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噴薄而出,蕭九在這一瞬只覺得胸膛就要炸裂了,不管是前胸還是後背,全然只剩下撕裂般的痛。
他睜眼望去,因爲鮮血噴出的時候染紅了眼,所以放眼看去的時候眼前一片猩紅,隔着這片紅,他似乎看到了什麼?
青鸞的淚?
她哭了?
蕭九張口想說什麼的時候,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不知說什麼,也說不出口,全然被嘴裡的腥甜給佔據了。
在混亂中,於那行屍一腳踩踏下去的時候,蕭九伸出雙手死死的抓住它的腳,雙眼自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凜冽,如刀鋒利,劃過行屍的那一刻,卻驟然發現,行屍也在注視着自己。
這一注視讓蕭九有剎那的恍惚。
卻在下一刻,歌盡左右手皆出,從腰間再度抽出兩把劍來,橫劈豎砍,“哐哐”兩聲劈砍在行屍的身上。
“好傢伙,這玩意就不是個東西。”歌盡這兩劍下去,蓄足了力道,可砍在行屍的身上就像是砍在鋼板上似的,不落半點痕跡,不免讓歌盡驚訝得發出感慨聲來,按照尋常來說,能接他一劍的人本就不多,更何況連劈兩劍都毫髮無損。
雖說這兩下沒能傷到行屍分毫,但是卻也很好的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擡起了腳朝着歌盡那邊進攻去。
歌盡且戰且退,蘇青鸞趕緊過去將蕭九給扶起,可卻在此時,蘇青鸞擡眼發現小藥居然又將目光定在歌盡的方向去,手裡的骨刃依舊陰寒冷漠。
他看着行屍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個認識的人似的,。
蘇青鸞心裡一落,忽然有了某個想法出來,莫不是……這個行屍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師傅?
這想法一旦冒出來,蘇青鸞就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似的,說不上來感覺,只覺得涼透了,她認識小藥,合不該是這般模樣。
而且現在看去,小藥正打算對歌盡蓄勢出手。
然而,歌盡正在盡力對付行屍,小藥趁着他背對着自己的時候,舉起手上的那把骨刃再度刺去。
“四把刀,小心後面。”蘇青鸞朝歌盡大喊了一聲出來。
這次,蘇青鸞在喊出聲來的時候,同一時間也起身來衝了出去,小藥想殺歌盡不成,卻見到蘇青鸞忽然抵擋在跟前。
骨刃倏忽而至,凜冽殺意,卻在臨近蘇青鸞身上的時候戛然而止,小藥看着蘇青鸞,嘴巴喃喃的張合着,卻不知道在說什麼,但眼神之中卻能見到不忍與不捨之色。
從小藥剛纔提醒她離開,以及到了這會他不忍心傷害自己,蘇青鸞絕對篤定,小藥還是記得自己的。
可眼前情況來不及等她多問,蕭九傷得重,她一把推開小藥之後扶起了蕭九。
小藥似乎並沒有想到蘇青鸞竟然會對他出手,瞠大着一雙眼看着眼前的小蘇,眼中盡是難以置信的模樣,蘇青鸞與他對望了一眼,向來沉穩的她現下也慌了神了。
門外,班頭帶着衙役在那裡張開了鐵網,與歌盡配合着將那具行屍趕到門外去,行屍一下衝進鐵網中,登時狂性大發,拽着鐵鏈嗷嚎大叫着,鐵鏈每每拖曳過處,衙役們都摔得七倒八歪。
再來一茬人,也根本不是對手。
幸好是有歌盡在旁不斷的壓制着,纔不至於再度叫這行屍傷了人命。
一時之間,藥廬裡面除了堆放滿罈子之外,就是蘇青鸞他們三人了。
她和小藥之間此時就像是隔着看不見的鴻壑,她像是從不認識眼前的小藥似的,記憶中,那個小娃娃碰見一隻蟑螂都能哇哇大叫着,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就用這骨刃去殺人呢?
更何況,小藥還是認識蕭九的,他怎麼會去殺蕭九呢?
小藥,還是她的小藥嗎?
事實證明,小藥此刻未必是她的小藥了,他死死的盯着蕭九的時候,眼裡的殺意依舊不減,彷彿蕭九天生就是他的仇人。
見着小藥依舊按着他的那把骨刃,蘇青鸞拖着蕭九一路往後退去,“小藥,放下你的武器,我不想傷到你,但同樣不會讓你傷到他的。”
兩難之際,卻見蕭九指向了邊上那間暗室的方向去,蘇青鸞愣了一下,不知道蕭九究竟想做什麼,但沒多想,拉着他就往的裡邊去。
此時,小藥不可控,外面行屍又與歌盡等人在對峙,也是得趕緊找個地方給蕭九醫治傷口才是。
她盲目的在暗室門口摸索着,見小藥過來時,手指無意間插入牆邊縫隙上,那道暗門順勢一開,蘇青鸞趕緊拉着蕭九進去。
進門之後,暗門再次關閉,屋子裡燈火幽幽,在門開合的時候燈影晃了幾晃,蘇青鸞轉過身去的一剎那,豁然對上了裡面那具白骨的眼洞,黑黝黝的,深得彷彿能見地獄。
隔絕着一扇門,外面有他們與行屍打鬥的聲音,也有小藥拿着骨刃劃在牆上刺耳的聲音……但此刻無論是什麼聲音,都彷彿與他們無關。
蘇青鸞將蕭九放在這裡面的石桌上,她說:“這裡是藥廬,應該有藥,我找找,你等下啊!”她說着,轉身去找藥。
“青鸞!”蕭九抓着她手,但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卻悄然從自己的掌心中溜走。
傷口的疼痛就像是一把利刃貫穿了整個身體,蕭九胸口處像是積壓了許久許久的塊壘,此刻正待清淤。
他看着掌心抓不住的流沙,眼前逐漸模糊了下去,意識也在不斷的潰散。
蕭九很清楚這是什麼感覺,他特別不想在這個時候暈倒過去,這種意識在潰散,此消彼長,另一個自己會趁機出來的……眼下,外面那麼危險,他無法扔下蘇青鸞一個人面對。
他必須強令自己清醒着纔是,蘇青鸞需要他的保護。
蕭九這麼想着,緊咬着舌尖,嚐到了血液的腥甜,渙散下去的神智才稍稍清醒了些過來,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沉睡過去。
他甚至到了這會都有些怪自己,爲什麼另一個自己什麼都不會呢?
就在他全神貫注的支撐自己的意志時,他感覺到了蘇青鸞將自己推了一推,鬆開自己的外衣在自己的後背上上藥。
清清涼涼的,還帶着些許酥|麻,倒是給這裂開似的痛楚多了一絲緩解。
在這意志依舊偏渙散的時候,他能夠感受得到她上藥的時候在自己的傷口上吹着氣的熱風,那絲絲涼意中帶着點點溫熱,慢慢的竄遍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總感覺,蘇青鸞這樣讓人覺得心在滾燙着,甚至連骨頭都在發着燒。
恍恍惚惚間,蕭九說:“青鸞,等……找回你兄長,我們成親好嗎?讓他給我們主婚。”他忽然心中情動這麼一說,一直堅持忍住的意志到底還是迷迷糊糊的。
蘇青鸞給他上藥的動作忽然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這個側着身躺在石牀上的男子,在這一刻,他的話像是囈語般,呢噥着,卻不像平時那樣冰冷冷的,多麼真。
“但是……”她猶豫着,不知該當如何出口。
蕭九隻覺得眼皮子重得緊,但是他還是強忍住,又再度咬了一口舌尖,刺激着清醒,他說:“兩個我的事,我會解決的,不會叫你爲難,我其實……在黑暗中,孤獨了好多年,真的好多年。”
“暗無天日,沒有人希望我活着,這種痛楚會把人逼瘋的。這麼多年,只有你會給我上藥,你其實不希望我死對不對?青鸞青鸞……”他不斷的叫着,“我就是蘇肅容啊,阿九就是肅容,你們的怎麼就是不信呢?”
“其實,你醫治不了我的,只有我能自救,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你放心,不用怕的,在我身邊誰也傷害不了你,我會保護好你的。”
“其實,在錦城的時候……”
蘇青鸞怔怔的聽着他的話,近乎胡言亂語了,只見着他死死的將手扣在牀板的邊沿上,像是在死命的撐住什麼。
蘇青鸞彎下身去,繼續將手上的藥給他塗抹在傷口上,“你放鬆一點,我在這裡除了找到金瘡藥,還找到些曼陀羅粉,裡面有麻醉的成分,你放鬆點睡一覺,傷口不會那麼疼。”
“什麼?”
蕭九聽到蘇青鸞這話,緊緊扣住石板的手一個沒控制住,直接將身下那石板扣斷了一小半出來。
他拼命的忍住意志力保持清醒,這女人倒好,直接給他……
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蕭九再怎麼強行忍耐,到底抵不住曼陀羅的藥效,“你別……”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完,眼皮終於也撐不住的合了上去。
蘇青鸞壓根不知道蕭九在強撐着什麼,她卻是因爲他剛纔的那番話而怔忡不已,她彎下腰爲他將衣衫拉好。
不知爲何,指尖在觸碰到他肌膚的那一刻,從指腹處似乎也有滾燙的電流直竄入心,在這一刻將蘇青鸞給顫醒了起來。
她看着沉睡的蕭九,一雙狹長狐兒眼,眉峰挺如長劍斜斜入鬢,鼻樑如山英挺,以及那緊抿的雙脣。
這雙脣,在上一刻還在迷迷糊糊的與自己說道,找回兄長了就成親的話。
向來以爲自己內心穩如老狗,只不過是個守在義莊裡見慣生死的、居心不良的壞女人,這輩子大半機率是繼承師父的衣鉢,到時候落了個又醜又惡的名聲。
可誰成想,這朵雙生之花,偏生開在了她風吹日曬的懸崖峭壁上。
說不心動……騙騙鬼吧!
如此想着,她越看越覺得此人無比順眼,她不禁抿脣一笑,將小尾指輕輕翹起劃過他的薄脣,戲謔道:“都說薄脣者也薄情,怨不得這小嘴巴巴的,挺能的,覺得自個怪能擄人芳心的吧?”
她話雖如此,但脣際卻殘餘一抹笑,她更加彎下身,湊近了他的脣邊,道:“先管好你資格的事,再來跟老孃談成親的事吧!”
此時,她彎着腰蹲在他側邊,兩人雙脣距離之近,從外人看來就要親吻上了。
就在蘇青鸞眼含春風面帶桃花的看着這個男人時,總是覺得哪裡怪不好意思的,她皺起了眉頭,擡起頭來目光轉了一下。
忽然,與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開了一道縫的暗室門縫對上。
門縫處,小藥那雙眼一直朝着這裡面望來,像是在窺探什麼不得了的事。
蘇青鸞一時羞上心頭,她一拍自己的腦門,“真是男人誤事,都把我耽擱傻了,忘了這裡是那小傢伙的地盤!”
小藥想進這裡來,再容易不過了。
蘇青鸞擡了擡眼皮,瞥了小藥一眼,兇了他一下,“看什麼,沒見過撩漢子的?”
被蘇青鸞這麼一兇,小藥也沒有惱意,更沒有了剛纔再外面時候的那股子殺意,眼中只有再天真不過的爛漫與着急了,他無比認真的對蘇青鸞說:“你快點走吧,時辰快到了,師傅就要回來了,他回來,你們都死定了!”
蘇青鸞聞言,眼一眯, 思量着這話小藥都說了兩次了,必定是很重要的。
於是,她問:“你師傅什麼時候回來?”
“子時出,寅時就要回了!”小藥答。
蘇青鸞聽完一愣,擡起頭再算了算自己進這山谷藥廬的時辰,“差不多,快到寅時了。”說着,她忽然咧嘴一笑,眼中盡是不善之意。
“我倒想,會會你那會吃人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