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是在一兩個時辰前罷了。
那會她一雙大眼十分的清徹乾淨,惹人憐愛,是個懂規矩的,進了府即便十分的好奇,但是也僅僅只是悄悄擡眼觀望,並不敢表露太過。
特別是她在與人說話的時候,那種感覺如和風吹來,十分的舒服。
就是這樣一個巧女子,此刻正直條條的掛在房樑上,蕭九將她放下來的時候,蘇青鸞已經走過來了,蕭九衝她搖搖頭,示意已經死透了。
“又死了一個!”
蘇青鸞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蕭九看她的時候,臉色難看得緊,許是今天已經連死了三人了,又許是這個疊翠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蘇青鸞此刻竟覺得有些難受。
蘇青鸞似乎想到了什麼,她捂着逐漸沒了痛覺的傷口跨進裡屋,拿起疊翠的右手看。
蕭九不明白蘇青鸞此舉,但是蘇青鸞卻在看到疊翠完好的右手時,臉上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尾指還在,爲什麼她的尾指就還在……明明之前,那個淹死的孩子,死在長街的胖虎,還有那個被璽青松帶回府裡的孩子,都有斷指,疊翠沒有!”
蘇青鸞至今想不明白,這斷指到底代表了什麼。
蘇青鸞恍惚之時,目光瞟到了疊翠的頸部上,除了上吊時的勒痕之外,明顯能看到還有密佈的……吻痕!
吻痕?
一個待嫁的女子,自盡在國公府上,頸部上還殘留着吻痕。
蘇青鸞忽然意識到什麼,她上前去將疊翠的衣領給解開,蕭九下意識的別開頭,莫說男女有別,就是死者爲大他也該避。
她解開了疊翠衣衫的時候,外面罩得條理清楚,可是裡面褻、衣和肚兜卻是被撕得凌亂,從頸部往下到前胸,除了吻痕還有抓痕,血液凝固在死者的表皮上,顯得觸目驚心。
更兼之,她的下身有被撕|裂的痕跡,處子的鮮紅沾染了雙|腿內側,還沾上了一些男人的污穢,歷歷在目,且不堪入目。
“她被人凌|辱過。”蘇青鸞的聲音降至冰冷。
她眼裡有疑,檢查了疊翠的頸部,表面上的勒痕已然發紫,身上其他的傷痕都是紅的,唯獨這頸部的勒痕不一,她探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刻意擡起了死者的後頸。
然後檢查着頸部的骨骼,骨骼處有明顯的斷痕。
蘇青鸞這纔將死者放下,她基本瞭然了,“人死後血液停止流動,這個時候再造成的痕跡纔會發紫。所以疊翠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掐斷脖子而亡,死後僞裝成自盡的模樣。”
再看她的手,指甲中明顯有殘留的皮肉,雖不多,但足以證明她在死前掙扎過。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疊翠的衣衫重新整理穿好,與剛纔外表條理裡面凌亂不同,她給了一個女子該有的尊重,從裡到外都仔細的穿戴好。
“璽揚陽?”蕭九聽到這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此人聲名狼藉, 尤其是好這漁色之事,風流浪蕩,錦城裡的人們早見怪不怪了,早先更有凌|辱民女的前科,再加上這裡又是國公府,還是璽揚陽自己的院子。
若說是璽揚陽來換衫的時候撞見了疊翠,見她色美,便起意姦殺,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只是……凌|辱後還殺害,這手段也太齷齪過分了!
就是蘇青鸞也不說話了,她與蕭九第一所想的是一致,敢在國公府裡這麼放肆的,想不出第二個人。
而蘇青鸞此時更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和璽揚陽身邊的侍讀開元,好像快要成親了,璽揚陽這樣凌|辱殺害,只怕人心不服。”
蘇青鸞的記憶中,那個叫做開元的男子很是儒雅,一眼看得出是個飽讀詩書的,且彬彬有禮,薄弱的身子卻給人一種很堅韌,值得依靠的感覺,給蘇青鸞留下的印象不差。
而疊翠的那雙眸子,當真是好看得緊,當她聽到疊翠即將與他成親的時候,真是覺得般配的。
只可惜,造化弄人。
此刻疊翠緊閉着的雙眼再也睜不開了,那纖長的羽睫看人時總楚楚欲滴,總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直鑽心房,這樣的眼睛……蘇青鸞忽然腦海中劃過一道同樣的眸子。
“我見過這雙眼睛。”內心忽然重疊的畫面呼之|欲出,記憶之中,風雪瀰漫的破屋裡面,那個小乞丐幺妹兒淚眼婆娑的看着人的時候,那清澈見底的雙眸,看不見一絲雜質,如若笑起來,也該和疊翠一樣好看纔是。
她搖着頭,瞬間有種混亂不堪的錯覺,“難道疊翠還有個妹妹?”
否則,怎麼可能那樣相似,相似到蘇青鸞都差點要誤以爲是同一個人了。
忽然,蘇青鸞篤定了一件事,“我得回一趟南安街。”她必須去確認清楚。
所有人,所有事,來來去去最後都和國公府綁在一起,在所有線索亂糟糟成一團的時候,蘇青鸞抓住了這一點,她堅信所有矛頭團在一起的時候,抓住重要的那一點,那麼所有的疑惑都能全團解開。
蕭九提醒她,“小藥呢?”
他是個冷血的,特別的國公府璽揚陽的事,更是不想沾染多少,此刻他只想陪着蘇青鸞將小藥給找回來。
蘇青鸞起身來,搖着頭說:“不知道,小藥可能在這裡,我聽到過他的聲音,但是一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他的蹤影。”她說着,將指甲一層一層的扣着掌心,強制自己理智、剋制。
“直覺告訴我,解不開這些謎團,我找不到小藥。”
小藥的失蹤看似和國公府沒有什麼關聯,但是反過來,也是有關聯的,他們衝撞了璽揚陽的紫株珊瑚,被追之後就不見了。
所以,千絲萬縷,最後又回到了國公府!
蘇青鸞想做,蕭九就不阻撓,只是他擔憂的看了蘇青鸞一眼,然後說:“這會天快黑了,出府比較容易,要是撐不住就告訴我。”
說完,蕭九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他不放心蘇青鸞一個人。
蕭九的囑咐帶着關切與暖意,特別是被他拉着走的時候,她看着這個男人的背影時,耳根有些微熱,想起他那個吻,想起他那些話……那樣的炙熱,以及此刻他擋在自己跟前,帶着自己前行。
她從小是個孤兒,師父脾性古怪散養着他們,兄長又消失無蹤,遇到什麼事她都得自己一個人面對,從沒有一個人站在她的前頭,就這樣觀這他的背影也能給她安心的感覺。
忽然,她就覺得,他有病是他的錯嗎?
掌心的溫度告訴她,心是難以堅守了,早已起了波瀾。
但此時,不宜多想,蕭九身手利落,又是行伍出身的,想要在國公府避開人再容易不過的,躲過璽揚陽下令抓他們的侍衛,在前往後門的時候,他們發現牡丹樓的顏秋水也進府了。
是呀,今日牡丹樓的花魁有助興之邀,即便是她發生了那些事,國公府畢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更何況,璽青松承諾今日過後給她自由身。
孩子死了,人還得繼續向前走。
青樓女子身份卑微,自是沒有資格從大門踏入,所以從後門進。
蘇青鸞他們則是必須掩人耳目,所以等她們被引往宴會處去,蕭九才繼續拉着她出去。
出了國公府,就無需多般遮掩了,蕭九擔心蘇青鸞的傷口,路上幾次詢問她痛不痛,蘇青鸞皆搖頭,麻藥的藥效起了作用,此時她已經沒有任何痛覺了,如此行事方便多了。
他們到南安街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去了。
因着璽爵爺喜歡豢犬的緣故,南安街幾乎家家養狗,以圖高價賣進國公府,這會天又黑了,犬隻警覺性強,在他們路過的時候犬吠的聲音此起彼伏。
到了破屋邊上,那裡居住的人少,聲音才隔得遠了些。
這裡人貧,點不起燈,不似臨街錦繡天成,整條街的燈火輝映,夜夜笙歌。
他們到破屋的時候,天黑看不見裡面,蕭九取出火摺子照亮周圍,火摺子的亮光跳動,蘇青鸞察覺到這外面一片乾淨,先前風雪那麼的大,在這春三月的天氣裡也消融得特別快,現在看去整條街乾淨得緊,半點不似午後下了一場雪的模樣。
風過了無痕,即便飛鴻踏雪也無蹤無跡。
無蹤無跡。
蘇青鸞愣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那場大雨,一路泥濘,可是到城門的時候又連半點痕跡都沒有,和現在這雪痕消失得無蹤的模樣,何等的相似啊!
發現了蘇青鸞呆滯,蕭九住了腳步,“怎麼了?”
蘇青鸞想不通,“你說,什麼樣的情況,能讓一場大雨泥濘和一場風雪的痕跡快速被抹掉?”
這得動用多少人悄無聲息的清理,才能清理得毫無痕跡,而且,還是在他們身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清理?
蘇青鸞這問題難住了蕭九,況且他沒經歷過蘇青鸞之前那些事,忽然之間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蘇青鸞也知道爲難蕭九了,兀自搖了搖手,“算了,先找幺妹兒吧,我現在必須找到她,確定看她是不是疊翠的妹妹。”
“如果是怎樣?”
蘇青鸞拿過蕭九的火摺子走在前,蕭九跟在她身後,隱於一片黑暗之中,聲音卻傳來。
“如果是,那麼和她在一起的那個乞丐少年正好在這個時候進國公府,是不是湊巧了些,偏生那少年也被人割掉小尾指。”蘇青鸞踏進了那間破屋,“區區一個小乞丐,背後有什麼秘密,纔會讓堂堂國公起了惻隱之心,帶他回家?”
“想來這個秘密,只有他的夥伴幺妹兒知曉了,而如果幺妹兒是疊翠的妹妹的話,那麼疊翠被璽揚陽姦殺,真就有那麼湊巧嗎?”
“所有事情都撞在國公府上,這璽家父子,肯定有問題。”蘇青鸞推斷,卻是讓蕭九沉默了下去。的
蘇青鸞沒再理會蕭九,徑自在破屋裡面喊:“幺妹兒,幺妹兒……”
蕭九站在外面等着,聽着蘇青鸞的聲音在裡面呼喊,無人應答之後,裡面的人兒又一陣翻找的,絲毫不客氣的翻箱倒櫃,蕭九看着蘇青鸞這般舉動,不覺勾起了脣。
她倒是不客氣,率真得可愛。
可片刻之後, 她沒都翻了,拿着火摺子走出來,氣餒的吹滅它。
蕭九似乎意識到了答案,“找不到?”
“找不到!”
蘇青鸞嘿了一下,有些想不通,“她一個小乞丐,夥伴被帶走了,她還能去哪?”但又忽然想起之前胖虎還想拉她賣去青樓,蘇青鸞的臉驀又擰得難看。
“怎麼了?”蕭九不知道她那顆腦袋裡又想起了什麼,環胸站在那裡看着她多變的表情。
“應該不可能被賣了吧?胖虎都死了,不可能詐屍來賣她,這得多大怨念啊!”
蘇青鸞喃喃自語着,放眼朝牡丹樓那邊看去,忽然“咦”了一聲,“今天牡丹樓,怎的連燈都不盞?”
平時裡燈火通明,牡丹樓在花街柳巷中首屈一指,即便花魁去赴宴了,其他姑娘也該開門做生意纔對。
這鴇娘不掙錢了嗎?纔在這個時候關門閉戶,連花燈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