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將手機放到耳邊,含着淚卻微笑地說:“喂。”
“喂喂喂,陳大傻……陳大傻,你……聽得見嗎?”謝梓琳如同在山間呼喚一般,每個字都拖着長音。
陳默明顯感覺到謝梓琳醉了,電話那一端很鬧騰,還有人在大聲唱歌。他擦擦眼淚說,“聽得見,你不用這麼大聲。”
“我怕你聽不見,她們太吵了,唱歌難聽死了還偏要唱。”
陳默聽到了謝梓琳和張豔玲的打鬧聲,謝梓琳說:“張豔玲,你別扯老孃頭髮。”張豔玲說:“敢說我唱歌難聽,你醉了我也不會放過你。”陳默笑着又問:“你打電話有什麼事?”
“什麼事?”
“對啊,什麼事?你不是打着玩吧?”
“嗯……”謝梓琳想了一會兒,“我忘了。”
“你喝了多少酒?我隔着屏幕都能聞到你的酒氣。”
“不多,我才喝三,四,五瓶。”謝梓琳掰手指算着。
“到底是幾瓶?”
“那不重要,你看我還能給你打電話,我沒醉。”
“好好好,沒醉沒醉。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什麼來?”
“打電話什麼事啊?沒事我掛了,話費很貴。”
“等等等等,我想想,肯定有事,剛纔我還記着呢。”
“那你快點想。”
“什麼事呢?什麼事呢?什麼事呢……”謝梓琳一直重複這一句。
陳默不那麼傷心了,謝梓琳的傻里傻氣的確給他送來了好心情。
謝梓琳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大腿,“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快說,別又忘了。”
“我還有一箱書在你那裡,你明天記得給我。”
陳默一驚,急忙坐起來,這纔想起謝梓琳高考前讓他保存了一箱書,他從牀腳的書箱裡拿出一本書,一打開就看見謝梓琳的名字。他驚喜地說:“你不說我都忘了。”
“對吧,我也是剛剛想起的。”
“那明天你到學校就給我打電話。”
“不,你給我打,我怕我又忘了。”
“行。”
“嗯,我唱歌去了。”
“去吧,少喝點酒,謝丫頭。”
“知道,說了我沒醉嘛。”
陳默放下手機,不由得開心起來,他覺得命運是在捉弄他,一會兒讓他悲傷不止,一會兒又讓他喜出望外。幾分鐘前他還以爲他再也見不到謝梓琳了,幾分鐘後卻得知謝梓琳還有一箱書寄存在他這裡,原來明天,他還有和謝梓琳相見的機會。江淇他們一早就知道陳默在哭,還爲如何安慰陳默發愁,幸好謝梓琳來了一通電話,才讓陳默的心情好起來,現在他們也可以專心打發時間了。
陳默坐在牀上,將謝梓琳的書箱拖到身邊,一本一本翻看起來。謝梓琳的書上不僅有學習筆記,還有很多有趣的連環畫,他欣賞着那些筆跡,腦海裡自然浮現出謝梓琳做筆記和畫畫時的模樣,那場面別提多溫馨了。陳默又翻到一本數學書,在書中忽然發現一張卡片,卡片上寫着:“沒人疼,沒人愛,I’m 單身無公害。”看見這句話,陳默若有所思,回過神後,他把那張卡片拿出來,輕輕放在枕頭下面。
凌晨兩點,陳默依然藉着手機的光,繼續看謝梓琳的書,那些書裡彷彿有巨大的寶藏,他不看完總覺得心有不甘。董陽讀完了雜誌,又來到江淇牀鋪看他寫毛筆字,二人聊起天來。尹亮也不再看小說,慵懶地窩在牀上,加入董陽和江淇的話題中。陳默聽着三人聊天,他也偶爾插幾句,但主要心思仍然在謝梓琳的書上。
凌晨三點,董陽、江淇和尹亮都打算睡覺了,三人互相道了晚安,還叮囑陳默早點休息。陳默還沒有看完謝梓琳的書,但他不想影響江淇他們睡覺,便放好書、收了手機、靜靜躺在牀上。陳默很久都沒睡着,睜眼是謝梓琳,閉眼也是謝梓琳,這一晚,沒有人知道他何時入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6月9日上午,傾盆大雨依舊,畢業生們在教三樓一樓參加英語口試。明明有一千多人,學校竟然只安排六間考室,雖然口試用不了多少時間,但六間考室實在是少得可憐。幾乎所有人都想早點回家,於是都早早來到教三樓排隊,走廊上人山人海,連避雨都不方便,撐傘的隊伍甚至延伸到了教一樓,逼近陳默所在的2班。陳默還算來得早的,但也等了一個小時才考到試,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想考卻考不了的試。
考完試後,陳默回到2班,剛纔他和丘離通過電話,二人約在教室見面,丘離要送他畢業禮物。他站在走廊上,看着牆上2班的合照,這張合照是兩年前班級文化建設時拍的,上面的他們還很青澀,那時的他和謝梓琳剛開始被同學們取笑。他笑了笑,伸手撫摸牆上的合照,手很自覺就落在謝梓琳的臉上。
“教你如何不想她。”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陳默回頭,只見丘離一手拿傘,一手提着禮物口袋。他笑着說:“同桌來了啊。”
“來了,這學校安排太不合理了,才六間考室,擠死個人。”
“是啊,我來那麼早都排了一個小時。”
丘離遞上禮物,“同桌給你,算你兩年來的補償。”
陳默開心地接過來,謙虛地說:“我沒有幫你什麼的。”
“輔導我功課,幫我倒水,每次換座位讓我坐裡頭,我接開水給你你也不生氣……真的,要感謝你的太多了。”
“你倒開水給我?什麼時候?”
丘離捂着嘴笑了,“你不記得了?那次你和謝梓琳冷戰,謝梓琳坐第一排,我們在最後一排,我幫你接水,那杯水全是開水,還差點燙你個斷子絕孫。”
陳默恍然大悟,“啊!你,同桌你真狠毒,那次居然是你故意的。”
“哈哈,當時貪玩,對不起啦。”
陳默笑了笑,“你啊,你就不該告訴我,瞞着我多好。”
“都畢業了,我瞞着你幹嘛?說出來我又能高興高興。”
“死同桌。”
丘離笑道:“行了,不是給你準備禮物了嘛,打開看看。”
陳默打開包裝,盒子裡只有一個筆記本,封面上有一抹彩虹,他還有點嫌棄,“哎呀,一個筆記本而已,至於用這麼好的包裝嗎?”
“誰說只有一個筆記本,打開看看。”
陳默又翻開筆記本,看見第一頁上寫滿了字,還夾着一張奇怪的紙。他打開那張紙,竟然是一張獎狀,上面寫着:“陳默同學,經過兩年多的考察,我深深地認識到你的確是公認的好同志,因此,特封你爲:最佳同桌。頒獎人:最好的同桌丘離。”他笑着說:“你到底是在表揚我?還是在表揚你自己?”
“一起表揚嘛。”
“好吧,謝謝同桌。同桌還是不願意和我擁抱嗎?”
“還是那句話,我很封建。你留給謝梓琳吧。”
“你可別後悔喲,以後想抱都抱不到了。”
丘離輕輕一笑,並不回答陳默,她直接撐傘離開,還背對着陳默揮手。她經過3班,4班,走到藝術走廊纔回頭,俏皮地看了陳默一眼後,很快就消失在拐角。陳默一直在揮手,但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再見,他目送丘離遠去,心裡並沒有不捨。也許,只要兩個人都懂,有些話就不需要說出來,比如“再見”,比如“保重”,比如“一切安好”,甚至是陳默最想對謝梓琳說的“我喜歡你”。
陳默翻開丘離送的筆記本,讀着第一頁的字:“同桌,首先我要恭喜你終於脫離苦海了,這兩年,你辛苦了。謝謝你的關心和幫助,不管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中的小事,謝謝你。謝謝你耐心地回答我的那些很低級的問題,比如亞馬孫河上溯一千千米,還有根號3抄下來變成根號13;謝謝你經常幫我搬書箱,接水,讓我靠窗坐……謝謝你,在我給你接了一整杯開水的時候沒有發脾氣,還有愚人節……太多太多要感謝你的,真的,我只能說謝謝。”
陳默靠到窗臺,繼續讀丘離寫給他的話:“過去兩年多的點滴,都是我美好的回憶。你是一個好同桌,未來你一定會擁有一個美好的生活。我祝福你,正如這筆記本封面上的‘彩虹’兩字,我相信終有一道美麗的彩虹是屬於你的。承蒙你厚愛的傻同桌—丘離子。”他合上筆記本,雙手背在身後,閉上眼睛回憶和丘離相處的日子,幸福地笑了。
陳默把禮物放在窗臺,又去看牆上的合照,他忽然覺得照片上的丘離比平時可愛許多,或許是因爲丘離送了他最幼稚的禮物,或許是因爲丘離拒絕了和他擁抱。他對照片上的丘離說:“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不和我擁抱?都畢業了擁抱一次也沒什麼吧,難道你思想真這麼封建?”他又靠在牆上,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微笑着拿出手機,撥通謝梓琳的號碼。
半小時後,雨下得小了,天空中沒有出現彩虹,謝梓琳卻來了。陳默一見到謝梓琳,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去,將謝梓琳攬在懷中。謝梓琳沒有防備,手中的雨傘也掉在地上,風一吹,傘又緩緩滑落雨中。二人緊緊擁抱,臉也緊挨着,這是陳默最後的勇敢,他不說話,謝梓琳也不說話,他們都在享受最後的浪漫。
一分鐘後,謝梓琳說:“你要抱多久啊?”
“我想抱一輩子。”陳默依然不放手。
“他們都看着我們呢。”
“別管他們,我們抱我們的。”
“這姿勢很累的。”
“再抱一會兒。”
“一會兒是多久?”
“一會兒就是一會兒,很快。”
“你說的,只抱一會兒噢。”
又一分鐘後,陳默鬆開手,謝梓琳卻若有所失。陳默到走廊下撿回謝梓琳的雨傘,看着天空說:“雨好像停了。”
“那你把傘收了。”謝梓琳也走下走廊。
二人出發回寢室拿書。陳默又問:“昨晚什麼時候回家的?”
“沒回家,就在KTV睡的。”
“你不怕遇到流氓嗎?”
“不怕,張雪峰他們輪流守夜,安全着呢。”
“你昨晚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喝醉了吧?”
“我給你打過電話嗎?”謝梓琳有點吃驚,彷彿根本沒有這回事,“不是你剛纔打電話叫我拿書嗎?”
陳默白了謝梓琳一眼,拿出手機,翻開通話記錄,“自己看。”
謝梓琳傻笑道:“噢,那我一定喝醉了,都不記得了。”
“幸好你還不笨,知道讓我打電話叫你,不然……”
“不然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什麼都不知道。”
“還是會知道的,我整理行李總會看見的。”
二人走到魚塘,看見向教室跑的毛清儀。陳默喊道:“毛清儀,你跑這麼快乾嘛?”
毛清儀一看見陳默就像看到救星,立刻跑回來,“啊,陳默,太好了,你幫我個忙好不好?幫我搬兩箱書。”
陳默要去給謝梓琳拿書,不敢私自答應毛清儀,便看向謝梓琳徵求意見。
毛清儀一眼看穿陳默的眼神,她忙拉着謝梓琳的手臂,乞求道:“謝梓琳最好了,我借用一下陳默好不好嘛?”
謝梓琳又有點臉紅,笑着說:“好了好了,我們幫你就是了。”
“Yes,還是謝梓琳最好。”說完毛清儀就挽着謝梓琳走了。
三人說說笑笑,很快就來到女生宿舍樓。陳默既害羞又興奮,他從來沒有進過女生寢室,想不到在學校最後一天還有這樣的機會。謝梓琳和毛清儀直接走進大門,陳默只好硬着頭皮跟着,守門的阿姨看了陳默兩眼,但並沒有阻攔他,今天畢業生離校,已經有很多男生來幫女生搬東西了。陳默卻很害羞,阿姨一看他他就臉紅了,急忙加快腳步走到謝梓琳前面。
進了樓道,上上下下有很多女生,視線自覺不自覺總會落在陳默身上,還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陳默又臉紅了,完全受不了那些女生的笑容,他十分後悔,心想不該來幫毛清儀,他幾次想打退堂鼓,毛清儀卻抓住他不放。一旁的謝梓琳倒是笑得合不攏嘴,有時也幫着毛清儀拉陳默。他們拉拉扯扯,從一樓到二樓再到三樓,樓道里的女生們都忍不住笑。
三人來到毛清儀的寢室,裡面已經空蕩蕩了,就剩下光禿禿的牀架和幾個盆子,還有毛清儀牀位上的兩箱書。陳默抱起一箱,毛清儀和謝梓琳擡着一箱,他們又離開寢室,走出宿舍樓,將書箱送去校門口。校園裡隨處可見拖着行李箱的人,有家長也有學生,這是畢業季應該有的樣子。
校門口也是人山人海,還停着十幾輛公交車和數不清的出租車。毛清儀喊來一輛出租車,陳默把兩箱書抱進車裡,毛清儀坐上副駕駛,陳默關上後門。謝梓琳說:“一路順風,要保重噢。”毛清儀說:“謝謝你們,你們也是。”陳默說:“嗯,再見。”三人都笑着,輕輕揮手告別,這場面簡直美得不像話。
道路非常擁擠,好幾分鐘後,毛清儀的出租車才消失在路口。陳默又對謝梓琳說:“好了,現在輪到我們了。”
“走吧,我也去參觀一下你們男生寢室。”謝梓琳轉過身,走進校門。
“你不怕我非禮你嗎?”
“來啊,誰怕誰。”謝梓琳又回頭說。
“你真的不怕我非禮你?”
謝梓琳繼續往前走,擺擺手說:“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以後想非禮都非禮不到了。”
陳默鼓足勇氣,衝上去一把抓住謝梓琳的手。謝梓琳並不意外,笑着說:“你幹嘛?”
“非禮你啊。”
謝梓琳任由陳默拉着,“禽獸。”
“放心吧,我就拉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