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江春入舊年 三十四 都市言情 大衆 網

二月初,冰雪初融,林家的商船沿着運河往江南而去。這時節開始走,到了江南正是社前茶出來的時候。

林家年年都去江南買春茶。

蘇州裘家,在江南一帶也頗有盛名,與他們的茶葉買賣也做了好幾年,還未出過差子;價錢是二公子早談好的,只需過去查好貨色裝了運回洛陽便是,也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今年卻是鮮少出馬,一出馬必是大事的大公子主持。搞得整船人格外的小心謹慎。

管事不在跟前時,船工們常低聲議論:隔壁王大娘剛從外地來的遠房侄子說,最近,江上的水盜也是越來越猖狂了,殺人掠貨,無惡不作!

可憐了衆人提心吊膽,實則只是大公子一日突然想起小七還未到過江南,便趁着商船走這一趟。也好待風輕柳軟的江南春光給他散散心。

船行月餘,一路上順風順水,並無半個水盜影子。自然,林家大公子的名號也幫了不小的忙。

這夜泊在江寧秦淮,江上只只畫坊燈紅酒綠的穿梭遊曳。

眼見着離裘家已不遠,大家纔算是放了心,懷裡揣了銀兩的都上岸上船冶遊去了。商船上除了大公子和小七,就僅剩幾個輪值的船工。

大公子素來不去那些冶遊之所,小七自然更是。

之前小七跟二公子做了一段時間管事,免不得要去些此類場合,就算不喜歡也須強撐着。好在只過了年餘,大公子看着歷練夠了,便將他從二公子手裡搶了回來,不提小七不喜那些場合,只說是把他累着了,此後小七隻需與他行事便可。

自然,這些他是從不與小七說的。

其實小七並不怕累,還總是自己攬事做。

於是乎,大公子在家,小七是半個管家;

大公子押運,小七是得力管事;

大公子在外遊歷……小七就只能乖乖跟着,什麼事也輪不到他頭上來。

和這次出外差不多,不僅沒什麼事做,還好吃好穿的供着,到了沿途幾個繁華城市,管事和船工上岸補給,大公子便拉上他將那地的名勝古蹟遊玩一番。不像是行商,倒像是出外遊歷時的樣子。

只可惜他心裡堵了太多心緒,這一路上竟沒一點盡興之時。

這時天色已暗,大公子也沒提要上岸,小七便呆在房內無所事事。

商船廂房不多,大公子自然單住一間,船工住在艙底通鋪,小七與原本負責這趟貨的商隊管事分別住個小間,一左一右。就在大公子隔壁。

自從正月十五兩人便分房而居。

船上房間皆是木造,小七不時的能聽見隔壁的聲響

人,就在隔壁;心思,理不明白;話,無從說起。

小七心中煩悶交加,乾脆上了船頭吹風。

不知爲何,這兒的歌女都愛唱琵琶行,只聽得起起伏伏前後錯雜。

左耳聽“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右耳聞“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遠遠的還有句“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樑買茶去”飄飄渺渺的傳過來。

沉悶已久的小七終算是笑了出來。

雖只有那麼一瞬,還不能全然釋懷,但春風化雨,從來是綿綿密密慢慢滲透。像大公子。

二月初的風還冷的緊,小七卻覺得心中煩悶被拂去了不少。

站了一陣,身後傳來腳步聲,接着肩背上一暖。

大公子道:“小心風冷。”

小七點點頭,拉了拉那人給他披上的外衣。

那之後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那夜的事,大公子平日待小七的種種仍是不變,只是少了晚上同牀共枕而已。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大公子一直以爲小七知道是那夜的人是他,直到看見小七反應如此之大,才知道並非如此。

他倒是習武之人視覺較常人敏銳,小七可不能在黑暗裡看清誰是誰來。

其實小七知道那夜的事不該怪大公子,他也沒有怪大公子。大公子尚且不嫌他出身卑微低賤,他又哪來的立場怪大公子曾因藥性傷過他?就如房玉所言,那身子本就連清白都談不上。

只是不可避免的,總會有那麼點隔閡阻在中間了。

向來不會提什麼要求的小七說想要獨自呆幾日,大公子便點了頭與他分房而居。他不是要鬧脾氣,也自認沒有那個立場跟誰耍性子,小七隻是需要時間來讓自己不去在意。

相較那件過了三年的不堪舊事,更讓他心緒淤塞的是大公子從未明裡或暗裡說過喜歡二字。

大公子待自己如此,就只因爲那夜的事?或者不管那天破廟裡的是誰,他也都會如此相待?

那日小七至內室出來,問的不是“三年前那人是你?”而是如今這丁點小兒女心思。

大公子不會甜言蜜語哄小七說既遇着的是你便是上天註定的緣分,月老牽的紅線;也不會對小七講看到他蜷在雪地裡時,那種既心痛又慶幸的心思;

有時候心痛與心動實則只隔一線,何況這心思遲鈍的林家大公子,恐怕根本沒去想過自己是在線的哪邊。

他只會老老實實答:“是。”

在他而言既然有了夫妻之實,自然是要將那人顧惜一生的,不管是美是醜,是男是女。

因此,遇上的是這麼個榆木腦袋,小七的沉悶確實有緣由。不過轉而想想,也該慶幸自己運氣不錯,甚至怕還虧得大公子是如此的性子,不然哪來的之後?

有時候世事不能去計較開端,只要看到結果是圓滿的,便是圓滿的了。會不會說話哄人開心,破廟裡那場強暴,其實都是一樣的事實。與如今大公子的顧惜一樣。

情理情理,一樣不分明都能惹起驚天大浪。

小七理是明瞭,或者應該說一直都明瞭的,只是情還在這些心緒裡彎來繞去。

而大公子又是那種冷淡性子,這事也就一直沒人開那個和好的頭。甚至因爲除了親密些的肢體接觸,平日相處皆和往常一樣,便根本沒感覺兩人之間有什麼彆扭。

這事若是換了別家,恐怕早吵得天翻地覆鬧個你死我活了,也只有小七與大公子合在一起,纔能有這種不像彆扭的彆扭。

果真應了那句“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不會說一個不會鬧,只等春風慢慢的化了雨,再被他們慢慢的煮開,變作煙氣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