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使人寒,秋日照人暖。昨夜伶仃大醉,今日巳時三刻方纔起得牀來的郭希希,伸出白皙的手推在已經磨的有些光滑的窗木上,將客棧的窗子拉開,多日不見的陽光乍泄進屋,讓郭希希有些睜不開眼睛。她不得不伸手擋在額前,眯着乾澀的眼睛適應了好半響,才緩緩放下那支看不出的多少血色的纖手。
穿着郭鼕鼕爲她換上的素色睡衣,郭希希依在窗前,有些遲鈍的眸子呆呆看着窗外的乾桑城。陽光懶洋洋的,並不怎麼熱烈,在窗框上灑了一片。郭希希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陳舊的房門吱吱一陣響動,被人從外面拉開,木板與木板的摩擦聲,讓人牙酸。郭希希看了一眼端着熱氣騰騰的木盆進屋的郭鼕鼕,又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房間裡一塵不染,這倒不是某人在爛醉如泥時沒有率罈子砸碗,沒有口吐懸河。身邊隨時跟着一個會照顧人的姐姐,總是件幸福的事,任性起來也可以肆無忌憚。
“希希,洗把臉、涮涮口吧。”郭鼕鼕將木盆放下,拿起盆沿上的毛巾在水裡搓了一陣,擰掉一些水分,遞給郭希希。
郭希希接過毛巾在臉上擦了兩下,又還給郭鼕鼕。如是兩次,直到郭希希一聲不響洗漱完了,郭鼕鼕看着郭希希略顯蒼白的臉輕嘆了口氣,臉色有些不忍,終究是沒有說什麼,端起木盆又走了出去。
前腳剛踏出房門,卻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輕嘆,“身前一城陽光,身後一屋陰霾,而我煢然一身站在中間。唉,真是惱人!”
郭鼕鼕愣了愣,本來前半句話讓她心中一酸,但是聽到後半句,卻又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轉過身,對郭希希道:“希希,我們回去吧。”
“回去,回去哪裡?”郭希希看着她問道,很理所當然的揮了揮拳頭,堅定道:“要回去,也要再揍他一頓了再回去。我們大老遠從長安跑過來,要是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可丟死人了,回去指不定郭風那廝怎麼嘲笑我呢!”
她笑,有種不服氣的倔強,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你不是已經打揍他一回了麼?”郭鼕鼕捋了捋耳鬢的絲髮,笑道。
她笑,心裡有些慶幸自己這個妹妹還好有些瘋瘋癲癲的,要不然常人碰到這種事,還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呢,哪有嚷嚷着要去揍人家的?
“可是那天我沒有打贏他......”郭希希不滿道,“這不算。下回你得幫我,咱兩一起上,一定可以把他打趴下,讓我好好出口氣,哼哼!鼕鼕,咱兩是一條線上的,你可得幫我。”
郭鼕鼕啞然失笑,索性又走進屋,將木盆放下,和郭希希一起站在窗前,她伸手給郭希希理了理額前的黑髮,笑着道:“你就那麼想揍他麼,揍他就那麼讓你解氣?”
“不然呢?”郭希希嘟了嘟嘴,“我又不能真把他怎麼樣。再說了,白姐姐畢竟是先遇到他的,她先嫁過去其實我也沒太大意見。可是秦城這廝,竟然都不提前給我說一聲,要不是人家擔心他出徵有什麼......跑來找他,還被她矇在鼓裡呢!實在是太可惡了!再說了,日後......日後做了小的,就沒機會揍他了,現在得趕緊把本賺夠,要不然日後得還不得後悔死啊!”
郭鼕鼕聽完郭希希的話,一時呆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好。本來她看到郭希希這兩日鬧騰的厲害,每次飲酒都要到不省人事才肯罷休,她還以爲郭希希要跟秦城斷絕關係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鬧了這麼久,到了現在郭希希竟然是這麼個心思。
感情郭希希鬧只是因爲對小妾這個名分不滿啊!
“希希。”郭鼕鼕愣了良久才愛憐的看着郭希希說道,“你這麼做,值得嗎?”
“什麼值不值得?”郭希希下意識疑問了一句,隨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低下了頭,臉紅撲撲的,十足的小女兒做派。過了一會兒她纔想起自己應該回答這個問題,擡起頭,看着郭鼕鼕羞澀笑了笑,篤定道:“當然值得啊,因爲這世上的秦大哥只有這麼一個人啊!”
郭鼕鼕張了張嘴,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她甚至沒有完全聽明白郭希希這句話的意思,只看到郭希希堅定而又幸福的笑臉,心情複雜又有些激流。
一瞬間有那麼一種感覺,郭鼕鼕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好像就這麼長大了。
過了正午,在楓林山上逗留的遊人大都開始下山。要說登山的樂趣全在登高而望這四個字上,兩者相比登高是個較爲漫長的過程,然而一般而言樂趣卻不在它本身,而是在登頂之後那短時間的遠望上。只有在遠望腳下一片大地匍匐的時候,登高那個過程才顯得格外有趣有意義,這進而也加大瞭望的成就感。
豐林山只是座單純的山,山上並沒有什麼娛樂設施,秦城就是再吃飽了撐着也不可能在這裡弄個滑輪蹦極什麼的,所以遊人到了山頂,望夠了、休息夠了、成就夠了,也都要心情愉悅的下山去。
畢竟到了這個點,對於這個時候大多數一日兩餐的百姓們來說,已經快要飢腸轆轆,是時候返回家去燒火做飯了。
秦城等人雖然在山頂擺了茶水果品,但到底只是秋遊,不是野炊,到了這時候也得乖乖回去。
期間秦城和自稱田悠的雷被交談還算愉快,雷被也是秦城到這個時代之後認識的第一個士子了,自然佩服人家的學識,而雷被則更沒有不跟秦城套近乎的理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雷被當然不能放過這麼好的親近秦城的機會,尤其是面對的對手還是一個“高手”,就更要步步爲營。
“到了飯點的時候,再多的果品點心都不頂用,秦某還是習慣吃飯,那樣更有煙火氣一些。”秦城跟雷被走在一起,兩人隨意說着話,“比不得你們這類修行的人,巴不得少沾些油煙。秦某就是個俗人。”
雷被是道家,先前還與秦城談過《道德經》的修行之道,是以秦城如此調侃道。
雷被呵呵笑了笑,道:“道法自然,清湯寡慾雖然也是種修行之法,但並不是唯一途徑。依照《道德經》所言,人人皆是自然,人人皆是道法,是以真正修行的人不是修外物、悟天道,而是修自己、悟自身之道。率性而爲便是道了。所以秦兄切莫以此取笑於某,某也是個俗人。”
秦城聞言哈哈一笑,心情愉悅,與雷被這種有真學識而又不迂腐的人交流就是長見識,要不然後世也不會有說交朋友一定要保證自己是朋友圈子中最差的那個人,這樣才能保證進步的偏激之言。
“如此說來,田兄你與秦某都是天道了!”秦城笑言道,“既然如此,田兄你也是初到乾桑,人生地不熟的,不如今日就到寒舍坐坐,你我坐而論道,同屋而食,也好讓某稍盡地主之誼,如何?”
秦城話一出口,雷被倒是沒有什麼,倒是他兩人身後的二毛和大牛,臉色俱是大變。
“如此就叨擾秦兄了。”雷被施施然道,“我等恭敬不如從命。”
“東家,今日晚些時候還有生意要談,恐怕不便到秦將軍府上!”二毛搶着說道,還不忘朝雷被使了個眼色。
不管三人的身份有沒有暴露,但是幾人一股腦兒都跑到秦城府上,要是秦城萬一給來個甕中捉鱉,只怕雷被等人都跑不了,是以二毛見雷被竟然答應下來,不得不立即出言提醒,心裡還道東家今日怎麼這般糊塗。
不等秦城說話,雷被卻大方的擺了擺手,替二毛跟秦城告個罪,豪爽道:“今日某與秦將軍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些許生意不談也罷,怎能誤了與秦將軍論道?”
說罷見二毛還是有些不肯罷休的樣子,雷被繼而又道:“我看你二人可先回去,替我向來人告個罪,好生招待一番,也好不失了禮節,再另行約個時間。”
“東家......”二毛欲言又止,聽到雷被要單獨赴會,更是放心不下,終是道:“僕從但聽東家吩咐。不過我一人回去便可,讓大牛與東家同行,也好在東家飲多之時有個幫扶。”
秦城聞言哈哈一笑,對二毛道:“你還怕秦某寒舍沒有客房給田兄容身麼,不過你倒是想的周到。”
兩人終是說定,大牛隨同雷被一道,一起到秦城府上去。衆人這邊說說笑笑向山下行去。
走在秦城身後的南宮商,深深看了二毛和額大牛的背影一眼,皺了皺眉頭,好似在思量着什麼。
“怎麼了?”樂毅見南宮商臉色不對,靠近了他低聲好奇道。
南宮商畢竟統領情報隊兩年,樂毅自然相信他能發現一些自己不能發現的東西。
南宮商搖搖頭,臉色困惑,“總覺得有些蹊蹺,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怪哉怪哉!”
“你是說田悠這些人有古怪?”樂毅試着問道,“你不會是情報工作做的太多,見誰都不爽吧?”
南宮商斜了樂毅一眼,手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嘀咕道:“或許是我太多疑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