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輕輕推江落落:“落兒,既然院主喚你,你就快些去吧,莫耽擱了。”
“嗯”,手裡拿了一隻暖手的小銅爐便走出門外,離頊晏不過十幾步路程,看着頊晏走路的樣子,突然腦子一陣刺痛,眼前突然象放電影一樣呈現了一個清晰畫面:夏天的某個傍晚,長相更爲成熟俊朗的頊晏在窗下的涼榻閉目小憩,一條通身碧綠且劇毒的蛇咬傷了他,因醫治無效而死。在他嚥氣之前,走過來一個穿藍色薄裙的女子,畫面漸漸模糊,江落落覺得喘不過氣來,身子發軟,手爐自手中滑落在地上發出“鐺”的一聲,她扶着牆蹲下來大口呼吸,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似乎面前的路都斜了。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是頊晏!她想把事情告訴頊晏,但只是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江小姐,你怎麼了?”頊晏話未問完就覺得手上一沉,江落落已暈靠在他身上。
待落落醒來時,自己是在清心樓書架後的一張榻上,脣乾舌燥,一位五十來歲的男子正在爲她診脈,落落不認得,大概是這裡的大夫,卻不知道,此人就是西齊有名的醫聖樑均騰。
“樑世伯,江小姐情況如何?”溫潤清朗的聲音,是林清卓。
“哦,江小姐是急火攻心,再加上身上有傷,身子太弱,纔會如此。”語速不急不緩,醫者常有的語調。倒是讓落落有一種親切感。醫生捋了捋頜下的鬍鬚,道:“老夫這就去寫方子。”
“好,樑世伯這邊請。墨濃,倒點水給江小姐。”林清卓吩咐着身邊的小僮,又將醫聖帶到自己的書案前寫方。
江落落撐起自己的身子,環顧四周,此時頊晏接過墨濃端的水走過來,忙示意江落落躺下:“江小姐,你身子沒有復元,還是先躺下靜養比較好。”
江落落根本沒有聽見頊晏在說什麼,她看着頊晏,回想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男孩子就是頊晏,那個看上去陽光俊雅的男孩,不久以後就會一命歸西,心裡着實難過,胸口堵得喘不過氣來。
而頊晏卻不知道江落落在想什麼,見她皺着眉,還以爲她哪裡不舒服,“江小姐,你是哪裡不舒服嗎?我去叫醫聖爺爺來。”
“不。”落落一把拉住頊晏,頊晏一愣,倒是有點不自然。但江落落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她滿腦子都是頊晏被蛇咬了以後在地板上痛苦翻滾的樣子,她清澈的眼眸上漸漸蒙上一層水霧。顫着聲問:“頊晏,你有沒有住過什麼地方是有竹子的?”
頊晏一愣,“竹子?”
林清卓送走醫聖後,走到榻前,正巧看到落落眼眶中飽蓄的眼淚,滿臉焦急地望着頊晏。林清卓看到這個樣子的落落,很是詫異。落落見到林清卓進來,便放開了頊晏,“院主,可否借紙筆一用?”
“紙筆?當然可以啊。”林清卓覺得很奇怪,但臉上卻沒有表現什麼。江落落下了榻,似乎很着急似的便走到案几前,拿起毛筆蘸了墨就在宣紙上畫起來,由於心裡着急緊張,手腕有些微微發抖。
而頊晏見林清卓疑問的眼神拋過來,只能苦笑一下:“院主,我也不知道江小姐要幹什麼。”
林清卓示意頊晏和自己先坐下喝茶。大約三四泡茶喝下後,落落將紙拿起來吹了吹,“院主,頊晏,可以了。”
林清卓與頊晏走過來,頊晏發現畫上竟然是自己睡熟的模樣,而且模樣長大了不少。看到半卷的竹簾,和簾外的幾桿翠竹,頊晏和林清卓都驚訝地擡眼對視,而後又將目光轉向落落。
“院主,頊晏,你們知道畫上的地方是哪兒嗎?”落落非常緊張,面色更是蒼白得幾乎與宣紙差不多顏色,嘴脣失去應有的粉嫩,淺得看不出輪廓。落落搖搖晃晃走到榻旁的小櫃子上將頊晏剛纔端去的水一口喝掉,那水已涼了,但她顧不得這些,因爲不知道剛纔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對頊晏的將來有沒有影響。她瞬間想到了前日在清心樓中那暈眩中看到的畫面,那是林清卓被一羣蒙面人圍攏追殺的場景。
頊晏抿了抿嘴脣,臉上顯現了兩個可愛的酒窩,但他的神情卻是淡淡的,回答說:“這是碧宵宮的後殿。江小姐以前去過?”
落落搖搖頭說:“沒有。碧宵宮是幹什麼的?”她很想知道事情真相。
“碧宵宮是歷代帝尊的母親居住之地,它的後殿由於種了許多竹子,所以夏季很是涼快。我父尊也是很愛去的。”頊晏的回答永遠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眼睛卻清澈見底。正是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才讓落落覺得心痛。不知道怎麼將整件事情說出來,心中焦急萬分以至於渾身都在輕顫。
林清卓感覺江落落在走神便對頊晏道:“頊晏,你讓絮兒送一個手爐進來。”想起剛纔醫聖對自己的那番話:“這位江姑娘,先天有虧,再加上前些日子重傷,這一世怕是活不過三十歲啊。”
而此時落落腦中滿滿都是剛纔暈倒前看到的畫面,難道說自己是有預知能力嗎?還是這具身子有這個能力?想到預知能力這四個字,江落落沒來由覺得心裡驚懼。“泄露天機,必遭天譴”,不知道是誰在她耳邊提起過這句話,想到這句話,江落落就覺得身子象落在冰水裡一樣。
“江小姐,”林清卓見她在出神兒,便輕輕喚她。江落落回過神,轉頭看着林清卓,並不知道如何開口,低下頭看着眼前這幅畫,那樣噴青滴翠的年紀,如此英俊溫和的頊晏就這麼死去,江落落心底鋪滿了哀傷。再擡起頭看着林清卓,她不知道該如何跟林清卓說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事情。
“江小姐,你可是身上還不舒服?要不要坐下來稍事休息?”林清卓見江落落的神情,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濃濃的哀傷。不知道江落落究竟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事。
“林院主,您叫我落兒吧,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比落兒年長,無須這麼客氣。”江落落聲音不大,依然充滿了那種哀傷,只是看着桌上的圖,並沒有再擡眼看林清卓。
“落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說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說到後句的時候,林清卓幾乎肯定面前的這個少女很可能知道什麼可怕的事情。
江落落正欲開口,清脆的女子聲音傳來:“院主、落兒……”進來的是絮兒。將手爐遞到江落落手裡,江落落感激地接過手爐,絮兒見屋裡氣氛不對,便匆匆匆告辭出去。
江落落手裡捧着手爐,有些手足無措,她不知道能不能說出來,聽到絮兒管頊晏叫九殿下,也就是說頊晏是西齊的皇子,是儲君之一,絮兒曾說,當今帝尊很喜歡頊晏的母親端夫人,因爲帝后在生產時不幸大出血而死,帝尊這麼多年來一直未立帝后,但卻挺寵端夫人,愛屋及烏,也很疼頊晏。
西齊與鄰邦其他國家都不同,西齊不設妃位,只設帝后一人,四夫人,十美人,其餘都叫秀女,只有帝后、夫人和美人生下的孩子纔有可能繼承帝位,選好的繼承人,不論男女都由帝尊立爲子尊,一般是帝尊在五十歲時將國家交由子尊,自己則成爲高尊在敬壽宮中怡養天年。西齊是所有國家中最不重男輕女的地方,也是最大的才女的產生基地。
想象着頊晏這樣溫潤清朗又生性淡泊的人,不久以後就會變成冰冷的屍體,江落落知道,一定與激烈的子尊之位的爭奪分不開。爲什麼會看到這一幕?江落落在問自己。若將實情告訴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會說什麼?他不一定會相信自己。
林清卓看着面前這個八九歲的少女眼睛裡轉瞬而逝的希冀與失落,還有那種包裹在濃濃哀傷中的小小身體,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是輕輕地說:“你知道什麼,都告訴我吧,不管是什麼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不是嗎?悶在心裡,也許更沒有解決的辦法啊!”
江落落聞言心裡一動:眼睜睜看着這件事情的發生,或者許說出來,院主能想辦法解決也未可知,但是萬一這件事只是一個幻覺呢?也許不會真的發生,但是剛纔看到的景象栩栩如生又如何解釋?想前想後,江落落沒了主意。
見江落落欲言又止的神情,林清卓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再隔着小茶几坐在她的旁邊,輕輕說:“落兒,我想你一定遇到了讓你很爲難的事情,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請告訴我,即使我幫不上忙,有個人能幫你分擔一下痛苦,也好過你一個人扛着,心累比身體累可更讓人吃不消不是嗎?”
如此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使得江落落心裡一輕,是的,心累更讓人受不了,於是江落落期期艾艾地將剛纔自己見到的那個景象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林清卓聽後半天沒有回過神,眼前這個小丫頭,難道真的常人不具的預知能力?當今帝尊尚未設子尊,思及此,心中陡然一驚。忙對江落落說:“落兒,頊晏身份不一般,你剛纔所說的事情切勿再對別人提起,否則有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林清卓一反平時的溫文儒雅,反而是一身的凜寒之氣,江落落陡然間感覺房間內氣氛不一樣,似乎瞬間冷得要滴水成冰,林清卓的表情象極了自己畫的那幅漫畫,對,就是面前的林清卓的樣子。原來一個溫潤的男人,在遇到一些特定事情之時,散發出來的氣場就是這樣。
“阿卓哥哥”隨着一聲甜甜的女子聲音,走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一襲粉色的錦裘裹住了曼妙的身子,面如芙蓉眉如柳,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唯一不足之處,便是她的眼睛靈動不已,讓人感覺並不安分。這位漂亮的姑娘一進門便親親熱熱挽住林清卓的手臂,甜甜笑着說:“明兒個是臘八節,祖母讓我來喚你明晚回家喝臘八粥。”擡頭看到江落落也在屋裡,不由臉色一冷,問道:“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大表哥的書樓?”
林清卓笑着說:“這是江小姐,剛來這兒不久。”又對着江落落說:“落兒,這是我二表妹甄詩晴,詩詞的詩,晴天的晴。”
江落落聞言,微笑着向甄詩晴伸出手說:“你好,甄小姐,認識你很榮幸。叫我落兒就可以了。”甄詩晴看到江落落伸出的右手,不明白江落落要幹什麼,愣了一下,然後向她福了福:“江小姐。”江落落才發現自己是想跟她握手,頓時覺得很不妙。而林清卓也被江落落弄得有點摸不着頭腦。倒是江落落很大方地說:“不好意思,我忘了這裡不時興握手禮。”便將手收回到背後。對他們二人說:“你們慢慢聊,落兒先告退了。”說完便轉身離開。
走出清心樓,到一個拐彎處,冷不防被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手腕,江落落擡起頭,竟然是頊晏。那幅可怕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江落落看着眼前頊晏俊雅的面龐,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江小姐,你剛纔想對我說什麼?”頊晏的眼神裡,有着詢問和質疑。眉頭微微皺着,“頊晏,”江落落很困難地喊出了頊晏的名字,她舔了舔發乾的脣,直直地看着頊晏清澈的眼眸很小聲地說:“我,我看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是,是關於你的。”頊晏沒有接話,面無表情靜靜地看着面前的江落落。
“頊晏身份不一般,你剛纔所說的事情切勿再對別人提起,或者會招來殺身之禍!”耳邊迴響着林清卓的提醒,江落落實在不知道那些話能不能對頊晏說。 “落兒妹妹,這兒不會有人,你現在該告訴我實情了吧?”
聽到頊晏喚自己“落兒妹妹”,江落落不禁嘴角抽了抽,實際自己都三十多歲了,居然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叫成妹妹,心裡還真是有點難以接受。
“落兒妹妹,如果你知道一些關於我的可怕的事情又願意說的話,就儘快告訴我吧。或者有了準備,就不會有危險了。”頊晏還是那種淡淡的表情。但目光中流露出一些謹慎。
人總是因爲未知而緊張吧,江落落心裡感嘆道,衝着頊晏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剛纔預見到你在某年的夏天的端陽節前後會被一條通身碧綠的毒蛇所傷,因蛇毒無解而死。那天你會穿一條月白絲袍,身上繫着墨綠色汗巾子,沒有戴帽子,僅是用墨綠色絲帶繫住了頭髮,我剛纔畫出的場景就是你死亡前的景象。對不起頊晏。”江落落覺得很遺憾也有些難過,“我,我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我可以給你做驅蛇蟲的藥包,你每年從立夏起便隨身戴上,到秋分再取下。”江落落一口氣說完,心裡頓時覺得一陣輕鬆,但同時又自責的低下頭,爲自己不能提供準確的信息而內疚。
“你說不知道具體哪一年,卻知道我死的時候是端陽節?”頊晏大奇。
江落落不假思索地回答到:“那是因爲你睡的榻邊上小藤桌上放了一杯茶,還有一個碟子,上面放着幾隻糉子。”說到這裡江落落忽然擡頭問頊晏:“頊晏,你武功不錯吧?”
“還可以。”頊晏不知道江落落爲什麼這樣問,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說:“不能說武功卓絕,但也算是上乘,我們這種身份的人一向是從小就嚴厲的師傅約束。”
江落落點了點頭:“蛇在蠕動時,它身下的鱗片微微翹起,摩擦地面發出噝噝的聲音,但我並沒有看到你有醒來的跡象,而且蛇這種東西,氣味腥臭,論理,習武之人耳目聰敏,對危險有異於常人的警覺性,我想問題應該出在那杯茶上。可是到底是哪一年的端陽節呢?又是什麼人會這樣對你?一定要置你於死地?”
忽然想到當時那個穿藍色薄裙的女子臉上那一抹危險的笑容,“頊晏,跟我來。”
兩人走到夕湄居,江落落取出筆墨,展開雪白的宣紙,將她頭腦裡殘存的那個藍色薄裙女子畫了出來。連她身上戴的首飾都畫得很詳盡,“畫好了,你來看看。”頊晏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卷,看到畫中之人不由一怔,“你見過榮華郡主?”
“榮華郡主?我不認識,我只知道你死了以後,這個人就走到你的屍體旁邊在冷笑。”看着畫中人詭異的笑容,江落落打了個冷顫。在江落落所在的二十一世紀,看不到這種陰謀算計,可現在自己似乎離這些很近很近。“頊晏,我不想你死。”江落落望着頊晏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你是我到這兒第一個看見的人,也許你生長的環境使得你沒辦法遠離危險,一直都被人算計,但你很優秀,你會成爲一個對國家很有用的人,我不希望我的朋友死在自己人的笑裡藏刀下。”
朋友?頊晏心裡一震,活到這麼大,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人把自己當朋友,想到這兒頊晏擡眼望着江落落坦誠的眼神,用力點了點頭:“嗯,我會很小心。”
江落落想了想說:“我不知道爲什麼會見到這樣的一幅景象,也許是幻覺,這件事我只對院主說過,因爲當時看到這一幕,我不知道是真是假,當時頭非常痛,脹得象要裂開,而且又暈乎乎的。所以……”
頊晏擺了擺手,打斷了江落落的話:“告訴院主不要緊,但不能對別的人說起此事,包括你見到的情景,絕不能說,有可能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頊晏嚴肅的表情讓江落落想到了林清卓在清心樓對她說的那番話,如出一轍。江落落更覺心慌無措,只是點了點頭。
“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頊晏走到門口,又轉頭說:“你先回去,其餘事情不必操心,我會注意的。另外,謝謝你!”頊晏從身上取下一枚月牙形的玉佩交到江落落手中:“這是我的信物,你收着,也許哪一天會用到。”江落落托着這塊帶有明霞般光彩的玉佩,心裡又升起一種熟悉感,好象自己以前在哪兒見過,但卻怎麼也想不起。擡頭時,頊晏早已離開。
第二日早起剛收拾好,絮兒就帶了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姑娘進來,那女子低眉順眼,並不擡頭。絮兒笑着對江落落說:“落兒妹妹,九殿下送了一個使喚丫頭給你。”
啊?婢女?自己要當小姐了?江落落很驚訝的摸摸臉,眨了眨眼睛點點頭,看着眼前穿淺粉色棉襖的女子問:“你叫什麼?。”
女子朝江落落行了禮:“回姑娘話,奴婢侍書,信州人士。”侍書鵝蛋臉,雙眼皮,溫柔貞靜,一看便知道受過調教。絮兒將手中的一張契約拿給江落落,“落兒妹妹,這個是侍書的賣身契。你可得收好了。”
江落落接過契約看了下,原來古代的賣身契的格式是這樣的啊,與現代的勞務合同差別也太遠了,想想自己一下子得了一個婢女,起居有人服侍了,這跟原先在家裡請的家政完全不同,落落感覺怪怪的,不禁擡起頭問:“絮兒姐姐,你有使喚丫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