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暗,草原化澤。
再強大的荒人戰士,一旦無法像熱海畔的狼羣般高速持久奔跑,便失去了最重要的能力,在四周遊走拉弓的草原騎兵眼中,頓時變成無法移動的箭靶。無論他們擁有怎樣強大的近身防禦力量,被無數羽箭連番射擊,最終也只能血盡而亡。
當然想要用羽箭遠程射殺這些膚若鐵紙骨若硬石的荒人戰士,哪怕對方不閃不避,也需要數量極其恐怖的羽箭,如果是普通局勢下的戰事,沒有什麼騎兵會攜帶如此多的羽箭,然而荒人南下的這些日子裡,左帳王庭數十個大部落連戰連敗,草原人在失敗中不斷汲取教訓,才最終定下今天的戰策,王庭派出了七大巫師之一,還派出了直屬的精銳騎兵,又怎麼可能出現箭枝不濟的情況?
馬走如風,箭落如雨,草原騎士尖聲唿哨着,雙腿踢打着馬腹,憑藉精妙的射術,準確地拉弓射箭。被圍在正中央,那片如泥沼般草原地面上的荒人戰士,吃力從草泥中拔出腿,艱難移動雙腿,拼命向外圍跋涉。
然而踏出的第二步同樣深陷泥中,加上那些精準而恐怖的羽箭,荒人突圍的速度極爲緩慢,一名最強大的戰士不顧身上插滿的羽箭,勇力踏破厚泥,突至距離草原騎兵不足二十步的地方,結果膝蓋中了一箭,悶哼一聲絕望地倒了下去。
驟然遭遇如此怪異的伏擊,荒人戰士羣中那名蒼老的元老,早已注意到草原騎兵後方那輛古怪的馬車和車上那些古怪的人,猜到草原的忽然變化,一定與那輛馬車有關,只聽得老人厲聲喝了幾句,便有一名手臂極爲粗壯的荒人戰士艱難地走了過來,站到了他的身前。
荒人元老把手掌按到這名戰士的後背,悶哼一聲,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一股難以解釋的巨大力,通過掌心傳進戰士的身體。
這名荒人戰士的手臂竟然又加粗了幾分,彷彿有什麼東西進入了他的身體,他強行忍受着肌膚處傳來的劇痛,根本不理會眼角崩出來的血水,盯着遠處那輛馬車,忽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抽出腰間的一把大斧,猛地向那處擲去!
嗤嗤破空聲響,在巨大力量的加持下,這把大斧像一道閃電般,須臾穿越數百丈的距離,砍向車上那名穿着金色袍子的王庭老巫師!
眼看着利斧呼嘯而至,一直沉默站在蒼老巫師身旁的兩名王庭猛士,在最關鍵的時刻,擡起腳旁的巨盾,併攏擋在了巫師的身前!
斧尖與金屬巨盾劇烈碰撞,發出噹的一聲清脆巨響!
車旁的草原士兵被震的捂耳跪倒在地。
那輛華麗的馬車只是微微一顫,便回覆平靜。
車廂裡,坐在金屬盤上蒼老巫師依舊面無表情,快速急促念着咒語,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身周的天地元氣隨着他的咒語進入金屬圓盤,然後順着那些複雜若星線的符紋,進入草原地底,再經由王庭預先埋在前方那處地底的另一方金屬圓盤釋放出來,令上方那片草原越來越溼越來越軟。
荒人最後的脫困希望就此化爲泡影,他們舉着沉重的長刀,在溼軟的泥地間拼命向外突圍,不斷有人身中數十箭像刺猥一樣流盡鮮血倒下,四周遊走射箭的草原騎兵嘴裡的唿哨聲越來越尖厲,猙獰的臉上寫滿了復仇的快意。
溼草,血泥,奔馬,構成一幅殘忍而絕望的畫面。
…………草原天地間忽然變得安靜清曠起來。
殘酷的箭殺仍然在持續,但除了嗡嗡弦鳴和羽箭破空聲,還有草原騎兵們的尖厲唿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那些荒人不知爲何停下了腳步,儘量把身體埋低在草澤裡,沉默防禦,不再試圖突圍。
緊接着連嗡嗡弦鳴,嗤嗤箭射、草原人的尖哨聲都消失不見,本應嘈亂一片的戰場,變得安靜到了極點。安靜其實是一種相對的說法,事實上之所以這些嘈亂的聲音全部消失不見,是因爲戰場上的人們現在只能聽到一個聲音。
那是沉重物體高速撞破空氣所發出的低沉振鳴聲,肯定不是箭,也是中原人用的飛劍,聽上去更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被昊天從雲端扔了下來,正在不斷加速。
把身體埋在草泥裡的荒人戰士們艱難地擡起頭來,向天上望去,他們本來已經做好了視死如歸的心理準備,他們的眼神先前已經變得極爲平靜,然而此時卻忽然間被灼熱和敬慕所佔據。
在草原中心戰場四周遊走的草原騎兵,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覺得心頭一陣恐懼,下意識裡放緩了拉弓的速度,愕然擡頭望去。
交戰雙方所有人都擡起了頭。
望向天空中那道振鳴恐怖聲音響處。
雲遮蔽了陽光,投下陰影。
就在雲下的陰影中。
有一個男人從天上落下了來。
他劃破天空,身上帶着血一般的火焰,從數十米高的空中落下,彷彿是從雲中跳下來般,恐怖的速度振**體四周的空氣,漫出一團半圓球狀的水霧,後方的雙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磨擦劇烈的原因,噴濺出血一般的火焰。
這個男人就像一顆砸向大地的隕石。
隕石落下的地方,正是草原左帳王庭那輛華麗的馬車。
馬車上兩名王庭最強大的戰士咆哮着擡起沉重的巨盾,擋在蒼老巫師的頭頂。
蒼老巫師雙手劇烈顫抖,識海里的念力噴薄而出,調動身周天地元氣快速聚攏,然後他擡起頭來,驚懼的目光從盾間的縫隙裡穿了過去,看見一隻腳。
那隻腳上穿着一隻很普通的皮靴,皮靴有些舊,靴底有些髒,不知道踩過哪些草原,哪些戈壁,哪些污水,哪些山河。
看到這隻腳的瞬間,王庭老巫師明白了一個道理。
死亡來了。
…………隕石般落下的男人一腳踩到堅硬的金屬巨盾上。
舊靴底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巨大的力量,寸寸破裂。
然而堅硬的金屬巨盾,竟然也跟着寸寸破裂!
向上舉着巨盾的兩名王庭強者,連悶哼都來不及,粗壯的雙臂在那股沛然莫御,無比恐怖的力量下直接變成了像絲絮般的肉筋,剛剛**出來的白骨瞬間化爲齏粉,鮮血二人的鼻眼耳口裡像箭一般噴射而出。
已經沒有靴底的腳,踏破巨盾,在飛舞的金屬碎片間繼續向下,輕而易舉踏破蒼老巫師凝結的元氣盾,踩到了他的頭頂。
老巫師瞪着無神眼眸的頭顱,被這隻腳直接踩進了頸腔,緊接着那隻腳繼續向下,踩上他的身體,老巫師的身體驟然下沉變扁,直至變成一灘肉泥。
那隻穿着皮靴的腳還在繼續向下。
踩破老巫師的肉泥。
踩破堅硬的金屬圓盤。
踩破車板。
轟的一聲巨響!
煙塵與血肉粉末,四處噴濺,煙塵亂飛,華麗的馬車變成了一堆垃圾,疾射的金屬鋒利碎片,將馬車四周站着的數十名草原士兵射倒在地!
這隻穿雲裂空而至的腳,終於踩到了蠻人們佔據了近千年的草原上!
穿着皮袍的中年男子,身背血色巨刀站在廢墟中央,面無表情看着四周像雕像般震驚木立的草原蠻人們。
被圍陷在草原泥沼裡的荒人戰士們,看着遠處那個強大的男子,終於打破沉默發出一陣瘋狂的吼叫,有些少年荒人甚至激動地流出了眼淚。
…………南方某處深山老從裡,有一座外表看上去極爲樸素簡陋的道觀,因爲地偏無徑,從來沒有什麼遊客信徒來到這裡,自然沒有什麼香火。觀中的道人也不喜歡香火,他們覺得那個味道實在是俗到了極點,甚至和普通的昊天道人想的不一樣,住在這間舊觀裡的道人,甚至連香火錢都從來沒有在意過。
在道觀深處一處清幽湖畔,修着七座草房,與此間道觀最外樸素甚至寒酸的感覺不同,雖然這七間房檐上鋪着的都是茅草,但卻給人一種華貴莊嚴到了極點的感覺,那些茅草根根黃白如金玉,不知經歷多少年風雨卻依然新鮮如初。
在第一間草房內,窗畔的沉香木案上安靜擺放着一本很大很厚的典籍,封皮烏黑若凝血,又像是億萬年才能生成的黑血石,上面寫着一個日字。
典籍已經被人翻開,吸飽墨水的筆尖緩移,滑潤右去寫了一撇。
中年道人擱筆觀詳片刻,滿意地點點頭。
那張空白紙上寫着兩個字,那是某人的名字。
“寧缺”
清風不識字,卻可以幫助凝墨,讓文字留在紙張上,片刻後,窗外又吹來一陣清風,翻動書頁簌簌作響,不停向前翻去。不知道翻了多少頁,這本封皮上寫着日字的典籍,終於從寫着寧缺二字的那一頁,翻到了最前面。
典籍的首頁完全空白,像雪一樣。
緊接着的第二頁上有幾個名字,最上方是柳白,不遠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君字。紙上有一個人的名字與衆不同,遠離所有名字,從而顯得極孤單,卻又極爲強悍,彷彿他怎樣都不願意與這些聲震雲霄的中原正道強者們站在一起。
因爲他是魔宗天下行走。
他是北荒第一強者。
他的名字叫做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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