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風很自然的向那名紅衣女子走過去,他的步伐很從容,他臉上的笑容很和煦。他是一個豪強不假,他是一個俠客不假,但他是一個很有文化的豪強俠客,所以他懂得什麼叫彬彬有禮。他也知道在美人面前,保持彬彬有禮是很有必要的。
對面的紅衣女子是樂坊中的姑娘。
這是方纔蕭玄武告訴郭風的。
他沒有告訴郭風的是,紅衣女子身後那個看起來很像癩蛤蟆的小子,是上谷軍營的驃騎校尉,是紅衣女子的男人。
事實上,蕭玄武也不知道他是她的男人。
如果知道了,蕭玄武相信自己方纔的鼓動肯定會更大一些。
一個邊郡的校尉而已,郭風可是郭家的嫡系子孫。論能量,十個校尉也比不上一個郭風。
蕭玄武是這樣認爲的。
蕭玄武覺得,其實郭風這樣的俠客很可愛,也很可笑。他們自以爲很清高,鋤強扶弱,一言不合便血濺五步,那是俠義男兒的真性情。但是在蕭玄武看來,這個世界上唯有利益纔是最重要的,爲了一個連日子都過不下去的窮人去得罪一個很可能有權有勢有錢的富人?那是腦子抽風了纔去乾的事。
傻得可愛,傻得可笑。
但是蕭玄武不會把自己的這個想法表現出來,因爲郭家的勢力太大了。傳聞皇太后都和郭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在皇帝面前處處護着郭家。要不然郭家憑什麼能在諸多豪強中那麼有影響力?
蕭玄武覺得自家的財富也算不小了,小半個天下都有自家的生意,但是和郭家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而且這兩年來,皇帝陛下接連下了幾道旨意,擺明了要限制商業,聽說是受了董仲舒的蠱惑。
所以,蕭玄武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攀上郭家這棵大樹,到了那時,即便皇帝陛下看不慣商人,可這天底下畢竟不能缺少了商人,那麼自己蕭家,將會有極大壯大的機會。
如果萬一僥倖,跟皇太后扯上了關係,那簡直不敢想象。
蕭玄武這會兒看着郭風向紅衣女子走去,雖然懊惱如此風華絕代的一個女子就要被郭風這樣一個粗鄙之人褻瀆,心中很不舒服。但是隻要一想到能和郭風拉近些關係,蕭玄武覺得這便值了。況且,這紅衣女子本就不是自己能夠得到的。
自己不能得到,不代表郭家不能得到。
白馨欣正在和秦約挑選一盒胭脂,秦城正在和南宮商插科打諢,郭風便到了白馨欣跟前。他先是在胭脂攤位前站定,看了攤位上的胭脂一眼,像是對攤位老闆又像是對白馨欣道:“滿城豔麗胭脂,一旦到了這位姑娘面前,便成了沒有顏色的俗物,姑娘既然有心來此,便是讓這攤位脫離了凡塵,變得耀眼起來。老闆你爲何還不將這許多顏色拱手相送,卻要吝嗇的愣在這裡不知所措呢?”
說罷,不等白馨欣和那被白馨欣驚豔了半天當真是不知所措的老闆說話,郭風便掏出足額銀錢遞給那攤位老闆,“你這滿攤胭脂,我便替這位姑娘買下了。”
在老闆錯愕的眼神中,郭風笑着向白馨欣行了一個禮,“姑娘請恕在下冒昧,只是在下遠遠望見姑娘,便覺得這滿城熱鬧頓時索然無味,因此大膽前來叨擾,卻又不知如何能博得姑娘一笑,這才擅自做出這一番粗俗不堪的舉動,還望姑娘不要見外。”
說完,郭風直起身,笑着看向白馨欣。
跟着郭風而來的蕭玄武,站在郭風身後一兩步遠的地方,看到郭風方纔的表現,也不由得在心裡讚道:想不到你郭風一個粗人還有兩把刷子,這招還真是不賴。
蕭玲瓏眼神飄向別處,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郭風靜靜看着白馨欣,等待她的迴應。在他心裡,這招屢試不爽的絕招,也不知爲他打動了多少女子,郭風相信,縱然眼前的女子看起來極爲脫俗,可終究不過是樂坊中的姑娘,也是一個凡人。既然是凡人,便不是不能被打動的。
郭風有信心,所以他靜靜等着白馨欣接下來會有的迴應。
郭風相信,白馨欣應當先是羞澀,然後假意推脫一番,說不得還會臉紅着走開,但這都不重要,因爲這些反應都在郭風的預料之內,他知道,只要眼前的女子有反應,那麼自己就能一步一步將她抓在手裡。
他之前都是這麼做的。很簡單的方式,但是很實用。
所以郭風心裡已經在笑了,他甚至可以想見,一旦這名女子知曉了自己身份,說不得還會主動投懷送抱。
樂坊中的女子,對世俗勢力都是比較清楚的,誰都想脫離那個地方。而事實上,郭風也確實“幫助”過一些樂坊女子走出了那個並不討女子歡喜的所在。
郭風嘴角的笑意禁不住濃了一些,畢竟,他今日面對的,是一個足以比下他之前所見過所有女子的絕色美人。
但是白馨欣接下來的舉動,直接讓郭風傻在了那裡,完全被震住。
白馨欣嫣然一笑,笑得極爲嫵媚,然後她在郭風已經有些許得意的時候,轉過身對身後幾步外的秦城道:“相公,這種家裡丫鬟都不用的胭脂竟然有人要送我,我該如何呢?”
“嗯?”秦城裝模作樣的嗯了一聲,顯得極爲高深莫測,然後在蕭玄武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走上前來,看了郭風一眼,又掃視了蕭玄武和蕭玲瓏一眼,他的眼神從蕭玄武和蕭玲瓏臉上滑過的時候,沒有絲毫停留,彷彿完全不認識眼前的人似的,然後他對白馨欣微微一笑,“娘子,既然有人如此好心,我等若是拒絕了豈不寒了人家的心?我看這些胭脂雖然不太好,但是拿回去送給僕人的小孩子當玩具玩他們應該會喜歡的。畢竟顏色沒錯嘛,你說呢?”
“好,就依相公。”白馨欣嬌滴滴的應了一聲,然後朝臉色鐵青的郭風行了一個禮,道了一聲謝,隨後轉過身,對蓉兒淡淡道:“蓉兒,收了。”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是覺得沉的話,拿一盒表示一下心意就好了,反正拿回去也是給小泥鰍當玩具了。”
蓉兒應了一聲,走到攤位前看了半響,最終拿了一個看起來最爲高檔的,走的時候還不忘嘀咕一句:“小泥鰍可沒玩過這麼便宜的玩具……”
說完,她跟在秦城和白馨欣身後,揚長而去。
就這麼走了?
是的。美人已經走了。
而且是在給了郭風一個面子勉強拿了一盒胭脂之後,雲淡風輕的走了。
郭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被羞的通紅的臉顯得他尷尬至極,他雙拳緊握,青筋暴起,卻又不好發作,算是啞巴吃了黃連。攤位老闆的目光傳來,郭風覺得那無比刺人,像是一層層撥開了他的衣服,將赤身裸體的他仍在大街上一般。
這種滋味,原來如此屈辱。
先前的美好願景破滅,這會兒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看來美人不總是能解風情,郭風心中悲涼,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蕭玄武惱羞成怒,欲要上前喝住秦城,最好是讓手下僕人跟秦城動上手,雖然自己的僕人肯定是打不過秦城的,這在四個多月前就已經被證實,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時候郭風便會出手,只要郭風一出手,蕭玄武相信以郭風的身手,秦城必敗無疑,如此也算能出上一口惡氣。
就在蕭玄武準備有所行動的時候,樂毅轉身跑了過來,卻是越過郭風,直接跟蕭玄武說道:“我家將軍說了,蕭郎此時心中要是過意不去,只管上前來說話,我家將軍就在前面相侯。蕭郎若是不來,就請看好你家的狗!”
說完,樂毅一抱拳,瀟灑利落的轉身,大搖大擺走了。
蕭玄武心事被看穿,心中更是無比憋屈和憤怒,卻偏偏沒有地方發泄,他也知道秦城如今已經是校尉,他還沒有本事在新年的大街上追着一個校尉打,這事兒要是鬧大,他也不用混了。
但是當街被如此打臉,還如何能混的下去?
郭風轉身看了蕭玄武一眼,眼神陰寒,如同能吃人一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蕭玄武自知理虧,今日冤屈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本來只是想跟郭風套些近乎,沒想到弄巧成拙,被人家三言兩語弄得鎩羽而歸,算是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尤其是想到跟郭風套交情不成,要是郭風一個不高興,日後還可能因爲今日之事陷家族生意於萬劫不復,一時間蕭玄武竟然有種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
也算是蕭玄武運氣好,在郭風盛怒就要找個對象發作的時候,兩名穿着頗有幾分俠女風範的女子走了過來,先是疑惑的看了蕭玄武一眼,隨後走向郭風,其中一個女子對郭風道:“哥,這大過年的,你怎麼弄得一臉狼狽?難不成是調戲那個良家女子未遂,反而吃了鱉?”
這兩名女子年齡在十八上下,身材極好,凹凸有致,臉蛋也是百裡挑一,關鍵不在這裡,關鍵在於這兩名女子不管是在外形上還是在長相上,都生的一般無二,讓人看了,幾乎以爲是同一個人。唯一不同的,便是兩人的氣質。一個顯得青春活潑,一個顯得成熟冷豔。
方纔說話的,便是那看起來青春活潑一些的那個,喚作郭希希,這時候,她學着男人的模樣,一把挽住郭風的肩膀,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豪氣道:“哥,你說,是誰家的娘子,妹妹給你做主,保證手到擒來……記得你可是好久未嘗敗績了,今日倒是個好兆頭,嘿嘿……哈哈……”
說完,郭希希笑得很賊很誇張,似乎一點都不給郭風留面子,也不擔心他生氣。
郭風被郭希希這麼不倫不類的挽着肩膀,着實是沒有脾氣,聽到郭希希的調侃,郭風也只能報以一陣苦笑,他看了旁邊的郭鼕鼕一眼,卻見她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中帶着一絲戲謔。
郭風暗歎一聲,心中無限惱怒卻是消散不少。
“哥,方纔我聽人說了,此回大戰匈奴時候,有一個將軍領着幾千騎兵去了匈奴人老窩,把他們老窩攪了個天翻地覆,這纔打贏這場戰爭!你說,如此英雄,我等是不是要去見上一見?”
郭希希攀着郭風,眉飛色舞說起了自己方纔的見聞。
蕭玄武亦步亦趨的跟在三兄妹身後,苦着臉盤算着該如何澄清今日的誤會。
“兄長,你可認得那紅衣女子?”
蕭玲瓏猶豫了半天,明知蕭玄武這時心情不佳,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沒有人能夠體會方纔她看到秦城和白馨欣舉止親暱時心中的異樣,那是一種極爲不舒服卻說不清楚的異樣。蕭玲瓏自己也不明白,明明都到了如今這個份上,看到如此景象,她還有什麼好不舒服的。
蕭玄武冷哼一聲,“她?一個樂坊歌伎而已!”
“歌伎?”蕭玲瓏愕然,隨即臉上浮現出一個不屑的冷笑,回頭看了一眼秦城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還以爲你真就本事大了,想不到也只是找了個歌伎而已,哼……”
蕭玲瓏說完,感覺輕鬆不少,先前被白馨欣壓的喘不過氣的感覺終於消失不見,她換上一個笑容,如同先前來時的那樣,微微仰着脖子,大步向前走去。
只是,蕭玲瓏可能永遠都想不明白,她在乎的,到底是什麼。
她驕傲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