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從天策上將軍府書房裡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又變得陰沉起來,灰濛濛的蒼穹看起來格外的厚重,但卻沒有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因爲坐的時間太久,李閒舒展了一下身體緩步往外面走去。
遠遠的,栓在馬廄裡的大黑馬看到主人走過來興奮的踏動着四蹄,打了個響鼻,似乎有些興奮。
李閒走過去,拍了拍大黑馬的脖子低聲道:“這些日子倒是讓你過得太過於清閒了,竟是看着肥了不少,也不知道過幾天出征,你還能不能跑得動。”
似乎是聽懂了李閒的話,大黑馬又叫了兩聲表示抗議。它猛的人立而起,似乎是想要展示自己的身體依然強壯。
李閒笑了笑,解開繮繩翻身上馬。
出了院門之後李閒催動大黑馬向前,大黑馬撒着歡的打了個轉然後向前衝了出去,幾十名護衛一開始還能跟得上大黑馬速度,百米之後便被甩開,出了玄武門之後更是落後太多,竟是連大黑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大黑馬在大街上黑色閃電一樣飛馳而過,霸氣無雙。
到了大明宮門口,李閒勒住大黑馬一躍而下,似乎很滿意大黑馬依然如電一般的速度,拍了拍馬屁股說道:“很好,讓他們連你的尾燈都看不到……滾去自己找吃的,一會兒回去再叫你。”
大黑馬打了個響鼻,竟是聽懂了似的慢慢踱着走向離湖那邊。李閒一路步行走到北衙,本想去看葉懷袖,半路上又改變了主意往更裡面走了過去,轉過一個彎,正前面便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和大明宮整體恢弘大氣的建築風格相比,這小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倒是有些幽靜的意思,讓人看了感覺並不難受。
門口守衛着軍稽衛見是燕王,立刻躬身行禮。李閒微微點頭示意隨即走了進去,推開院門徑直走到屋子門口,李閒敲了敲門卻沒人迴應,他索性直接推門走了進去。門一開,一股濃烈的藥香撲面而來。
屋子裡的有些灰暗,李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適應屋子裡的光線。
在數不清的藥材中,獨孤銳志如野人一樣盤膝坐在地上,他身邊堆滿了書冊和藥材,也不知道他幾日沒有洗臉沒有換過衣服,看起來格外的落魄。李閒看着獨孤銳志的樣子心裡一暖,走過去挨着他的身子坐下來。
“小毒哥,辛苦了。”
埋身在書籍和藥材中的獨孤這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竟是嚇得哆嗦了一下,待看清了李閒之後忍不住埋怨道:“進來怎麼也不說話,嚇死我了……”
“你太過專注,我說話也你沒聽到。”
李閒坐在獨孤銳志身邊,離着近了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微微一怔,隨即有些感慨的問道:“幾天沒出過這屋子了?”
獨孤銳志認真的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走!”
李閒拉了獨孤銳志一把,拖着他往外走:“先去洗個澡,然後給我滾回房間裡睡一覺。不是每件事都能立刻找到解決的辦法,也不是每件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你這樣做早晚會瘋掉,你這樣下去身子會垮了!”
“纔有頭緒,你拉我幹嘛!”
獨孤銳志兩隻手抓着門框,用極可憐的語氣說道:“再給我三五天的時間,我必然能找到治好葉大家的辦法。小狄的提議雖然膽子大到了極致,而且風險也大到了極致,但並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前提是我必須找到妥善的法子才行。”
“小狄想的什麼辦法?”
李閒好奇的問道。
獨孤銳志脫口而出道:“將傷口再剖開……不行,小狄說過不能告訴你的,這法子風險太大,不能保證萬無一失我是絕對不會同意,小狄也不會那樣去做,她只是想到了別人不敢想的辦法。”
李閒怔住,隨即搖頭道:“小毒哥,只要她還活着,就很好!”
“可我是醫者!”
獨孤擡起下頜驕傲的說道:“我是醫者,就要盡全力讓病患痊癒!”
“醫個屁!”
李閒手腕一翻,腳下一勾將獨孤銳志放倒在地,然後俯身抓着腰帶將他提了起來,往肩膀上一扛,李閒大步往門外走去。
“去幾個人,燒一大桶熱水送到二檔頭書房裡去,然後再準備一些酒菜,一併送過來……等下!”
李閒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怡紅院將所有的紅姑娘都給孤帶來,讓她們排着隊伺候二檔頭洗澡喝酒。還有……這事莫讓魏徵知道了。”
“喏!”
守在門口的軍稽衛大聲答應了一聲,笑着往外面跑了出去。
“這怎麼行……這可怎麼行!”
獨孤銳志一邊掙扎一邊臉紅耳赤的說道:“君子不入青樓,我是君子,況且現在是大白天……”
李閒一路走,獨孤銳志便一邊說。
噗通!
李閒一把將獨孤銳志丟進離湖,然後拍了拍手說道:“先洗去一身臭味,不然一會兒姑娘們可怎麼伺候你。讓一羣姑娘輪了你還不樂意?那好啊,一會兒我讓雄闊海帶陌刀營進來輪了你!”
說完這句話,李閒轉身就走。可才走了幾步就怔住,一臉的不可思議。
在他前面,嘴裡叼着一尾錦鯉的大黑馬撒着歡的跑過來,那個樣子得瑟的有些欠抽。顯然它是在離湖邊喝水的時候看到了根本就不怕人的魚,這畜生便下意識的一口咬上來一條,旁邊的護衛都傻了眼,一個個面面相覷。
“這他孃的還是馬?”
李閒嘆了一聲,心說這世道真是多妖孽啊。
……
……
李閒將大黑馬抓魚的事當笑話講給葉懷袖,後者躺在牀上抿着嘴微笑:“或是看見你抓魚的次數多了,這大黑畜生竟然也學着去抓……我一想到你說它一口咬掉了半條魚,然後抖着舌頭又啐掉的樣子就想笑。”
“都快成了精了。”
李閒笑了笑,幫葉懷袖將被子蓋了蓋說道:“過幾日我就要南征。”
聽到這句話,葉懷袖的笑聲緩緩的止住,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朝中的人怎麼說?只怕不少人反對吧。”
“連杜如晦都覺着現在不是時機,說不妥的自然大有人在。可說這些的多是文官,將領倒是每一個說不妥的。”
“看的東西不一樣,自然觀點也不一樣。”
葉懷袖輕聲道:“武將的眼睛都盯着沙場,總是在長安城裡這麼閒着,只怕一個個都憋的想要去砍柴了,文官求穩,總想着國家再安定些再出兵。不過我倒是覺着,長痛不如短痛,國家現在是不穩,但不如趁着不穩就把該解決的事都解決了。等到日後穩了……人心也就懶了。”
“而且,李世民看似節節勝利,但蕭銑怎麼可能是那麼輕易簡單就能敗了的?南征的樑軍只怕已經距離襄陽不遠了,拼了命的往回趕,李世民的時間並不多。即便他打下襄陽,即便樑軍投降,但他看似膨脹的實力實則是大損,這個機會……不可錯失。”
“我知道,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能有什麼事?”
葉懷袖笑了笑說道:“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也不能活動竟是胖了不少。在這樣下去,可怎麼出去見人?等你出征得勝回來,只怕我就胖的走不動路了。”
“對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前陣子,懷蘇說要來長安,我跟你提過的,算算日子只怕也要到了。”
“啊?”
李閒一怔,拍了一下腦門說道:“這段日子太渾渾噩噩,竟是把這事忘了。一會兒我回去派人去迎迎,只怕已經近了長安,若是再晚幾日想起來,我倒是要走了。也不知道她急着來什麼事,怎麼沒和青青一塊南下?”
“她在信中沒說,只說要來長安……不過,以她的性子,若是沒有急事只怕不會輕易回中原來。”
“嗯,或是草原上出了什麼難辦的事。”
李閒微微皺眉,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謝映登去了東都,你又受了傷,草原上的事我也很少過問……”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密諜急匆匆的跑過來,在門外說道:“主公……有客從草原上來,要求見您。”
……
……
站在天策上將軍府門口,一襲白衣的阿史那朵朵俯身幫阿史那結社率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這裡是天策上將軍府,是長安城的主人居住的地方。”
“好大!”
阿史那結社率好奇的打量着上將軍府恢弘的大門,忍不住說道:“姐姐,中原人的房子爲什麼都要建這麼大,爲什麼城池要建這麼高?長安城的主人,就是姐姐你經常和我提起的那個人嗎?”
面對阿史那結社率一口氣提出的問題,阿史那朵朵極耐心的一一解答:“房子建的大,是爲了彰顯地位。城池建的高,是爲了抵禦外敵。長安城的主人,就是我和你提到過的那個人。以後你要在他身邊住一段日子,等趕跑了鐵勒人,我再來接你回王庭。”
“哦……他兇不兇?”
“很兇!所以你要聽他的話,明白嗎?”
“我要回王庭……”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剛要解釋就看到一匹雄壯的大黑馬從街道一頭轉了過來。那黑馬的速度奇快,纔看到,恍惚間就到了近前。馬背上那一身黑袍的男子勒住大黑馬,眼睛一直注視在阿史那朵朵臉上。
“你來了。”
他說。
“我來了。”
阿史那朵朵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的言語,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說了這三個字。
“還走嗎?”
“走”
“草原上出了事?”
“大事,突厥王庭的金帳將軍之一阿史那卜卦帶着數萬狼騎投靠了鐵勒人,鐵勒大汗野蘭糾集了數十萬騎兵,準備南下進攻突厥王庭,我調了十個萬人隊在薩爾湖一帶佈防,但不一定擋得住楊金蓄銳這麼多年的鐵勒騎兵……所以我把他送過來交給你,然後還要趕回去。”
“我讓羅藝出兵幫你!”
李閒眼神一凜:“青青的人馬也立刻返回草原去。”
“嗯!”
阿史那朵朵沒推辭,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只停留一個時辰,我的人需要補充糧食和水。”
“我立刻派人去準備。”
李閒從大黑馬上躍了下來,緩步走到阿史那朵朵身前,看着她的眼睛極認真的說道:“一天行不行。”
“不行的。”
“那就半天?”
阿史那朵朵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好,有件事,我也必須和你說清楚。”
她回頭看了一眼阿史那結社率,眼神中都是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