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後山雖說是唯一與俗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但畢竟有着不可知之地的名聲,對外人而言自然有幾分神秘。尤其是自軻浩然後,書院後山弟子極少在世間出現,所以沒有多少人真的瞭解那個地方,知道那裡面究竟有些什麼人。
不要說什麼俗世帝國,西陵神殿,即便是遠離世外的知守觀、懸空寺或魔宗,也只知道書院後山裡的大概情況,知道那座大山雲霧之後有十三位夫子親傳弟子,他們在那裡日夜潛修,實力深不可測。
在夫子的所有親傳弟子中,最有名氣的應該算是二師兄君陌以及陳皮皮,這裡所謂的名氣當然是在修行世界最上層的那個圈子裡的名氣,二師兄的名聲在於他那舉世皆知的驕傲自信,陳皮皮則是因爲他剛生出不久便被昊天道門認爲是舉世難覓的真正修行天才,並且得到了知守觀的認可。
關於書院大師兄,修行世界唯一的認識就是,那個人是個書生,手裡時常拿着一卷書,腰間繫着個水瓢,常年跟隨夫子在諸國遊歷,很少有人能夠親眼看到他,而且從來沒有人與他真正地交過手。
然而從來沒有人敢輕視這位書院大師兄。
因爲書院大師兄是唯一有資格跟隨夫子遊歷天下的人,而變態驕傲的君陌每每提及自己的師兄都會嘆息一聲,然後用最不可質疑的神情表示自己的無上敬意。
這個世界裡有很多強大驕傲自信的人,比如那位中年男子,但這些人深夜靜思自問想必沒有誰敢說自己比君陌那個怪物更加強大驕傲自信,所以只要但凡還沒有真正瘋狂的人,都不會嘗試去挑戰書院大師兄。
所以當氣息尋常的書生出現在寧缺身邊,那個挾着數十年狠厲肅殺之氣,便是十萬座山都無法讓它停下的拳頭,便不得不戛然而止。
中年男子沒有見過對方,但他看到了那個書生腰間繫着的水瓢和隨意插着的那捲書,所以他知道對方就是書院大師兄,沒有任何理由,非常肯定。
因爲書院大師兄就是書院大師兄,無論他是握着書卷行走在荒原的車轍裡,還是半蹲在小溪畔以瓢取水,只要你看見他,就能知道他便是傳說中的書院大師兄,因爲世間只有一個書院,而書院只有一個大師兄。
…………和那名在塵世裡打熬多年,所以即便在呼蘭海畔沉思多日,試圖與往日隔斷過往,要逆天行事,卻依然被太多紅塵意牽住心神從而停下拳頭的中年男人不同。
站在雪峰之巔的葉蘇,一直很想挑戰書院大師兄。
他是知守觀傳人,昊天道門最強大的當代天下行走,十四年前,還是少年時便是那般驕傲自負,最能瞭解軻先生以及書院二師兄君陌的驕傲自負裡所蘊藏的意味,所以他會因爲君陌的態度,對那位一直未曾相遇的書生保有尊重和敬意。
但他絕對不會錯過挑戰對方的機會,因爲他青春時的驕傲自信,便是因爲黑線那頭那名書生的平靜喜樂而漸漸斂沒,化作沉默孤獨。
他很清楚,沉默孤獨揹負木劍行走天下的自己,要遠遠比當年驕傲自負的自己更加強大,然而他總想尋回那些失去的東西,所以他必須遇見當年線那邊的那個人。
這種想法甚至可以稱之爲渴望的情緒,在這些年裡隨着修行境界越來越深妙圓融,隨着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越來越清晰,在他心裡也越來越強烈。
甚至比雪峰上方太陽灑下的光芒還要強烈。
十四年過去了,他終於遇見了書生,而且遇見了一個挑戰對方的機會。
爲了那捲天書,中年男子踏湖冰而行意欲狙殺,書生如果不想看着那個叫寧缺的傢伙就這樣死去,那麼便必然要出手。
葉蘇沒有把握書生如果不動,自己能不能強迫對方出手,但既然對方現出蹤跡準備出手,那麼他便有自信能夠讓這場相遇變成現實,因爲他可以先出手。
單薄的木劍懸浮在雪峰之巔的半空中。
那輪太陽是如此的明亮。
木劍已然變成一道金劍。
強大而純淨的道劍氣息,已經完全壓制住了山腰間那片小水潭。
雪峰之巔的白雪盡數被劍息碾壓成比精鐵還要堅硬的冰礫,那些冰礫把陽光折射成了七彩的顏色,彷彿變成了一地瑪瑙珠寶。
這是葉蘇此生施展出來最強大的一記道劍,蘊藏着昊天道門的無上妙詣,他在知守觀苦修十餘年,周遊天下十餘年,自死關之前悟到的極致生殺劍意。
當道劍無視遙遠的距離,落至水潭畔時,葉蘇的內心深處發出了一聲嘆息,便是他自己都因爲這一劍而動容起來,覺得完美純淨到了極點,未惹一絲塵埃。
那時水潭畔的書生擡起頭有些意外向雪峰之巔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破舊棉襖上面滿是塵土,留着千萬里路的痕跡,然而給人的感覺卻是乾淨到了極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或許很久,或許只是書生一眼之間。
雪峰之巔的冰礫漸漸融化,匯成極細的小溪。
站在雪崖畔的葉蘇緩緩低頭望向腳旁的積水,看不出臉上是何神情。
凝聚着萬束陽光,純淨而強大的生殺劍意,瞬間將積雪碾壓成冰,而冰卻在此時化了,只能說明那道本應聚束如光的劍意,竟是在慢慢泄漏開來。
那柄單薄的木劍不知何時回到了他的雙手中。
山腰間水潭畔的書生已經沒了蹤跡。
葉蘇臉上露出一道極嘲諷的笑容,脣角流出一道極黯淡的血水。
嘲諷自然是嘲諷他自己。
知道對方多年,默默渴望相遇多年,然而一朝真的相遇,自己所能施展出來的最強大的一記道劍,卻根本無法壓制對方,甚至連留下對方更長一些時間都做不到。
…………勘破死關、無比強大的知守觀傳人,沒能留下那名書生。
書生出現在山谷中寧缺身邊,平靜請那名武道巔峰強者收拳。
長安城南有間書院,書院後山有位大師兄,而用那位以驕傲自負聞名於世的二師兄的話來說,大師兄之所以是大師兄,自然是因爲他在書院排在第一。
無論修行境界弈棋弄琴繪畫繡花還是烹飪,他都排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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