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習答不上來,只得苦笑了一下,道:“沒什麼不可。”
辰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沒事,我心中有數,你幫我安排一下,挑兩個穩妥的人,關鍵是不得走漏了風聲。”
崔習一一點頭應下,送了辰年出門。
時值深秋,山間的夜晚已是有些寒冷,辰年一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覺竟到了朝陽子的住處,朝陽子屋門大敞着,人正在燈下整理醫案,聽見門外腳步聲,擡眼瞧了一眼,見是辰年,便就又低下頭去,口中卻是問道:“今兒怎麼有空往我這裡來了。”
辰年笑笑,邁進門來,問道:“道長可有什麼吃的,我晚飯還沒吃,要餓死了。”
朝陽子頭也未擡,只用筆尖點了點那邊桌子,辰年過去,從桌上的碟子裡拈了一塊桂花糕,三兩口塞進嘴裡,手裡又拿了一塊吃着,這才往朝陽子書案旁湊過來,問道:“道長寫什麼呢?”
她掃了兩眼,認出那是醫案,便就又問道:“寨子裡鬧病的人多嗎?”
“還好。”朝陽子答道,隨即又不耐煩地叫:“離我書案遠一點,別把點心渣子掉我案上。”
辰年嘿嘿笑了一聲,將手中點心塞進嘴裡,又“啪啪”地拍了拍手掌,意猶未盡地嘆道:“道長脾氣雖然不好,可人緣卻是不差,眼下寨子裡也就在您這裡還能吃到塊點心。”
朝陽子聞言撩着眼皮瞥了她一眼,道:“我瞧着你這陣子脾氣也是好了許多,還一直跟着那老和尚靜坐打禪。”他說着將毛筆擱到筆架,又指使辰年:“去搬凳子過來。”
辰年忙去搬了一個圓凳放到書案旁,不用朝陽子再吩咐,坐下來把手腕伸到朝陽子面前,朝陽子手指搭上去,凝神診了片刻,面上不覺露出些滿意之色,道:“不錯,那老和尚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不知爲何你師父那裡不大管用,我瞧着她整日吃齋唸佛,都恨不得要落髮出家了,內息卻依舊是強橫難控。”
辰年收回手,道:“我也勸過師父,叫她不要太執着於練成神功,不過心結之事,只有自解,旁人瞧着,再着急也是沒用。”
朝陽子緩緩點頭,嘆道:“她那個脾氣,爭強好鬥,幾十年都這樣了,一時半刻改不過來,算了,隨她去吧。”
辰年默了一會兒,忽地說道:“道長,我要去冀州。”
朝陽子有些詫異,問道:“去那裡做什麼。”
“算計,給這山裡的災民算計條活路出來。”辰年低下頭,玩自己的指尖,慢慢說道:“道長,我心裡其實也有些沒底,但是我是這寨子的大當家,大夥都還看着我,指着我,不管我有底沒底,都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大步往前走。”
朝陽子看她片刻,沉聲道:“那就往前走,有用得到我的,儘管開口。”
“真的。”辰年擡臉看着朝陽子,笑道:“那能易容的人皮面具,道長先給來幾張。”
朝陽子見她這般嬉皮笑臉,氣得直想拿案上的醫書砸她,氣惱道:“沒有,想要的話,你看上誰的臉了,道爺現就去給你剝。”
辰年打了個寒戰,扯着嘴角乾笑笑:“那還是算了。”
朝陽子瞪她兩眼,不過卻還是教了她幾招可以遮掩相貌的法子,又摸出兩個小瓷瓶給她,道:“系紅繩的那瓶是**,無色無味,莫說吃了,只要滴在燭火上幾滴,都能把人撂平了,再厲害的武功,十二個時辰之內都不得動彈一下,另外一個是解藥。”
辰年知道這是好東西,忙寶貝地揣進了懷裡,又涎着臉笑問道:“還有別的嗎?也一併給了我吧,我可是爲了大夥去拼命,道長莫要小氣。”
朝陽子又忍不住向她瞪眼,道:“有,還有一沾就死的毒藥,要不要。”
辰年想了想,道:“那個就算了。”話雖這樣說着,她卻還是在朝陽子這裡搜刮了許多丹藥,這纔出了門,走了兩步卻又轉回身來,扒着門框與朝陽子說道:“道長,我來你這兒,真不是爲着算計你東西來的。”
朝陽子氣呼呼地問道:“虧得你還沒算計,你要是再算計,道爺我還能落下東西嗎?”
辰年垂下眼簾,輕聲道:“道長,你別生氣,我在你這裡鬧一會兒,就覺得心裡能暖和一些,等再回身和人鬥心眼的時候,心裡也就不那麼冷。”
她不過一個十**歲的姑娘,卻要背起寨子裡上萬人的生計,朝陽子心裡一軟,擺手道:“算了,算了,誰還真和你一個小丫頭生氣。”說着又似想起了什麼,起身去桌邊端了那碟子桂花糕來,走過來塞進辰年手中,道:“快些回去吧,莫要想那麼多,該擔當時擔當,該放下時就得放下,真覺得累了,那就撂挑子不幹了,道爺帶着你雲遊天下去。”
“哎。”辰年爽快地應了一聲,毫不客氣地接了那盤子,轉身便走了,直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朝陽子這纔回過些神來,瞧了瞧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小眼睛,自言自語道:“好像又上了這丫頭的當了……”
九月二十一,辰年帶着魯嶸峰父女偷偷離開虎口嶺,三人避過飛龍陘,直接橫穿太行山而過,前往冀州,誰知人進了冀州城,才知薛盛顯竟不在城中,辰年很是意外,問魯嶸峰:“消息可準確。”
魯嶸峰答道:“不會有錯,那兄弟是我的生死之交,在冀州城守府待了二十多年,算是老人了,據他說薛盛顯五日前就離了冀州,往青州去了。”
“青州。”辰年不覺皺眉:“薛盛顯爲何會去青州。”
青州在薛盛英手上,這兩兄弟一向不對付,薛盛顯怎地會跑去青州,難道不怕在被薛盛英扣下了。
魯嶸峰搖頭:“這事他也不知,像是薛盛顯暗中去的,並未聲張。”
辰年想不明白薛盛顯爲何要去青州,可事關重大,她夜裡還是親自去了一趟城守府,尋不見薛盛顯,又將他書房中的書信軍報等物皆都翻了一遍,這纔信了薛盛顯確實不在冀州。
“大當家,咱們怎麼辦,是在冀州等着薛盛顯,還是去青州尋他。”靈雀問辰年道。
辰年默默思量片刻,道:“我昨夜裡翻到一些書信,青州又再向冀州催要糧草,冀州已是在準備調運,若是這些糧草真得落入青州手裡,再奪就難了,我估計着薛盛顯一時半會兒先回不來,咱們沒時間在這裡等,不如去青州找他。”
魯嶸峰聽了有些遲疑,道:“去青州,會不會太過冒險。”
靈雀搶先說道:“爹,這有什麼冒險的,再說了,沒準咱們還沒到青州,半路上就遇到薛盛顯回來,總好過在這裡傻等。”
辰年想了想,道:“鄭綸眼下領兵在外,青州只有薛盛英一個,有勇無謀,不足爲慮,去也無妨。”
他三人既商議定主意,便就立刻出了冀州往青州而來,又怕與薛盛顯錯過,特意換了裝束打扮,經飛龍陘趕往青州。
因着張懷珉退往新野,離着青州已遠,青州城不像之前那般戒備森嚴,眼下雖不肯放流民入城,但是來往的客商行人只要交足了銀子,卻是可以進入的,辰年與魯氏父女三個混入城內,先尋了間不起眼的客棧住下,這才商議如何去尋那薛盛顯。
魯嶸峰道:“不知薛盛顯來青州瞞沒瞞着薛盛英,若是沒瞞着,倒是好找,若是連薛盛英那裡都瞞着呢?這就難找了。”
辰年卻是想起一人來,與魯嶸峰道:“這事好說,只是我不好出面,還得魯大叔替我跑一趟,你去城守府偷偷尋一個叫邱三的人,就說我來了,叫他來見我一趟。”
“邱三,此人就叫做邱三。”魯嶸峰不禁問道。
不想這倒是一下子把辰年給問住了,她與邱三認識雖久,卻從來都是以邱三相稱,還真不知他的大名叫什麼:“想來現在不會再叫邱三了,只是我也不知他叫什麼。”她思量一下,說道:“你去城守府,就說是小寶的親戚,有急事要尋邱大人。”
辰年又向魯嶸峰描述邱三的長相,剛說得幾句,靈雀那裡卻是說道:“我見過他,就是還在清風寨的時候,這人三十來歲,長得有些賊眉鼠眼的,是不是。”
辰年失笑,想了想邱三那模樣,說他個賊眉鼠眼倒是也不算冤枉,便就笑道:“就是他,他曾在清風寨裡待過一陣子。”
“那我去尋他。”靈雀道。
辰年點頭:“也好,你和魯大叔一起去,你兩個見機行事,安全爲重。”
魯嶸峰與靈雀一起應了,出了客棧去城守府尋邱三,也是湊巧,他兩個剛到城守府外,還沒請人去傳話,正好遇到幾個將領模樣的人騎馬從外回來,靈雀眼尖,一眼瞧見當中一人長得細眉細眼,面帶油滑之相,正是曾在清風寨見過幾面的邱三,忙就高聲叫道:“邱大人。”
邱三剛剛下馬,聽聞有人叫他,下意識地順聲望去,瞧到是個年輕姑娘喚他,不覺有些詫異,又看了靈雀兩眼,忽地認出了她,頓時就怔了一怔。
身旁鄭綸察覺到邱三的異處,淡淡地望了一眼邱三,又轉頭看向靈雀那裡。
靈雀瞧着邱三沒應,忙就又叫道:“邱大人,我是小寶的姑姑啊!您不記得了。”
邱三暗暗呸了一聲,心道老子叫小寶兄弟,你是小寶姑姑,難不成還要大老子一輩了,他正腹誹,卻瞥到身邊鄭綸,一下子反應過來,面上立刻露出些不耐煩之色,與他嘆道:“您看看,這又有窮親戚尋來了,您先進去,待我打發走了他們,這就過去。”
鄭綸一言未發,只略略點了點頭,帶着那另外幾人往府中大步走去,邱三瞧他們進了府,這才快步往靈雀與魯嶸峰處走來,又左右瞧了兩眼,見並無人注意,壓低聲音問道:“您二位怎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