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焦成空突然開口,聲音很冷,“莊麗,昨晚你是故意的吧?”
莫春水重重一驚,眼睛隨着莊麗的臉色再不動彈。
三個人,很大很高的客廳,莫春水卻覺得無比壓抑,她看着莊麗,莊麗也是一直瞧着她,相互僵持。
“媽媽,我回來了。”客廳的門口傳來一個孩子童稚的聲音,傳遞在空間中,有種莫名的溫暖,莫春水收回視線朝門口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揹着一個深藍色的雙肩書包,慢慢走來。
“爸爸,你回來了?”這句是問句,莫春水可以感受孩子眼中的驚喜,他朝前一撲,正好撲在焦成空的腿旁,抱住,小小的撒嬌,“爸爸,你好久都不回來。”
焦成空的眼裡也露出柔和的光,抱起千奇,“今天在學校聽話嗎?”
千奇重重一點頭,掙扎着要把書包拿下來,邊拿邊說:“奇奇今天得小紅花了哦。”莫春水站在旁邊,如果面前這個男人與她不相干,她覺得這是人間最極至的美好。
莊麗彷彿感覺到了莫春水的猶豫,她自若地走到焦成空的面前,用溫和到可以滴水的聲音道:“千奇天天唸叨你,說你答應他去遊樂園玩,怎麼一直不回家,他今天出門還說如果你還不回來,他明天就去公司找你……這孩子,被慣壞了。”
莫春水倒退着坐下,手腳冰涼。
焦成空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反應,他與她本來就坐得近,他伸出一隻手欲去握莫春水放在身前的手,被莫春水躲開。
她笑着擡起頭,直接對視莊麗,“莊……哦,焦太太,昨天晚上的事,您還沒問答。”
她提醒她,她慶幸她找到了來的目的。
雖然與焦成空有關,卻不至於讓她被動,她討厭被動,即使打架,別人的拳頭舉起了,她也希望先打人的是她,她一向討厭被別人牽着鼻子走,更討厭別人拿優勢去壓她!
她到底好勝,不願意輸,即便心中有愧,她也要贏。
莊麗想躲開她的目光,卻被她緊緊跟隨,終於按捺不住,莊麗冷笑,“你憑什麼懷疑我?”
“我沒有懷疑你。”莫春水聳聳肩,一付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我並沒有說昨天發生了什麼,不是嗎?”
她好笑地看着她,“這個問題是成空問的,你的反問應該對他,而不是對我,不然的話,我會亂想,與一些事情聯繫起來。”
莊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灼人的目光盯在莫春水臉上,有燎原之勢。
“我以爲,莊老師一直是溫文爾雅,美麗動人的。”莫春水輕笑,“不像我,天生就是流氓……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絕對的事,說不定哪一天,我成大家閨秀了也說不定,焦太太,您說是不是?”
莊麗嘴脣瑟瑟發抖,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千奇覺得不對勁,從焦成空的腿上下來,去拉站在身邊的莊麗的手,“媽媽,媽媽,你怎麼了?”莊麗一句話也不說,只蹲下來抱住千奇。
再遲鈍,千奇也感覺到了莊麗的不對勁。焦成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着千奇,千奇摟緊莊麗,“媽媽,乖乖,不生氣哦。”說完,用嘴去吹莊麗的眼睛。
紅了……莫春水看着自己的手,說得過份了嗎?她竟哭了……
轉頭看焦成空,焦成空的臉有如泥塑,燈光下,線條強硬,他並不是一個柔和的男人。從相遇的第一天起春水就知道,他冷靜地看着蹲下沉默的莊麗,撫摸安慰莊麗的千奇,不動聲色,春水只覺得,燈光的明暗裡,襯得成空有種近於嬌異的平靜。
她以爲是幻覺。
咬咬牙,她又道:“莊……不,焦太太,既然你覺得我沒什麼資格問你昨晚的事,那我也不打擾了,先告辭。”她看了一眼焦成空,希望他能有所表示——她實在想知道,昨晚,是不是與莊麗有關。
這件事對她太重要,以至於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帶徒然增快。
她蹲下看了看千奇,微笑,“千奇,阿姨走了哦,下次見。”
小孩很有禮貌,揮着小手,“阿姨再見。”
出門,舒氣。
邁步,往前。
焦成空並沒有追出來,即便她以爲她會。
回到公司,才知道,今天換班,昨晚手機就沒電了,她被叫到辦公室,沈晴芸一臉陰沉,春水靜靜坐着,平日的暴戾與活潑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像個迷了路的小孩,嘴閉得很嘴,彷彿一動,眼睛就會從眼睛裡流出來。
腦袋一片空白。
離開後,只記得沈晴芸講了好久,似乎有說,如果再遲到或不請假逃班,就開除。
這次,真的不是她任性。
她回宿舍,手機還在衝電,一閃一閃地發着綠光,紅光一直飽滿,她靜靜地看着,腦袋混沌,紅光一直放大,最後似乎成了莊麗的臉,她朝她哈哈大笑,她說:我找人打你又怎麼樣,你到底爭不過我。
她的臉忽近忽遠,春水抓住,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她一放鬆,莊麗的聲音又回來,朝她叫囂,焦成空忘不了你又怎麼樣,光是愛情怎麼夠,我到底還是他的老婆,我到底還有他的孩子。她把千奇拉到面前,對春水笑,莫春水,你看看,他是焦成空的兒子!
眼皮漸漸的沉重,她合上眼,莊麗消失了。
她露出微笑,真好,她不見了。
此後便是一片空白,虛無的,什麼也沒有。
她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白色,她覺得今年似乎流年不利,老往醫院跑,她擡擡手臂,全身如斷骨般痛,她明明記得昨天還只是外傷,今天是怎麼了,連心窩裡也麻起來。
她一動,額頭上的溼布掉下來,掉在她的脖子裡,溼溼的涼意,將她的溫度降下不少,她開始睜眼看着四周,紀靈趴在牀邊,應該是睡着了。
動動嘴,想叫她,卻發現嘴裡一片乾涸,用力吞口水,依舊乾涸。
轉動脖子,只有紀靈一個人,她住的是單人病房,苦苦一笑,什麼病來着,又要花不少錢,她覺得下身很不舒服,纔想起自己是昨天來的經,今天正是最厲害的一天。
掙扎着想起來,全身的傷口一併拉動,又是一陣天暈地轉,等她回過神,紀靈已經醒了,“春水,你要什麼,我給你拿,你別亂動。”她忙起身扶住春水,春水動嘴,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水,喝水……”
“好,我就給你拿,你快躺下別動。”紀靈一手扶着春水,一手去拿桌上的礦泉水,拿到春水的手邊,纔想起她全身上下青青紫紫的傷,忙把她放好,擰開蓋子,遞給她。
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有去打開水,你先喝點,過會兒程露會過來,我讓她帶點熱粥。”
喝了水,好受許多,春水把瓶遞給紀靈,“你怎麼會在這裡?”
紀靈一邊整理給春水蓋被一邊說:“你還說,你昨晚發高燒,燒到39度,把和你一起住的人嚇了一跳,你上司沈小姐以爲是她的緣故,把你送過來守了一夜,到九點才離開。她在你的手機找到我的電話,我才趕過來的。”用手試了試春水的溫度,“還是很燙,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春水點點頭,“好多了。”
紀靈微笑,把掉在牀上的溼毛巾拿起,沉吟了一下,才問道:“春水,別怪我多事,你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她認真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混了嗎?怎麼又打起架來了,而且還被人打得這樣嚴重。”
把擰好的毛巾重新放到春水的額頭上,春水躲閃着不肯要。
嘆口氣,紀靈一語雙關,“算了,不勉強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可以。”帶了水壺去打水,走到門口,“對了,昨晚你來醫院後,焦成空來了許多電話,我沒接,不知道他找你什麼事,你看要不要回個電話。”
春水擡起頭,“嗯,謝謝。”
拿起手機,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抿嘴,“成空,你找我?”
那頭的聲音微有些急,“春水,你在哪裡?怎麼不接電話?”
“哦。”莫春水坐起來,讓身體更好受些,“晚上回來就在上班,手機放在宿舍,剛剛回宿舍,你呢,在上班嗎?”
“嗯,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莫春水只覺得苦澀,他們之間如今竟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頓一下,“不了,紀靈過來了,我得陪她。”
“那……那好吧。”
“掛了。”
“嗯。”
春水正要掛下電話,那頭突然叫道:“春水!”
“嗯?”
“……”好半天,他才輕輕地說:“春水,我愛你。”
春水輕笑出聲,“好了,好好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