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個在商量,我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就在旁邊聽。按照小鬍子的意思,這口棺材寧可毀在這裡,也絕不可能讓它落到別人手中。他們具體計劃了一下,直接把棺材用正常方式弄下來肯定不行,小鬍子就說,讓江塵帶繩子上去,儘量在絕壁上找個借力的地方,用繩子攔腰捆在棺材上。這樣的話,棺材就算被強行推下,中間有個緩衝的過程,不會損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塵帶了東西就上去了,一點點朝上爬,我們在原地盡力給他照明。一爬到棺材那邊,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江塵艱難的帶着繩子在那裡忙活。
絕壁上借力的地方很少,江塵用了很長的時間,可能才攔腰在棺材上捆了一道。他是個沉穩而且謹慎的人,即便冒險,也會一百二十個小心,所以我們並不太擔心他的安危,只是在考慮棺材能不能按預定的計劃較完整的落下來。但是就在江塵捆了一道繩子之後,右邊的那根木樁子好像有點不堪重負,棺材一下子傾斜,那麼重的東西,一旦在絕壁上不穩,就再也沒辦法阻止,傾斜的棺材滑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徹底壓斷了那根木樁,從絕壁上跌落。
摔落的棺材在絕壁上碰了一下,發出咔擦一聲響動,江塵在那種情況下也站不穩了,但是他反應非常迅速,身體開始朝下掉的時候,伸手就搭住那根沒有斷裂的木樁,整個人像一個鐘擺,在絕壁上來回搖晃。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非常的快,幾乎就是眨眼的時間,棺材接連磕磕碰碰了幾次,然後馬上就要接近地面。江塵帶上去的繩子是經過計算的,不等我們有所反應,那根攔腰綁在棺材上的繩子一下子就繃的很緊,巨大的棺材像是蹦極時的人一樣,轟隆轟隆的上下起伏了幾次,最終停在了距離地面大概不到一米五的高度上。
此刻,江塵也完全在上面控制住了局面,他仍然沒有太多慌亂,順着原路爬下來。我們靠近了貼着絕壁停下來的棺材,再鎮定的人也不可能保持波瀾不驚了,這畢竟是路修篁的棺材,它很可能隱藏着終極的秘密。
在這個高度上,很多事情就容易了,我們想辦法合力把棺材落到了地面。這是一口被漆成純黑的棺材,質料是金絲楠,在起落的磕碰中,棺材損毀了一點,不過總體還算是完整。棺材完全展現在我們面前時,彭博小心的看了看,之後,他抹掉棺蓋上的一層灰塵,漆黑髮亮的漆皮上,現出了六個核桃大小的字。
無前世,無來生......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攜帶着這個神秘道士一生最大的處事真諦。不得不承認,路修篁是個超前的人,早在將近十個世紀之前,他就懂得,人,其實沒有所謂的前世,也沒有來生。人只能活一世,貧賤富貴,都是一世,只要生命終結,帝王將相也是一懷黃土。
他畢生所追尋的,就是這一世的輪轉長生,如果這一世沒有希望,那麼就永遠沒有希望。所以,他的墓,他的棺材,都脫出常規。
“開棺!”小鬍子忍住腋下那道傷口的疼痛,靜靜說出兩個字。江塵二話不說,拎着傢伙就上去了。我也在想,棺材中的路修篁,會是什麼樣子的?他有秘術保持屍身不腐?還是已經爛成了一堆白骨?
絕壁和地面完全是兩個概念,在地面上開一口棺,對江塵這樣的人來說,就跟喝水吃飯一樣簡單。很快,沉重的棺蓋就被完全掀掉了,這是口很普通的棺材,儘管材質不俗,但是棺材被開了之後,一切都平靜的象是沒有任何波瀾和風聲。
棺材被打開的一刻,我的身軀裡就有一種自己無法控制的力量,帶動雙腿,一步步的靠近它,我的目光完全投向了棺中的東西。
路修篁!路修篁!
當我看到棺材中的那具屍體時,心神就像是經過了一場狂風暴雨的侵襲,再也無法平靜。深深的棺材裡,躺着一具屍體,它身上裹着一件已經爛成片的道袍,但是屍體本身幾乎沒有任何腐爛,它被一種很特殊的手段保存下來。
屍體完全被脫水了,看着只剩下短短一截,它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活力,就像一截已經乾枯的木頭。但是屍體已經乾硬的臉龐上,那雙眼睛,彷彿還是活的。
這就是路修篁!這就是讓輪轉長生攪動了後世十個世紀的路修篁!
我看着路修篁的屍體,突然就覺得,這一切真的是命。從他和師盤的爭鬥開始,不知道多少長有環形六指的人都走在這條路上,最終,只有我面對面的看到了他的屍體。而且,這個延綿了十個世紀的大事件,彷彿註定要由我來終結。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望着沉睡在這裡許久許久的路修篁,腦子裡彷彿有一片來回翻滾的漩渦,漩渦跨越時間,我好像看到了最真實的過去,輪轉石,輪眼,鮮血......
我的腦子瞬間就又亂了,靜靜躺在棺材中的屍體,猛然間又睜開了它的眼睛。我完全亂了,但是潛意識裡又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清醒,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它死了,徹底死了。我拼命想要挪開自己盯着屍體的眼睛,卻力有未逮。屍體被灌注了一種魔力,死死的吸引着我的目光。
一雙手猛然就把我從原地拉了回來,我的目光從混亂迴歸到清醒,第一眼就看到小鬍子的臉。他對着我輕輕搖了搖頭,說:“不要再看了。”
我晃了晃腦袋,眼皮子很沉,有種從昏厥裡清醒過來的感覺。路修篁所掌控的,不僅僅是輪轉石,他可能擁有一些不可思議的秘術。我又感覺到了後怕,如果我一直死死盯着它看下去,會愈發不可自拔,最後直到自己把自己搞瘋。
我退到了一旁,彭博他們開始着手清理尋找棺材裡的東西,路修篁這種人是不可能給自己留下太多陪葬的,所以東西不多。不久之後,彭博在路修篁的屍體身下,發現了一排平鋪着的陶板。陶板燒製的很薄,但是非常堅硬,在這種環境下被侵蝕了無數歲月,本體仍然沒有任何的損毀。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彭博頓時就打了個哆嗦,他把手電直接就探到下面,去看那些陶板。
以陶板保留信息,是路修篁和師盤都掌握的手段。如果單從科學的角度來講,任何保存信息的手段都不可能超過十萬年,但是陶瓷和石頭可以,就算過上十萬年,陶瓷與石頭上的字跡仍然存在,不會消失。
“手札!路修篁手札!”彭博認真的確認了一會兒,就激動的要大喊起來:“完整的手札!”
路修篁所留的手札,全部都是很奇怪的符號,要經過系統性的深入解讀,才能知道其中的含義。雷英雄有一點手札殘本,彭博見過,所以他完全可以確定,這是路修篁手札的完整版,承載着非常大的信息量。如果有完整的手札,幾乎可以從裡面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陶板幾乎是鑲嵌在棺材底部的,經過之前的劇烈碰撞,一些陶板已經碎了。彭博開始一塊塊把它們取出來,然後按順序歸類放好。
“我有點不理解。”我點了支菸,看看來到我身邊的小鬍子。經過這些事,我心裡對他的隔膜好像又少了一些,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人,我想恨都恨不起來。
“這個大事件,正在朝終點走,不會再回歸原點了。”
“我不是不理解這些。”我深深抽了口煙,忍不住又轉頭看了那邊的棺材一眼:“一些手札已經在很多年前就流散到不少人手中,爲什麼還會有一套完整的手札留在這裡?”
“過去有很多事,到了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小鬍子淡淡笑了一下:“我們能做的,只有朝前看。”
彭博拿到了所有的陶板,除此之外,棺材裡幾乎沒有別的東西了。路修篁的屍體被江塵拖到了一旁,將要走的時候,我讓他重新把屍體拖回棺材裡。之後,我拿了很多固體燃料,全部扔進去。
“塵歸塵,土歸土......”我把一塊固體燃料點燃,拋入了棺材,火苗漸漸燃燒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火炬,跳躍在黑暗中。路修篁的屍體化成了飛灰,屬於他的時代,被他影響的時代,直到這一刻,完全終結。
“回去,跟十三匯合。”
當我們的思維從路修篁的棺材上完全掙脫出來的時候,一種潛在的危機感就立即充斥到腦海裡。麻爹的影子在我的眼前來回晃動,不管我承認不承認,但是麻爹已經露出了令人難以猜測的一面。
我的記憶中關於麻爹那一部分,被完全打開了。走着走着,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突然就拉住小鬍子,對他說:“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如果遇到麻爹。”我猶豫了一下,不敢擡頭去看小鬍子的目光:“如果遇到麻爹,不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