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陌刀營和裴行儼的伏兵加起來也不如李世民兵多,但當東岸秦王軍大營的火燒起來的時候,秦王軍的士兵們之前的鬥志就已經開始逐漸崩潰,無論如何,被人抄了後路這種事總是讓人絕望。
李世民麾下爲數不多的重甲衝了上去,但是很快就被雄闊海的陌刀營屠戮殆盡。在陌刀營面前,李世民的重甲步兵就好像一羣雜兵。陌刀營嫺熟的配合和霸氣的殺人手段,讓任何一支步兵都不可能看到取勝的希望。
踏着相同的步伐,陌刀營如一臺開足了馬力的裝甲一樣往前碾壓。在他們面前,一地的殘肢斷臂。
走在最前列中央位置的雄闊海,便是這輛裝甲戰車的發動機。所有陌刀手都保持着與他相同的步伐,動作雖然不迅疾,但強悍而霸道。
而秦王軍背後的裴行儼,則更像是一個瘋子。
掄動着兩柄銅錘,這個武癡興奮的嗷嗷直叫。他是一個廝殺上癮的人,每當血濺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就會變得越發瘋狂起來。那一對銅錘勢不可擋,攔在他面前的人全都變成了碎裂了腦殼的屍體。
燕雲軍兵少,而秦王軍兵多。可這個時候,進攻和防禦的角色已經互換。兵力少的一方反而兩面包夾,竟是打算包圍住超過十幾萬秦王軍!
張公謹指揮着弓箭手和輕甲步兵,配合着雄闊海的陌刀營向前推進。
看着已經扭轉過來的戰局,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燕王殿下在初到襄陽城的時候就說過的一番話。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很理解燕王殿下的打算,但今日實戰,燕雲軍以敵人三分之一倍的兵力緩緩形成合圍的時候,他才真正的理解李閒這種超乎尋常令人震撼感嘆的戰術。
大河!
兵力少的一方合圍兵力佔優的敵人,要想做到這一點藉助的就是戰場一側的大河!張公謹清楚的記得,燕王殿下問他的弟子葉懷璽。當初突厥人戰勝鐵勒人最經典的一役,突厥人便是以幾萬精銳的狼騎對鐵勒人數十萬騎兵完成了合圍。藉助的,同樣是一條大河!
漢水在這個區域有兩個巨大的轉彎,而現在的秦王軍就逐漸被燕雲軍有目的的逼向了漢水的轉彎處。
十餘萬秦王軍,被逼在漢水轉彎處的那個凹陷進去的地域內!
完成對秦王軍包圍的不僅僅是燕雲軍,還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被逼進了這個漢水凹陷進去的區域,秦王軍身前是士氣如虹的敵人,身後是滔滔大河。前無路,後亦無路。包圍,需要的不一定是數倍於敵人的兵力,藉助地勢,人少的一方同樣可以包圍敵軍!
或許有人會覺着,被逼進了死衚衕一樣的秦王軍,難道在絕路中就不能爆發出背水一戰的勇氣?
事實上,背水一戰的成功只是個例。
身後是難以逾越的天塹,身前是殺人如麻的敵人。在這種時候大部分人心裡產生的都是絕望和恐懼,而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在大部分時候,背水一戰這種將自己陷入絕境的打法,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當裴行儼和雄闊海的人馬匯合之後,其實戰爭已經基本結束。
對於秦王軍來說,首先擊潰他們的不是重甲陌刀營的暴戾。也不是裴行儼這支伏兵的突兀,而是他們身後河對岸大營裡的那一場大火,那一場慘敗。雖然正在秦王軍大營裡肆無忌憚來回衝撞的精騎不可能從河那邊飛過來,但這種對心理上的打擊纔是最致命的。
毫無疑問,在秦王軍大營中的燕雲精騎即便立刻殺過來,等到他們進襄陽城再殺出來,又或是從下游水淺處踩水過來,都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可明知道這樣,秦王軍士兵們依然沒有了決死一戰的勇氣。
過河來突襲燕雲軍大營的士兵,有一大半都是投降了李世民的樑軍。他們本來就和李世民不是一條心,當發現無法取得勝利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投降。當已經有過一次投降經歷之後,第二次跪地求饒就變得簡單輕易了許多。
李世民發現自己無力迴天的時候,他的心裡竟然沒有多少憤怒和悲傷。
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眼睜睜看着自己麾下大部分兵力被困住,他做出選擇的時間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撥轉照夜玉獅子,李世民帶着麾下大概兩千名親兵精騎立刻轉身就走!既然已經無力迴天,那何必陪着那些士兵們一塊送死?
經歷過太多事的李世民堅信一件事,只要自己不死,那麼東山再起的機會不會少。當初他帶着幾百人進入那座大山的時候他都沒有絕望,現在他麾下還有兩千戰力不俗的騎兵,他又何必要絕望?
……
……
李世民親率的兩千多名騎兵殺開一條血路衝出來的時候,已經損失了超過一半的兵力。但在李世民眼裡這並不值得惋惜,因爲他衝出了包圍。只要能殺出來,就算所有部下都戰死又有什麼值得惋惜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裴行儼帶着的一隊騎兵已經繞過來攔在了前面。
裴行儼麾下的騎兵同樣不多,這讓李世民堅信李閒麾下所有精騎都被派去了河對岸。燕雲軍留下的騎兵雖然不過幾千人,但相比於李世民麾下如今所剩的兵力來說,一點都不算少。
李世民在逃出長安城的時候,之所以能脫身逃進那座大山。是因爲他在大河邊留下了自己近乎所有的兵力,阻擋住了李孝恭追擊的步伐。在兵法上可以讚美爲棄車保帥,也可以讚美爲金蟬脫殼。
但毫無疑問的是,這種捨棄透着一股恥辱。
下令麾下騎兵迎戰裴行儼的人馬,李世民帶着大概二百名騎兵折了一個方向衝了出去。因爲人少,反而更加的靈活。這二百多騎兵護着李世民繞過了戰團,在黎明的微光中選擇了一個沒有敵人阻攔的方向向前急衝。
李世民做這種事已經輕車熟路,丟棄大部分兵力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從而使自己脫身,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所以心理上沒有任何障礙。
衝出了包圍圈,李世民瘋了一樣的用馬鞭打着心愛的坐騎。照夜玉獅子吃痛,一邊嘶鳴着一邊向前急衝。衝出去不足五里的時候,李世民甚至將自己的親兵都遠遠的甩開了。爲了保證安全,他又不得不停下來等了一會兒。
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李世民人馬身後大約一里左右,一個肥碩如豬的傢伙騎着一匹高頭大馬,循着李世民留下的痕跡一路追着。裴行儼的騎兵被李世民的親兵擋住,一時之間沒有餘力分兵去追。而張公謹麾下只有輕甲步兵,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更不可能追的上戰馬。
一時之間,竟是隻有自哀自憐的胖子自己追了上來。
一邊騎着馬飛馳,胖子一邊唉聲嘆氣。
他仔細的想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可能一口氣將前面那二百多敵人盡數殺死,然後威武牛-逼的生擒李世民回去請功……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後發現,如果老天爺這會兒不打雷一口氣將前面的敵人都劈死的話,自己絕沒有機會幹出那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所以他決定老老實實的跟着,只要不丟了李世民就成。
哪裡沒有敵人李世民就往哪裡跑,半個時辰之後,他竟然脫離了戰團真的衝了出去,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慘敗如此,李世民竟然還有心情笑的出來。
沒什麼。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能東山再起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縱然自己身邊沒有韓世萼,沒有尉遲恭,只有這二百多騎兵也不算什麼。他是李世民,絕不會因爲一兩次的失敗而被打倒。
在逃命的時候,他甚至還想着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能夠再次拉起一支隊伍,他絲毫都不懷疑自己有這個能力。
他竟是沒有時間去心疼自己那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二十萬大軍,絲毫也不心疼這最接近勝利的機會溜走。
一個時辰之後,戰團已經被他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第二次漸緩速度等着自己的親兵們追上來,李世民摘下腰畔的酒壺灌了一口。他發現自己在這個時候,腦子竟然清醒到了極致。一點也不慌張,一點也不沮喪。
很好。
他需要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靜。
一個半時辰之後,他帶着二百多騎兵已經跑出去差不多三十里。雖然遠沒有到絕對安全的地方,但李世民知道必須喘一口氣。從半夜到現在人沒有吃東西可以扛着,但戰馬必須吃一些野草補充體力。
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大片樹林,李世民下令衝進去隱藏。
在樹林中短暫的休息了一會兒,讓戰馬吃了一些林子裡的枯草和落葉。李世民和士兵們也好歹吃了些乾糧,卻不敢耽擱太久必須繼續趕路。
李世民已經想好了要去什麼地方,他甚至已經在規劃如何招募人馬。
萬玉樓在樹林外面沒敢直接進去,等了一會兒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循着足跡跟上去。一路順着痕跡又出了樹林,在走出樹林光線驟然一亮的時候。萬玉樓驚訝的發現李世民竟然就在自己身前不足百步的地方停着,緊跟着他又發現原來自己跟上這一路有多沒用。
在李世民的對面,平原上,最少兩萬鐵騎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攔在前面。那是兩萬騎兵,看起來將前面所有的路全部封死。當看到這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騎兵之後,李世民終於知道爲什麼自己留守大營的人馬會敗得那麼快了。
進攻大營的根本就不是燕雲精騎,而是李孝恭麾下那五萬騎兵!羅士信率領的是李孝恭的人馬,以五萬騎兵進攻五萬步兵,怎麼可能不勝?
精銳之極的騎兵陣列的最前面,李孝恭臉色有些不自然的站在那裡。在他身邊有一張躺椅,躺椅上有一個閉目養神似乎真的睡着了的年輕男子。
一身黑色錦衣,眉目俊朗。
“主公……人到了。”
李孝恭微微俯身,輕聲說了一句。
躺在椅子上的青年緩緩睜開眼,看了看面前不遠處那個狼狽的身影。
“看來將精騎都佈置在這裡有些浪費了。”
黑袍青年緩緩坐直了身子,臉色平淡如水。
在他身邊的地上,插着一柄黑刀。
他身後站着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身子另一側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一個女子撐着大黑傘爲他擋住了寒露,另一個女子揹着一柄大鐵槍侍立一旁。
而那個少年郎,則在煮茶。
他煮茶很專注認真,雖然是不久之前才和葉懷袖學來的手藝,但他的動作卻顯得嫺熟而自然,竟是透着一股婉約之美。或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個時候的自己纔是他性子裡最真實的釋放。
陣前煮茶,靜候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