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天!扣動扳機!讓一切都終結在你手裡!
我打消了那個可笑又可悲的想法,不管老頭子對我有沒有一點半點感情,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太多太多的人因他而死。‘.
“小兔崽子。”老頭子慢慢擡頭看着我,我一直說服自己不去看他,但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移動到了他的臉龐,他的眼睛上。
這時候的他,好像就是當初我離開江北時最後一次見他的樣子,他老了,今天睡過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小兔崽子......
這個稱呼,我從小聽到大,卻沒有任何一次聽起來如此心酸。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重傷之餘面對槍口裝可憐,但是他真的顯老,老到不堪一擊。
“我的命就在這兒,你拿去!”老頭子努力想要站起來,但是不可能。最終,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就那樣坐在地面上,兩隻手顫抖着撕開自己胸前的衣服:“朝這兒打!”
老頭子真的太瞭解我了,他肯定不想死,卻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動作,他沒辦法逃脫,只能瓦解我的意念。
我曾想過無數次,真正抓到老頭子的時候該如何處死他。但是此刻,我的手指雖然扣着扳機,卻彷彿沒有力氣把子彈打出去。
也就在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麻爹還有曹實,在臨死前不久跟我說的那些話。他們很爲難,難做人,這種爲難簡直痛苦到想讓他們一頭撞死去逃避一切。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他們一樣,丟下手中的槍,撞死在這裡。但是不能,蘇日就在我身後躺着,生死未卜,他的夥計全都死在四周,和尚不知道是否活着,還有麻爹,曹實......一個又一個人影在我眼前晃動着,如果不是老頭子,他們會死嗎?
還有我的媽媽,從未見過面的爸爸,他死的那麼慘......
我不能容老頭子活下去,儘管手裡的槍重的像一座山,但我也要把這座山搬掉。如果他還可以活着,那麼總有一天,我會無法面對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眼淚把我的臉打溼了,我噗通一聲跪倒在老頭子面前,我仍舉着槍,但是心裡的雜念,已經越來越淡。
終結吧,是該終結的時候了。
“衛八!這一跪,欠你的,都還給你!”
砰!
我流着眼淚,沒有閉上眼睛,緩緩掏出那隻放着衛勉眼球的小瓶子,扣動了扳機。清脆的槍響,呼嘯的子彈,老頭子的胸前頓時如同綻放開一團妖異又猩紅的花,染紅了頭頂的黑暗。
他中了一槍,卻仍然坐的那麼端正,子彈穿透了胸膛,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不斷淌出的血,又擡頭看了看我。
砰砰砰!
我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子彈,猛然揚起了頭,槍從手裡滑落。我好像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一下子沉重了很多很多。
再沒有任何聲息了,一點都沒有,這個黑暗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說不清楚這是不是一種煎熬,但是我能感覺的到,我不再是衛天。
幾分鐘之後,我低下了頭,老頭子已經躺倒在地,他的胸口幾乎被子彈打爛了,只有一雙蒼老且如孤狼般的眼睛,仍然圓睜着。
“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
據說,這是當年流傳在李陵山週近的一句民諺,如今,它成爲了絕唱。衛長空死了,和麻爹一樣,再也回不了家。
昔年那個龐大強勢的家族,完全絕根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果,我也曾經算是衛家的人的話。
我一動不動的看着老頭子的屍體,輪轉長生,虛無縹緲。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就感悟到,所謂的長生,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它從未存在過,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那麼多人爭鬥了那麼多年,只不過給這個紛亂的世界留下了一個無稽的故事而已。
只是個故事。
我感覺自己脫力了,卻一刻也不能停,我爬到了蘇日身邊,他還有一絲鼻息。我又接着爬了很久,在那些屍體身上找回一些能用的東西,我費力的把蘇日拖到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然後給他消毒上藥包紮。
我找回了彈夾,抱着蘇日的那杆槍守在旁邊,我沒再看時間,在這個地方,能活下來的人總歸會活下來,不能活的,再怎麼努力都沒用。
我記不得究竟過了多長時間,蘇日醒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又昏迷了。我不能再指望他自己清醒過來之後自己走出去,我用很多衣服把他兜起來,然後揹着他的槍,在地面上爬行着拖他走。
這樣走的非常慢,半個小時過去,可能我只爬出了一二百米,但是我相信我能走出去。相信只是相信,這些路,都要我一寸一寸的爬過去。我的手肘磨爛了,卻固執的不肯停下。又過了很久,我看到了遠處有光線,還有一些人的影子。等那些人距離越來越近之後,我看到一個被人扶着的身影,他的光頭在光線的照射下,像一盞燈。
我連喊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掙扎着把手裡的手電擰到最亮,然後胡亂揮舞着,那邊很快發現了我,有人過來看了一下,隨即就朝後面喊。被人扶着的和尚一聽是我,一把就推開身邊的人,瘸着一條腿蹦了過來。
“衛大少!”和尚撲到我身邊,擠出一個招牌似的憨笑,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裡,一瞬間就涌出了淚。
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和尚哭。
和尚過來之後,張猴子也馬上招呼着人擡我們,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因爲身體和神經全都撐不住,見到自己人,我很快就昏了過去。臨昏迷前,我還沒忘記招呼張猴子帶人到陰沉臉死去的地方找輪眼。
等我醒過來時,已經到了外面,正在被人擡着趕路。我稍稍一動,就覺得渾身上下那裡都疼。
“蘇日怎麼樣?”
“一隻眼睛肯定是不行了,胸口的傷不在要害,小腹上的傷看着挺嚇人,彷彿開膛破肚一樣,其實也要不了命,衛大少,你忘了,在班駝的時候,曹實拖着一截腸子還走出了大漠......”
我的眼神立即就黯淡了,這一次,很多人都回不去了,曹實也回不去了。
和尚可能也是拼着一口氣帶人找我,等找到我之後,他也頂不住了,被人擡着走。路上他和我說了一下,但是我沒心聽,對我來說,發生在這裡的一切都是過去,不重要了。
我問張猴子有沒有找到東西,他說陰沉臉的屍體是找到了,但是輪眼沒有隨身帶着,因爲當時急着把我和蘇日擡出去,所以他們也沒有繼續找下去。
“好吧,好吧。”我轉頭看了看仍然昏睡的蘇日:“這不是我們的東西,讓它的主人去找它。”
最終,我們離開了盤龍山,到最近的城市去治傷。確實如和尚所說,蘇日活了下來,我身上的傷也不致命,只不過需要時間去恢復。但是和尚的情況有些嚴重,我聽下面的夥計嘀咕,即便能好,但也好不徹底。
我們都躺着起不來,只有張猴子一個人好胳膊好腿,我交代他去做善後的事,抄老頭子現在的老窩,拿到輪轉石。
老頭子這股勢力,其實等於完全垮掉了,所以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張猴子帶着人拿到了被老頭子之前奪走的那套輪轉石。我暫時還起不來,就讓他暫時放着,然後又叫他回長沙拿回了第一次來盤龍山時得到的幾塊輪轉石,等我傷好了之後再處理。
我沒有急着回南方,就留在這裡養傷,因爲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打算。我在這裡住了大概十天左右,雷朵突然就出現在我面前,她帶着一身風塵,那張花一般的臉龐依然有淡淡的憂鬱,但是當她看到我的那一刻,露出了一絲笑。
從馬爾康那邊也很快來了人,他們直接去了盤龍山,要尋找輪眼。前後找了很久,那批人回來了,順便接走了蘇日。至於找沒找到輪眼,我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這是屬於他們祖先的東西,找不到就算了,即便找到,也會被當做聖物一樣供奉起來。
我一直在這裡住着,除了每天跟和尚一起被人放在輪椅裡推着出去走一圈,幾乎就沒有別的事做了。張猴子感覺奇怪,說這裡條件並不好,幹嘛還留在這兒。我就告訴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沒做完。
一直過了大概四個月,我身上的傷好徹底了,和尚也養的差不多,但是他的一條腿永遠不可能恢復如初,走路會一瘸一拐。我吩咐張猴子準備了一些東西,帶着人還有搜來的輪轉石,重新回盤龍山。
中間的過程不多說了,手下的夥計們按我的吩咐,把輪轉石運到了當時的決戰地。搞爆破的人弄好了炸藥,足量的炸藥。之後,人全部都散開了,張猴子想勸我再想想,但是我已經決意要毀掉這個東西。
炸藥引爆了,爆炸聲和沖天的火光裡,輪轉石被炸成了無數粉末。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着爆破的火光,又轉頭看向四周,這裡死過人,很多人。
“你們都是爲了這件事死的,無論好壞,一死萬事空。”我喃喃的說:“這東西,留給你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