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習答道:“我今日從那些客商裡聽來的消息,張家已經尋到楊熠了。”瞧見辰年一楞,少年的臉上不覺露出些許自嘲,道:“張家只需要有一個楊熠在手,並不在意那個楊熠是真是假,也許假的反而更合他們心意,起碼會很聽話。”
便是有些血緣關係又如何?張家出兵青州可不是爲了他楊家來打抱不平,也不過是想爭這青州罷了。
辰年略一思量便己明白,看崔習兩眼,問他道:“你如何打算?”
崔習默了一默,答道:“以前的確是有想過去投奔張家,也好爲家人報仇。現在看來,尋過去便是不被當做假的殺了,也要成爲他們手中的傀儡。況且還有茂兒,落入他們手上,還不知最後會被用在何處。”
辰年未有說話,只站在那裡靜靜地等着崔習自己的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崔習這才擡眼看,辰年面容堅毅地說道:“大當家,我想留在寨子裡。既然三百年前能有一個清風寨,那麼現在就能出一個牛頭寨。唐公既能帶兵出了太行,我楊熠也能。”
辰年聞言看他半響,最後笑了笑,道:“有兩點要改,其一,你是崔習,不是楊熠。其二,牛頭寨這個名字得換一換,以後喊出去太跌份了。”
崔習楞了一愕,卻是也笑了,回道:“崔習這就去尋大夥商量,給咱們寨子換個威武雄壯的名字。”
他兩個年歲都不大,行事難免有些衝動,當下便去喚醒寨衆來給寨子換名字。除去兩個警戒放哨的人,其餘寨衆本都己熟睡,被崔習喚醒過來還當是有敵來襲,不想卻是要給寨子起個名字。傻大眯瞪瞪地撓着腦袋,不解問道:“好好地換什麼寨名?咱們就在牛頭山上,這才叫牛頭寨,難不成還要換成馬頭寨?”
溫大牙聞言立刻就給他腦袋一巴掌,低聲罵道:“閉嘴!”
他罵完了,才又覺出不妥來,忙去看辰年。不想辰年卻是渾不在意,只道:“是想着領着大夥出了那牛頭山,這才起意換個名字,日後在江湖上也好闖出名號。”
大夥一聽這個,頓時上來了精神,紛紛出謀劃策,這個說既然牛頭不夠威風那就改作“猛虎”,那個便說虎口嶺那幫子人已經佔了“虎”字,咱們不如壓他們一頭,叫作“伏虎”。又有人說伏虎哪如降龍威風,不如就叫了“降龍寨”。衆人都是草莽出身,聽了這名齊齊鼓譟叫,好皆道:“這名字好!”
辰年肚中也沒多少墨水,將這名字唸了兩遍,也不覺笑道:“這名字倒是夠響亮!”
崔習卻是說道:“龍字不可亂用,依我看不如改作興隆的‘隆’,既取了伏龍之音,又有興隆之意。”
辰年擊掌笑道:“好,伏隆寨正好。”
溫大牙等人俱都大字不識,也分不清兩個字有什麼區別,見辰年說好,便都跟着說好。衆人正說得興高采烈,忽聽得那邊朝陽子叫道:“傻大,你過來。”
傻大聽他喚自己,“哎”了一聲便跑了過去,問道:“道長,您找咱?”
朝陽子盤膝坐在一塊高石上,問傻大道:“傻大,我且問你你,們是哪個山寨的?”
“牛——”傻大剛要答牛頭寨,張開嘴卻忽地想起寨子剛剛纔改了名字,忙改口道:“伏隆寨!”這個名字喊出來着實威風,便是傻大也不覺挺起了胸膛,又重複了一遍 “伏隆寨,咱們是伏隆寨的!”
“好個威風凜凜的名字!”朝陽子讚道,當下又問:“那我再問你,你這伏隆寨位於何處?”
“牛頭山啊,道長您知道的啊。”傻大答道。
朝陽子嘿嘿冷笑一聲,“牛頭山?既在牛頭山,怎地卻叫了伏隆寨?可有什麼說道沒有?是曾做了能叫其他寨子敬服的大事,還是寨中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這話傻大可是答不出來,只得回頭去看辰年。辰年那裡已是回過味來,她靜默片刻,也覺是自己一時得意忘形,便起身走過去,向着朝陽子深深一揖,謝道:“辰年多謝道長教誨。”
朝陽子輕輕一聲嗤笑,道:“還沒學會走路呢,倒是想着先跑,也不怕栽了跟頭!”
辰年面上絲毫不見惱色,反而是向着朝陽子又行了一禮,道:“道長說得對,是辰年輕狂了。”
瞧她這般恭謹,朝陽子這才稍稍滿意了些,又指着辰年身後的崔習與溫大牙等寨衆,與她說道:“謝辰年,不是我說你,你就看看你自己手下這幫人,是能算文成還是武就?不過是今日剛搶劫了一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就狂妄的不知要姓什麼,立馬要改寨名了。還伏龍,就憑你們幾個?還真有臉叫!”
寨中諸人都被朝陽子說得面紅耳赤,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他們這般橫行,不過是依仗着有陸驍與朝陽子在寨中,可他們都不算是寨子裡的人,若是沒了他們,莫說別人,就是那虎口嶺的人,他們都招惹不起。
瞧朝陽子似是還要再訓,辰年立刻說道:“道長,莫要再說了,我們這就改回去,依日叫牛頭寨。”
溫大牙等人也忙道:“對,就還叫牛頭寨,牛頭寨。”
朝陽子又冷哼了一聲,這才罷休。
辰年既愧又羞,想自己既然要做強者守護自己的道義,就不能總是依賴他人,便是有陸驍長在身邊,也不可凡事都指着他來出頭,還需得自己能撐起來纔好。她性子向來灑脫,既然想通了,對朝陽子非但不惱,反而覺得這黑老頭比往日裡更加可親,不由向着他甜甜地一笑,道:“多謝道長這盆涼水了。”
她容貌本就秀美無匹,這笑又是發自內心,全無半點虛情假意,連朝陽子都不覺被她笑得一愣,臉上雖還沉着,神色卻不似剛纔那樣刻薄冷硬了。
靜寧軒這一回少有地沒有出聲嗆朝陽子,她打量了辰年片刻,越看越覺得這丫頭討喜,突然問道:“小丫頭,你給我做個弟子可好?”
辰年聞言一愣,隨即便又大喜。這靜寧軒在江湖上雖有魔頭的稱號,可這些時日的相處,辰年發覺她不過就是脾氣急躁,性子無常些,倒真算不得什麼奸惡之徒,若是能得她傳授武功,倒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她忙欲過去給靜寧軒磕頭拜師,那靜寧軒卻已是擡手止住了她,說道:“我這人最煩規矩,你若想給我做弟子,也不用行什麼拜師禮,叫我一聲師父便是。哪一日我若是瞧你不順眼了,隨時便也可以將你逐出師門。”
辰年雖有些意外,不過又想靜寧軒就該如此行事,於是便笑了一笑,朗聲應道:“是師父。”
靜寧軒不覺也笑了,道:“我就喜歡你這份活泛勁頭。”
她兩人既成了師徒,衆人紛紛過來道賀。肖猴兒瞧着靜寧軒高興,便也嬉笑着問道:“前輩您還收弟子嗎?我覺得我這份活泛勁比起大當家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本是玩笑話,不料靜寧軒想了一想,卻是答道:“那就再收你一個吧。”
肖猴兒初聽還只是嘻嘻哈哈,直待旁邊的溫大牙大力地推了他一把,他這才反 應過來,激動得頓時口吃起來,問靜寧軒道:“您,您,您說話,說話當真?”
靜寧軒不悅道:“你到底要不要拜師?”
“拜,拜!”肖猴兒忙道,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給靜寧軒磕了一個響頭,叫 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傻大等人一見肖猴兒竟然拜了師父,忙也想拜師,可靜寧軒那裡卻是不肯收了,皺眉道:“不收了,不收了,徒弟有兩個就足夠了,多了也沒什麼用處。”
這樣一來,衆人對肖猴兒不覺又羨又妒,偏肖猴兒那裡還毫無自覺,高興地各 處亂竄,一時竟竄到了辰年面前,驚喜道:“大當家,師父也收了我做徒弟,以後 你就是我師姐了,我是要叫你師姐還是大當家?還是叫你師姐大當家?”
辰年笑而不語,旁邊的溫大牙等人卻是看不下去了,對着肖猴兒一哄而上,幾 人將他舉了起來,笑鬧道:“還是把這瘦猴扔了吧,這樣靜前輩就能收咱們做徒弟了。”
肖猴兒那裡忙叫嚷道:“你們敢,我師父和師姐饒不了你們。”
他這樣一說,舉着他的那幾個更是不依,俱都轉頭看向辰年,問道:“大當家,怎麼地?”
辰年笑了一笑,答道:“還是扔了吧!”
衆人鬨笑一聲,果真就舉着肖猴兒往山坡處走作勢,要把他丟了下去。肖猴兒如何不知大家在與他玩笑,卻十分配合地大聲尖叫,又向着靜寧軒高聲喊道:“師父,師父,師姐要叫人扔了我,您老人家救我啊。”
他這般賣力耍寶,果然將靜寧軒逗得笑了,便是朝陽子那裡也不覺笑道:“沒事,叫他們扔吧,你只要還有一口氣,道爺我就能把你救回來。”
衆人又是齊聲鬨笑,這般鬧得半夜,這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辰年醒得甚早,與崔習等人商議道:“眼下飛龍陘的買賣雖好做,卻是做不長久。青州眼看就要打仗,少不得要從冀州討要軍餉糧草,到時陘內定要有許多官兵。”
肖猴兒人雖瘦小,膽子卻是最大,一聽說陘內要走軍餉糧草,不覺兩眼發光道:“要是能劫了官兵的餉銀就好了,定然會大發一筆!”
辰年聞言橫了他一眼,冷聲道:“一口吞不下胖子,就咱們這些人,現在去招惹官兵只能得一個死字。”
肖猴兒自從昨夜裡認了辰年做師姐,更覺接她訓是理所應當,當下只嘿嘿一笑道:“既然劫不了官兵,那就先劫些客商富戶,也算劫富濟貧。”
崔習點頭道:“趁着官兵未來,咱們這兩日就在陘內多做兩起買賣,然後就回牛頭山,靜靜地停一停外面的動靜再做打算。而且,”他說到這裡停下了,看了看辰年,道:“虎口嶺那幫人貪心不足,極可能會與官兵起了爭鬥,到時咱們倒是可以從中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