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煩的宇文化及沒注意到王薄不規矩的眼神,即便他注意到只怕也沒心思理會這些。泡-書_吧(WwW..)倒是裴矩一眼就看出王薄眼神中的貪婪,他心裡一緊,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恐懼,這恐懼就和宇文化及縊死楊廣的時候一樣,來的突然且深切。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一個忠臣,最起碼不算個純臣,因爲他從來沒有想過陪着大業皇帝楊廣一起去死這種事。在他看來,皇帝值得他盡心做事,但不值得他生死與共。大隋皇帝給他的足夠多,權利,地位,甚至自雁門被困歸來之後,朝權全都交在他手裡,所有奏摺楊廣均不過目,御批的硃筆甚至皇帝的玉璽都在他手裡管着。
爲人臣子,到了這個地步也算得上登峰造極。
可他依然從來都沒有想過陪着皇帝死,而且他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個奸佞小人。他覺得自己已經盡了忠,若沒有他不斷編織出來的美好謊言清平天下,楊廣人生最後的日子裡還會灰暗陰沉無數倍。從雁門到了江都之後,他就已經知道大隋完了,作爲一個臣子,他所能盡最大努力做到的人臣之事,便是讓皇帝活得快活一些。
他甚至期盼過楊廣病重身亡,早死一天,他也好早解脫一天。以他裴家的實力底蘊,無論他再投靠誰也不會被冷落。就算做個安分的田舍郎,以他裴家的財富他也可以衣食無憂。
可皇帝不死,他就必須陪在他身邊。
宇文化及封他爲納言,事事對他言聽計從,可他卻活的比在楊廣身邊的時候還要勞累憔悴,憂心忡忡,盼着楊廣死才成爲現實,他又開始盼着宇文化及死了,而王薄雖然刻意掩飾但卻掩飾不住的貪婪眼神,讓他再一次生出了恐懼……和期盼。
從所謂的乾正大殿裡出來,裴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舒展了一下身子,之前在宇文化及面前的時候太過壓抑了些,這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而藉着舒展身子,他剛好等了在他身後的王薄一會兒。
“魏州的風景雖然不及江都秀美,可我在這裡好像比在江都的時候還要舒服些。”
他笑了笑說道。
王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等自己是要幹嘛,更不知道這句話裡是不是有什麼隱晦的意思,所以他只是隨意應承了一句,然後與裴矩並肩而行,他知道裴矩故意放慢了腳步等着,就肯定是有事要說。
只是讓王薄不解的是,走了一路,裴矩只說了一句話後便再也沒了聲音,他緩步而行,好像是在整理措辭,又好像真的只是對魏州的景色感興趣。泡-書_吧(WwW..)說起來,魏州是百戰之地,哪裡有什麼風景可言,即便是五月正應該秀美的時候也透着一股蕭條肅殺。
兩個人一路無言,一直走出太守府的院子也沒有一句交談。出了大門之後裴矩停頓了一下,王薄也下意識的站住。裴矩的馬車在左邊,王薄的馬車在右邊。兩個人的僕從見到主人出門,都打起精神來準備着。
裴矩停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還能有與楚王您同朝爲臣的時候。”
這句話如果深究的話,並沒有什麼和氣之意。王薄雖然屢次兵敗但卻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白癡,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所以立刻就有些惱火,他不冷不熱的回答道:“是啊,我起兵反隋的時候,裴大人還在盡心盡力的伺候楊廣。換句裴大人愛聽的話,我爲反賊,你爲朝臣。”
“楚王何必如此尖銳刻薄?”
裴矩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說,既然有緣分同朝爲臣,那麼希望你我之間的緣分不要盡的太快,我可是想和楚王您一直在一個朝廷裡做事的。”
一個朝廷,這四個字裴矩加重了語氣。
裴矩這番話說完,王薄立刻愣了一下。
不等他說什麼,裴矩忽然抱拳用一種武人的禮節說道:“陛下將宮廷宿衛之責也交給了我,但想必楚王您也知道,我一個文人哪裡會掌兵?這如何佈置城防,如何設定巡邏,如何分派人馬我都是一竅不通,如果楚王不介意,是否有空指點一二?”
他看着王薄,嘴角上的笑意耐人尋味。
到了此時,如果王薄再不明白什麼意思也就真是白癡了,他立刻哈哈大笑道:“我與裴大人也極爲投緣,你我之間的緣分想必一輩子也斷不了,同朝爲臣,哈哈……自然是要同朝爲臣的!”
“既然裴大人不恥下問,那我這個武夫就陪着裴大人走一走,順便說說,哪裡應該駐兵,哪裡……不需要駐兵!”
……
……
在大許國都城魏州皇宮裡面,有一個半個小時就能走兩圈的後園,這就是所謂的御花園,而曾經尊崇之極的大隋皇后蕭怡甄就住在這個小園子裡。在院子有個方圓不過幾十米寬闊的小池塘,池子雖然小,卻種了不少荷花,雖然未開,但看着令人心曠神怡。自從到了魏州之後,蕭怡甄從沒有出過所謂的皇宮,甚至連後園都沒有出去過,每天的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這荷花池邊坐着。
池邊有一座小小的涼亭,也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收拾過,亭子上刷的漆已經剝落,斑斑駁駁的看起來有些悲涼。
蕭怡甄從中午就一直在這亭子裡坐着,看着池子裡幾朵含苞欲放的荷花怔怔出神。這一出神就是整整半日,她連地方都沒有挪動過。傍晚時候侍女過來請她去吃飯,她起身走了幾步卻毫無食慾,於是又返回亭子裡繼續坐着,一直到了掌燈時候還是盯着那幾朵未開的荷花發呆。
“娘娘”
貼身侍女小荷低聲叫了她一聲:“天色已經晚了,夜風也涼,您就算不想吃東西,在這坐了大半日也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蕭怡甄緩緩搖了搖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沾滿了半邊池子的荷葉,還有翠綠圓葉中那幾支挺拔的未開蓮花。
“小荷”
蕭怡甄聲音極輕的說話,倒像是自顧自呢喃一般:“你還記得你名字的由來麼?”
“奴婢自然記得,奴婢才進宮的時候就在蓮池邊伺候陛下和您,那個時候不懂規矩,陛下問奴婢姓名,奴婢一慌竟然忘了回答,陛下說,算了,以前叫什麼名字不重要,看你模樣清秀,就好像池子裡的荷花一樣,又這般小,就叫小荷吧。”
“是啊……”
蕭怡甄喃喃道:“你的名字都是陛下賜給的,當時連妃子們都嫉妒着你,若不是我護着,說不得她們會想辦法把你趕出皇宮去。”
“奴婢一直感念陛下和娘娘的恩德,永世不敢忘記。”
小荷誠摯的說道。
“我記得,那是我和陛下第一次坐大龍舟到江都的時候。”
她有些失神的說道。
她和小荷嘴裡的陛下,自然不是此時正在前面乾正大殿裡唉聲嘆氣的宇文化及。
“那一年還是早春新綠的時候,陛下的龍舟剛剛建成,陛下帶我從東都出發,到了河邊便登船一路往東南,等到了江都,荷花都要開了。那一路上我被沿途的風景所迷,直說走的慢些再慢些,陛下就讓龍舟緩行,有一次我見一隻不知名的水鳥兒落在船頭,那鳥兒生的好美,我怕行船驚飛了它,就與陛下說,陛下便下令停船,和我肩並肩站在船頭看着那鳥兒,一直到它飛走了才繼續上路。”
“我不喜長安,陛下便帶我去東都,可在東都住的久了,我便又不喜東都,陛下就讓人造大龍舟,說要帶我去江南巡遊。因爲我不想一個人寂寞,陛下便去何處都帶着我,後來我喜愛江都風景,陛下便下旨在江都久居。”
“我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陛下從來沒有拒絕過。”
她擡起頭,有一串晶瑩無暇的水珠兒順着她的下頜滴落。
“陛下知我怕寂寞孤獨,時刻帶着我,便是東征高句麗,陛下也沒將我一個人留在宮裡。”
“可是……”
蕭怡甄的淚水無聲的滑落,滴在涼亭的青石板地面上。
“陛下現在卻一個人冰冷寂寞的在那邊,他一定在怪我,爲什麼不跟他一塊走?”
小荷也被她感染的不住落淚,抱着蕭怡甄的胳膊陪着她哭。
“我爲什麼不跟着陛下一起走?”
蕭怡甄喃喃的重複着這句話,似乎是在向自己要着答案。
正在這個時候,宇文化及在幾個侍衛的保護下快步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大笑着,一反之前的頹喪悲哀之氣。他一邊走一邊大笑道:“皇后,皇后你在哪兒?好消息,朕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小荷連忙用手帕將蕭怡甄臉色的淚痕擦去,自己也用袖口抹了抹淚水扶着蕭怡甄站了起來,蕭怡甄緩緩的舒了口氣,擠出一個笑臉問道:“什麼事讓陛下如此開心?”
“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宇文化及快步走過來,一把拉着蕭怡甄的手說道:“朕就說,朕天命所歸,雖然在東郡被李賊所敗,但卻遇着了王薄。朕封他爲楚王,他也沒辜負朕。今日上午他還說要出去聯絡舊部來投靠朕,剛纔他急匆匆的進來告訴朕,說他在濟北郡時候的一支舊部剛巧找了來,有兩萬人!”
他哈哈大笑道:“朕麾下本來還有三萬精兵,王薄在魏州原本有兵一萬,再加上這馬上就來投靠的兩萬人馬,朕麾下就有六萬精銳,王薄說魏州人尚武,百姓彪悍,給他們一柄刀子就能打仗,如果在魏州附近徵兵的話,一個月就能招募最少五萬人!到時候朕就又有十幾萬大軍,打回長安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興奮的說着,忽然看見蕭怡甄表情有些不對。
“你哭過?”
宇文化及隨即臉色一沉的問道。
“沒……只是看着這荷花,想起江都那片蓮池了。”
“想那個破池子幹嘛!”
宇文化及大手一揮道:“朕打回長安之後,就在長安城裡給你挖一個大池子出來,你說要多大,朕就給你挖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