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江春入舊年 二十六 都市言情 大衆 網

二更天,有人叫小二要茶水,是上房那個拿摺扇的白衣公子。

小七便起了身,跑到廚房泡了壺茶上去。

房門沒關嚴,小七手剛放上去敲一下,就那麼開了。小七想着是客人叫他來的,這門也該是留着讓他進去的,便推開進去了。

屏風已經打開,看來客人已就寢了。

小七本想把茶水放在桌上,但又怕客人不方便,就轉過屏風想放在牀前小几上。

這一轉,可讓小七吃夠了苦頭。

牀上躺着確實只有白衣公子一人,但還有一個,正跨坐在他身上。

是那個黑衣少年。

兩人衣衫不整的糾纏在一處,白衣的面色潮紅,眼裡血絲暴漲,黑衣的一臉冷清,狠狠剮了小七一眼,道:“怎麼是你?”

小七打了個顫,慌忙放下手裡的茶壺,一邊往外退去一邊道歉:“對不住!小的這就走,小的這就走。”

這少年比之前更是陰冷了,還帶着股狠勁,一點沒了剛見着時低眉順眼與世無爭的模樣。難道那模樣是裝的?小七暗想,恐怕是!少年讓人覺得到陰冷的時間,除了此時都不在那兩人面前。

忽然,那黑衣少年側了側耳,眼神陰狠道:“這次來了!”說罷一個縱身將小七抓了起來,就要往窗戶扔去。

從這兒摔下去,不死也斷條腿,小七連忙哀求:“客官!別……小的不會武!”

那少年瞥小七一眼,不知怎的動了惻隱之心,快速點了他身上幾處穴道,順手塞到牀下去了。

小七隻覺全身僵硬,想開口求饒卻發不出聲音來了。

只聽得黑衣少年“咚”的一聲跳上了牀,即刻那牀便開始吱嘎作響。

剛響了幾聲,一個更大的聲音傳來。有人踢倒了屏風。

“小弟,你這是幹什麼?”小七聽得黑衣少年說,聲音詭異得厲害,讓在牀底的他都想發顫。小弟……那應該就是紅衣少年了。

“應無非!你給他吃了什麼?!”紅衣少年氣急敗壞的叫道。

“哼……”黑衣少年哼了一聲,隨即冷笑不停:“呵呵……呵呵……”

“你笑什麼!快給我滾下來!”說罷便躍到牀前,將黑衣少年從那人身上扯了下來。

黑衣少年也不驚慌,慢悠悠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反而是紅衣的穩不住氣,見牀上那人動也不動的躺着,眼睛暴漲,明顯是遭了下三流的道兒,恨恨道:“還不拿解藥來!”

“要什麼解藥?我早給他解了,呵呵……”黑衣少年刻意作出嫵媚語氣,又撫上脖子上的吻痕,意在將胞弟氣得失去理智。

紅衣少年被擊中心中最碰不得的地方。他本就是天之驕子,時時有人護着寵着的囂張任性慣了,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氣,果然便如他兄弟所願的氣昏了頭,忘記現在最重要的是該給牀上那人解穴,而不是與黑衣少年爭誰對誰錯。

“應無非,你怎的變得這般卑鄙無恥!三年前……三年前你不是這樣的!”

“三年前!哈哈哈,你還記得三年前?”黑衣少年大笑,忽又轉爲十分淒厲的聲音:“那你就該記得,三年前是誰救的溫玉公子,又是誰橫刀奪愛把他搶走的!”

“什麼救不救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各憑本事,哪來的橫刀奪愛?”

“各憑本事?你做的便是各憑本事,我做的便是卑鄙無恥?將親生兄弟推落懸崖,原來也是你的本事!不愧是應天嬌養大的兒子!”

“你還有臉提娘!若不是因你……若不是因你,爹和娘也不會死!”紅衣少年說着,竟大哭起來,一時間父母之恨,奪愛之仇洶涌而來,拔劍便刺。一邊打一邊罵道:“若不是他念你可憐,我早殺了你這妖孽!”

黑衣少年見他動手,也將長鞭與他纏抖起來,口中道:“算你說對了!我這妖孽,也是你害的!”

小七頭次這般近的見人打鬥,雖然只看得到腳,那氣氛也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不多時,連腳也看不清了,只覺得一團影子亂晃。

紅衣少年招招緊攻不留情面,攻一招問一句:

“你說!這次回來爲何不再使爹爹的劍法,反倒多了那些卑鄙下流的武功?!”

“你說!我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說!葉一風的劍藏在哪兒?!”

……

……

黑衣少年一句不答,亦不念兄弟情分。兩人竟是生死之戰。

兩人之間已有太多誤會,也許,根本就不是誤會。

他們確實需要這場打鬥。

……

……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人越戰越險惡,招招都是取命絕招,一不小心便下了黃泉。

這時牀板猛的動了一下,發出一聲響聲。也許纏鬥中的兩人沒有發現,但挨着牀板的小七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

黑衣少年耳力尤好,下意識看了牀上一眼。可他這耳力在此時卻讓他露了的破綻,分神那一瞬,紅衣少年長劍直指咽喉刺了過來。

小七聽到牀上又響了一聲,便見一片鮮血像潑水般灑在地上,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弧形。

是誰死了?!小七以爲有人喪命,一時牙齒格格的打起架來。

兩聲驚呼,過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半響,才聽得有人嘆氣,是那位白衣公子:“鴻夕,他是你哥哥……”

“你護着他……你們果然……”紅衣少年頹敗的聲音突然暴漲起來:“我殺了你!”

又一道血水落地,小七看到白衣公子跌落在地,臂上白袖破開一條紅色口子,一條腿姿勢奇怪的攤在地上。

他仰頭,依然說:“他是你哥哥……”

紅衣少年不再說話,黑衣的道:“你應該聽到了。我只問你一句,如今你……”

“開始,我是把鴻夕當成了你。你也別怪他,現在想來,他應該不知道之前的事情。”

“那你……”

“就算開始是錯了,可這三年的感情,怎能說變就變?”

“那……”

“你們都走吧……還有,我和你哥沒有……”

“我不走!憑什麼要我走?”紅衣少年怒道。

“因爲你斷了溫玉公子一條腿!哈哈哈,我得不到他,你們也別想好過!”黑衣少年淒厲的笑起來。

小七想起來,葉一風,江湖人稱溫玉公子,性格雖溫和卻固執,自負極高,自然容不下斷他腿腳之人。習武之人斷了手腳,便如同毀了他半身武功,怪不得黑衣少年說要他們也不好過。哪怕是原諒了心愛之人,只怕從此也結了疙瘩。

如此想來,黑衣少年極有可能是見無力迴天,故意不躲最後那劍,讓他們心生芥蒂。

紅衣少年自然也想到這點,不由再度怒火攻心:“應無非,今日我們兄弟情意恩斷義絕!再相見便是路人!”

“在下也正有此意!”黑衣少年答,依舊狂笑不止。小七從牀下看得那雙黑色的靴子,跌跌撞撞退了好幾步,最後從窗戶跳了出去。

黑衣少年離開大約半柱香,剩下兩人還一動不動。其實也不能說一點沒動,紅衣少年挪了幾次步,都沒踏出去。

“都走吧。”溫玉公子終於重複道。

“你的腿……我們都走了……”

溫玉公子笑着安慰快哭出來的紅衣少年,目光溫恂而柔和:“別哭了,今天還沒哭夠?放心,我會安排的。走吧。”

紅衣少年見事已至此,狠下決心道:“只要腿接好就行是吧!你等着我!”說罷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溫玉公子在屋內嘆了口氣,好一會。自己把腿骨接在一起,又拆了幾根凳腳綁上,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小心的挪了幾步,倒回牀上。

小七拼命的想發出點聲音,無奈被點了啞穴,想撞牀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像小貓般輕輕蹭蹭,還弄得全身發痛。小七又急又痛,半年多不見的眼淚大顆大顆掉了下來。

半夜,牀上的人動了動,一雙靴子出現在小七眼前。他又拼命的想動起來,卻依然徒勞無功,再次承受痛楚。

那雙靴子只有一隻着地,幾個蜻蜓點水,掠出了窗去。溫玉公子選擇這時候走,定是不想被人看到。

這事就此完結,到底誰把誰推下過懸崖,誰奪走了誰的愛人,誰偷了誰的劍……日後他們又怎麼樣了,再不會有人知道。

客棧的小二就是這樣,總會看到些旁人的事情,卻不可能看得完。

不過他們都忘了,這事裡頭,還有個被塞在牀下的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