼。
“平西將軍白慕天擁兵自重,罔顧皇命,擅離職守,殘害同僚,私縱戰俘……着革職查辦,押解進京,交由大理寺會審……”
如同暴怒的雄獅般在屋裡來回踱步的端王,一字一句地冷冷念着。尹壽安握着毛筆的手也不停地記錄着,心底一陣陣涼意涌上來,一條人命,也許更多,就這樣在自己的筆間轉瞬或許就沒了,這就是皇權的可怕和誘惑之處麼。
待尹壽安寫完最後一筆,端王抓過來一看,又追問道:“玉璽呢?快拿出來蓋了。”
“沒,沒有。”尹壽安小聲地退後幾步,聲音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顫抖。
端王濃眉一挑,似是要動怒。沈靜姝連忙上前,單薄孱弱的小小身體雖然害怕,卻仍舊勇敢地擋在二人之間,用比尹壽安更加哆嗦的聲音解釋道:“真,真的,那塊石頭一直是,是顧侯哥哥平時保管着的,你,你去找他要好啦。”
端王狐疑地瞅了一圈個個如風中秋葉般瑟瑟發抖的衆人,低頭又想了想,猛地抓過尹壽安的左手來,直接提劍在他大拇指上劃開一條口子,然後和着血印,重重地蓋在了擬好的聖旨上。然後,他才甩開面色土灰卻又不敢喊痛的尹壽安,“這次先放過你們,以後乖乖地當好你的皇帝,凡事不要亂作主張,否則,哼哼。”說罷,便大手一揮,領着手下百餘精騎揚長而去。
所有人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幾個宮人連忙去扶起受傷的商娥,另外的則跑去找值班御醫。
尹壽安一屁/股坐到了殿階前,沈靜姝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拉拉他衣袖,悄聲囁嚅道:“壽壽,我怕。”
尹壽安把頭靠了過去,和她額頭相觸,緊緊握住沈靜姝冰涼發抖的小手道:“我也怕。”
“那個大壞人還會回來麼?”
“不知道。”
“他會殺死我們嗎?”
“不知道。”
“那我不要睡了。”沈靜姝身上抖了抖,又朝尹壽安靠攏了一些。
“嗯,我陪你。”尹壽安雖然也心有餘悸,但仍然故作勇敢地摟緊了沈靜姝的肩膀。
小玄子送來厚厚的大毛毯,尹壽安和沈靜姝將自己緊緊裹在裡面,彼此溫暖着掌心,肩並肩頭挨頭依偎着坐在白玉階上。月華如水,將兩個小人兒互相扶持鼓勵的身影漸漸拉長,又縮短。
熬到天邊露出第一抹魚肚色時,端王再也沒有回來,這一個驚心動魄的不眠之夜終於過去了。
幾天後,尹壽安和沈靜姝才知道,原來端王那夜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硬行闖宮,是因爲那個叫白啥天的平西將軍,原本是他的手下得力愛將,結果這次卻揹着他和顧侯聯盟。先殺了在雁回塞的端王手下幾個將領,奪了兵權,接着又一齊聯手擊退了北狄。
遭遇背叛、失將和分權三重打擊,一直和顧侯明爭暗鬥的端王也被徹底激怒了。在從南越班師回來的路上,一聽說朝廷竟然趁他不在時,集體通過了出兵北狄的決議,於是,氣急敗壞的他,直接扔下大軍,一路強行漏夜叩關,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連鎧甲都沒有脫,就徑直逼宮討旨殺人,以儆效尤。
端王的這番舉動也驚動了朝野,衆臣紛紛上書譴責,對端王夜半帶兵進宮的惡行極力申討,口誅筆伐。奈何,端王手下還有大軍在握,對這些人只是冷笑不理會,於是羣臣鬧哄哄了一陣也就沒了聲氣。
沒過多久,顧侯回來了。本來,顧侯離開京城時,安排好了皇宮和京城的守衛的,但是,一來料定目前時機不成熟,端王還不敢弒君自立;二來也確實沒提防到端王竟然會如此肆無忌憚地公開逼宮,落人口實。所以,御林軍的大部分精銳都被他抽調走了,剩下的人那晚也沒能及時阻擋住手持先皇令牌闖宮的端王。
在瞭解了當晚情況後,顧侯對端王的所作所爲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獎賞了忠心護主的商娥和小玄子等人,重重撫卹了傷亡的侍衛,對皇宮防禦做了新的部署。處理好這一切之後,顧侯就又忙着去操心國事了。
因爲,雍州雁回塞,平西將軍的部下們,不滿朝廷對平西將軍秋後問斬的處罰,領兵反了,而帶頭的,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女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