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跟在張仲堅等人的後面,沒人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異樣。他似乎有什麼心事,眼神偶爾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霾。
文刖說山腳下看守馬匹的五名血騎兵已經被殺了。
李閒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因爲他必須確定自己一會兒要做的事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他沒提到歐思青青!
李閒握着拳頭,臉色有些發白。
希望……歐思青青躲起來了,如果她被抓或是被殺的話,文刖一定會說出來。那個老太監根本就是個變態,他之所以放衆人走不過是想玩貓和老鼠的遊戲罷了。他要享受過程,他根本就是在滿足自己變態的。放衆人走之前,他的話語聽起來平平淡淡,其實每一句都在擾亂衆人的心神,是想讓大家的心全都亂起來。所以,如果歐思青青被殺的話,他一定會說出來刺激我!
李閒一邊走一邊分析,也就是說,歐思青青肯定沒有被殺。
所以,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歐思青青自己躲了起來,要麼被文刖的人抓了起來。
李閒雖然平時嬉笑怒罵開朗的像個陽光少年,可他其實是半個悲觀主義者,很多事在考慮的時候都是先想到最壞的方面,然後想出辦法來應對。所以,文刖沒有提到隊伍中有女人,李閒最先考慮的是歐思青青如果被抓住該怎麼辦。
抓住了歐思青青,但文刖並沒有說出來,他考慮的是什麼?
李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歐思青青真的被抓的話那文刖利用歐思青青能做的文章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挾自己。
文刖肯放大家先行一個時辰,好像並不擔心自己會跑掉。
他的自信來源於他手下那一千二百人的精銳龍庭衛,來源於他自己修爲驚人,還有什麼……會不會是歐思青青?
李閒不知道他的推測是不是事實,也暫時想不到什麼辦法。其實,他甚至有些不負責任的沒有去想如何去救歐思青青,不是他無情無義,而是他在考慮的事如果付諸行動的話,那麼他倒是自私的希望歐思青青能陪着自己一起去死。雖然,僅僅是自私的想想罷了。
十九個人在山林中飛掠,很快就進入了樹林深處。
“再前面山腰有個山洞,位置很隱秘!”
一個鐵浮屠的馬賊忽然說道:“前幾天路過這裡,我撒尿的時候意外發現的。”
“不能進山洞!”
李閒從後面追上來說道:“萬一被發現,只能被堵死在裡面。”
“那怎麼辦?”
那鐵浮屠的馬賊問道。
李閒問道:“這山裡有沒有什麼水潭之類的地方?”
“沒有!”
張仲堅道:“山腳下倒是有條小河,但路程太遠,而且那條河水淺,河兩邊都是碎石,根本藏不得人。”
李閒點了點頭道:“就算藏在草叢裡,也不能躲進山洞。”
他想了想說道:“咱們得做點僞裝。”
衆人一邊奔跑,一邊交談。李閒將如何僞裝說了一遍,無非也就是弄一些野草什麼的做成帽戴在頭上,大家往濃密的草叢中一動不動的趴着之類的事。鐵獠狼道這樣是不是太兒戲了?李閒笑道文刖會不會也覺得這樣做太兒戲了些?大家聽到這話都是怔了怔,隨即明白李閒的意思。
自己都認爲兒戲的事,敵人會不會也認爲自己不會那樣做?
李閒想了想說道:“最重要的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不動,就算龍庭衛的人從腳邊經過,就算有蛇爬進脖裡,就算身邊起了火,也都不要動!只要做到五個字,山裡這麼大文刖不一定就能發現藏身之處。”
“哪五個字?”
朝求歌問道。
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像死人一樣。”
衆人一路往前跑,李閒忽然站住問道:“剛纔那是什麼聲音?”
洛傅道:“是鷹的叫聲,怎麼了?”
李閒眉頭挑了挑罵道:“王八蛋文老妖,怪不得有恃無恐。天上飛的那個扁毛畜生是盯着咱們的,必須想辦法甩了它!”
衆人這才醒悟,朝求歌道:“怪不得一路上總能聽到鷹啼,我還以爲山裡本就鷹多,原來是那個老妖怪放出來的。”
大家看李閒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敬佩,不明白這少年明明不如自己閱歷多,可爲什麼懂得那麼多事情。有人詢問,李閒只說是自己多了心眼隨口一說罷了。他當然不會解釋自己是上輩電視劇看的太多,這情節之老套基本上凡事看過電視的人都能預測。只是他越是不解釋,大家越覺得這少年是個心智如妖的傢伙。
“怎麼辦?”
陳雀兒問道。
李閒想了想道:“脫衣服!”
陳雀兒怔住,吶吶道:“不會是脫個精光吧!”
李閒道:“最好是都脫了,一會兒把衣服都掛在樹上,如果這次能逃出去還怕什麼丟臉?再說,咱們這些人誰沒在大河裡一起撲騰過,有什麼可羞的?不但要脫,一會兒還要用草擰出汁水來在全身塗抹一遍,然後用野草儘量多的綁在身上。抹上草汁之後大家就不能再跑了,儘量不要出汗!”
“這又是爲什麼?”
陳雀兒不解道。
李閒嘆了口氣道:“既然文老妖能馴出鷹來追蹤,難道他就馴不出狗來嗎?身上抹上草汁,就是爲了遮住咱們身上的氣味。可如果出了汗,獵狗一定就還能聞到。”
張仲堅讚賞的看了李閒一眼道:“想不到出塞兩年,達溪長儒竟然教會了你這麼多東西。老不能不佩服他啊,你十一歲之前跟着我是不是糟蹋的時間太多了?”
李閒笑了笑道:“如果咱們之前能在一個地方踏實下來生活兩年,您教我的一定比師父多。而且,這並不是師父教我的。而是我自己想到的,所以阿爺你也別自責。實事求是的說,你和師父都挺不靠譜的啊……”
張仲堅在李閒腦袋上敲了一下說道:“老不靠譜?”
李閒笑了笑道:“還是趕緊脫衣服吧。”
……
……
文刖依然坐在那塊大石頭上,身下依然是一個錦衣侍衛。他微微俯身,手掌輕柔的在面前那隻巨大的獒犬身上撫-摸着。那獒犬似乎很享受主人爲自己梳理毛髮,巨大的頭顱貼在文刖身上蹭了蹭。
“都尉,差不多到時候了。”
文刖身側的一個錦衣侍衛首領微微欠了欠身說道。
“凰鸞”
文刖低聲叫了那個首領的名字問:“他們爲什麼不往山下跑?他們的馬就在那裡啊。”
叫凰鸞的侍衛首領是個……女。
而且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
她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看樣體重絕對不會超過八十斤。她身上的衣服和那些普通龍庭衛士兵略有不同,在胸口位置上繡着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看她的面容很難看出具體的年紀,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又像是三十歲的成熟女性。這是一種很矛盾卻看起來極迷人的氣質,但面容卻談不上十分精緻。相對於那些嬌滴滴的女來說,她臉上的線條稍微僵硬了些,眉毛稍微濃了些,嘴脣略微薄了些。
但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很耐看的女。
“都尉,他們不信您。”
凰鸞微微垂首道。
文刖笑了笑道:“是啊,張仲堅他們都不會信我,他們一定會以爲,我在他們留下戰馬的地方佈置人手。”
他笑得有些得意,孩般的得意,這樣的表情,若是有人熟悉大隋皇帝陛下的話,一定會發現皇帝陛下得意的時候和文刖臉上的這種笑容,太像了。
“他們以爲我佈置了埋伏,我偏偏就沒有。”
他指了指鷹啼傳來的方向說道:“去吧,你帶隊去,把那些白癡給我抓回來。如果反抗的話,就都殺了吧。”
凰鸞垂首道:“屬下遵命!”
她招了招手,帶着兩個團的龍庭衛朝着李閒他們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大隋軍隊基本編制,十個人爲一火,設火長一名。五十人爲一隊,設隊正一名。一百人爲一旅,設旅帥一名,三百人爲一團,設校尉一名。設折衝府,下轄士兵一千二百名,首領稱爲都尉。
文刖拍了拍那大獒犬的脖道:“去吧,吃飽些再回來。”
他擡起頭厭惡的看了一眼太陽,隨即對另一名龍庭衛首領吩咐道:“青鳶,把傘打得低一些。”
青鳶,也是一名秀氣的女。
她點了點頭,隨即將那柄巨大的黑傘放低了些。這傘太大,而她和凰鸞一樣都是個嬌小的女,看起來柔弱的身舉着那柄大黑傘站在那裡,格外的怪異令人觸動。而且……從一開始到現在,她站在文刖身後已經一個多時辰,就那麼撐着大傘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無論山風襲來還是烈陽高照,她的臉色都沒有一絲變化。
只是,鬢角間細密汗珠,還有溼透了的衣背卻瞞不住人。
……
……
在一處山林密集的地方,樹林邊是一片亂石,雜草叢生,怪石嶙峋。
脫得赤條條的衆人身上塗抹滿了草汁,還綁上了很多青草。他們沒有進入那片山林,反而在看起來藏不住人的草叢中棲身。只是,趴伏在濃密的草叢中一動不動,就算從他們身邊走過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趴伏在草叢中的衆人,真的好像死人一樣。
甚至,他們的呼吸都那麼平緩,遠比正常人要緩慢的多!
李閒歉然的笑了笑,將一瓶藥放在張仲堅的手掌旁邊。
“阿爺,這藥不是毒,只是能讓人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迷藥。你們在這裡藏好,如果有人發現的話,你就把解藥分給大家吃了。阿爺……別瞪我,這個藥可以讓你們好像假死一樣,一動不動的藏在這裡文老妖的人肯定看不到。”
他握住張仲堅的手掌,感受着手心裡的溫暖,緩緩說道:“文刖要殺的是我,你們只要能躲到天黑就安全了。阿爺,對不起,如果我不死,會回來找你們。如果我死了……別告訴小狄和姑姑。”
他站起來,將所有人的衣服收集起來捆好揹負在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往樹林深處衝去。
高空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啼,追着那個少年的背影飛了過去。
如果這樣我都死不了,那就只能說老天爺你太開眼了。
李閒看了一眼空中飛翔的雄鷹,撇了撇嘴,臉色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