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丸子的師公名叫徐謙,如今已是年逾古稀。
和殷笑所料一樣,徐謙不單單露在外面的頭頸雙手上有疤痕,身上也幾乎全是。
徐謙並非是湘北晉城府人士,而是生長湘南山中的一所小村莊內。據說當年那村莊遭遇盜匪屠戮,當時村內民衆無論老弱婦孺,無一生還。
而徐謙則是因爲外出躲過了一劫。
可他也是運氣不好,沒有死在盜匪刀下,居然因爲慌亂,在下山的路上跌落深澗,摔成了重傷。
“我這些我也是聽師父講的。”四喜丸子一邊說着,一邊將殷笑給他的糖豆扔進嘴裡,嚼得“嘎嘣”脆響,“師公當時重傷昏迷,幸好太師父路過那裡,好心救了他一命。”
“後來呢?”殷笑問了一句。
“後來啊……”四喜說着瞥了眼躺椅上的人,見他睡得安穩,身上的薄毯也蓋得嚴實,才繼續說道:“後來師公養了半年才徹底恢復,但是他身上的傷留了疤。臉也毀了。可他人勤快好學,我太師父又見他聰明有天分,便收了他做弟子。”
殷笑“哦”了聲,隨手拿起一支半成品的小木鴨、子把玩着。過了會兒又問,“你太師父是就是孫修?”
“不是。”四喜搖頭,“孫修是我太師父的師父。”
“那你師公當年遇見那些的時候,大概多大。”
“這個嘛……”四喜丸子撓了撓頭,“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十六七歲?”
殷笑點點頭,沒再問些什麼。
這時廂房的門開了,秦穆和那位曲師傅一前一後先後走出。
看着面對面蹲在地上的兩人,秦穆挑了下眉,“你們兩個倒是玩兒的挺開心的。”
殷笑也沒回嘴,拄着大腿站起來。邊拍着裙襬邊看着他道:“你事情忙完了?”
“嗯。”秦穆點了下頭,擡手將一樣東西朝她扔了過去。
殷笑下意識接住,攤開手一看,是一隻紫檀木雕的小狐狸。狐狸身子被雕成了趴臥裝,尾巴卷在身側,歪着頭,耷拉着耳朵,甚是可愛。狐狸的脖頸上正好可以用來栓繩,帶在脖上或是墜在腰間做裝飾都可以。
“呀!”她驚喜的叫了聲,頓時笑逐顏開,喜歡的不行,“給我的?”
秦穆輕哼,“借你的。”說完率先朝堂屋的後門走去。
殷笑得了好處,自然不和他一般計較。急忙跟了上去。
一腳踏上門檻的時候,還不忘了回頭衝着四喜招招手,“我以後有機會再來找你玩兒啊!”
從那一片地方繞出來,秦穆又領着她在大街上買了幾包零食。
等回到客棧,正好是午飯時間。
青鋒守在店門口,熱鍋螞蟻一樣團團亂轉。見兩人毫髮無損的出現,頓時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然後急忙迎了上去……
“王爺,您一大清早去了哪裡?”
“湖邊碼頭。”秦穆目不斜視地吐出四個字,腳下步子不停,徑自進了門。殷笑在馬背上顛的難受,站在原地活動筋骨,並未跟上來。
青鋒聞言頓時變了臉色,“王爺,您一個人去湖邊碼頭?!那裡人多雜亂,三教九流……”
秦穆頓住步子,倏地轉頭。
青鋒對上他幽深的目光,突然就住了聲兒。
可秦穆的視線卻從他肩膀上越過,衝着還杵在門口那人略揚了揚下巴,“過來。”
殷笑急忙顛顛兒地追了過去。
被無視的青鋒愣了愣,隨即又語重心長的開始衷心勸主,“王爺,您一個人出去實在是太危險了。拓跋明睿一直盯着冰玉珠,萬一他……”
“青鋒……”秦穆低低地打斷了他,“如姒的傷應該還沒好。拓跋明睿暫時不會有時間來搶冰玉珠。而且就算他有,本王也沒有將那東西帶走身上。”他擡手指了指客棧屋頂,“要搶,只會來這裡搶。”
殷笑這時正好走到了兩人身旁。剛剛她在門口就隱約聽見他們對話內容,頗有些不滿道:“說來說去,那冰玉珠現在應該是我的東西吧。你們有考慮過我這個主人的感受麼?”
秦穆聞言冷哼了一聲,“連你都是本王的,那冰玉珠的主人,自然該是本王而不是你!”
“你……”殷笑氣結,瞠圓了眼睛瞪他:“你堂堂一品親王,怎麼能明搶?!”
秦穆斜睨着她,一副“我就是搶了有本事你搶回去”的神情。
“我沒本事!”殷笑和他對視了片刻後垮了肩,然後噘着嘴往樓梯那邊走去。
結果沒走出兩步就被人拎着衣領給提了回來。
秦穆一路將她拖行到桌邊,“吃飯了,別四處亂跑。”
…………
第二天的晉城府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
灰濛濛地天沒有讓殷笑心情低落,倒是讓青鋒皺着眉頭心緒難寧。
早飯時他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雨天湖面上恐怕難行,不如等雨停了再啓程。”
藍羽卻並不贊同他的意思,“這個季節湘湖附近多雨水,等的過今天不一定等的過明天。探路的人回報說,湖上沒有起大霧。應該無礙。”
青鋒:“可若是行至湖中起霧呢?”
藍羽:“拋錨停船即可,等霧散了再走。湘湖再廣闊也畢竟不是海,又有水軍駐紮巡邏,不會有什麼問題。”
青鋒:“可……”
“好了。”秦穆略有不耐地將兩人打斷,然後扔了一枚銅板給悶頭喝粥的殷笑,“你來扔。若是正面朝上,行程照舊不誤。若是反面,那就等雨過天晴了再走。”
殷笑也不推拒,一手捏着勺子繼續往嘴裡送粥,一手捻起銅板隨意在桌上轉動起來。
“啪嗒”一聲輕響過後,銅板停止旋轉:永和通寶,正面朝上。行程照舊。
青鋒顯然仍有顧慮,可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如何規勸,便在桌下暗中輕踢了殷笑一腳。希望她能幫忙勸上幾句。
可後者擡起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閃着瞭然的光,衝他攤了攤手,“這雨下不大,最遲下午時就會停。”說完繼續埋頭喝粥。
青鋒頓時愕然,最後也只好少數服從多數。
午飯後,這場雨果然停了下來。
這讓青鋒不由鬆了口氣。倒是原本一派淡定的殷笑忽然開始心神不安。可到底是因爲什麼,她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調配給秦穆使用的船提前一個時辰到達碼頭。
三層的樓船,氣派並不輸魚昨日清晨看見的那艘。另外還有二百餘名湘湖水軍專門給暉王殿下保駕護航。
殷笑覺得新鮮,不等秦穆上船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藍羽看着她那毫無規矩的樣正要皺眉呵斥,卻被一旁的青鋒扯着衣袖攔住了。他有些不明所以,後者便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向秦穆。
兩人落後秦穆半個身爲,從這個角度瞧去,正好能看見他側臉上那抹帶着縱容的淺淡笑意。
藍羽轉頭和青鋒對視一眼,撇嘴冷哼,其中意味十分明顯:王爺怎麼能看上這種半點沒有女人味兒的野丫頭?!簡直不可思議。
秦穆沒說什麼。只上前一步,有條不紊地開始打點一切。
三樓船頂上有個觀望臺。
殷笑上了船就一路直奔向那裡。
雨雖然是已經停了,可天色卻並未放晴。仍舊是烏雲壓頂,彷彿隨時風雨欲來。
腳下的船身隨波搖曳,微微晃動着。遠處天水相接的地方,合併成了一條線。
殷笑望着遠方恍惚了一瞬。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可仔細回想了一下,記憶中卻又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她咬着下脣,緩緩眯起眼睛。還不等想出個眉目,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離欄杆遠些。”秦穆低沉地聲音響起,緊接着她就被人提着衣領往後拽開兩步,“站在高處看水面容易頭暈,你當心一頭栽下去。”
“哦。”殷笑應了聲,扭頭又往另一邊看去。
岸邊的人已經將東西全部搬到船上,幾名兵士正喊着號子,合夥收回舷梯。
龐大的船隻緩緩掉頭駛動,秦穆正要牽着殷笑下去,便聽見她叫了自己一聲。
“王爺……”聲音隨風飄散有些失真,卻又彷彿比平時多了絲柔軟的味道。
他偏頭看她,“怎麼了?”
“我師父有消息麼?”
秦穆靜默一瞬,然後低聲道:“畫像已經分派下去,還沒有消息反饋。”
“這樣啊。”她耷拉了腦袋,失落之情都寫在了臉上。
秦穆嘆了口氣,正要安慰幾句,她又忽然擡起頭來,“那殷天竹呢?”
他仍是搖頭,“沒有。”然後眉頭輕蹙了下,“殷天竹和你都姓殷,你們兩個有什麼關係麼?”
“我也不知道。”殷笑轉眸看向遠方,“或許有關係吧,又或許沒有。”
“嗯。”秦穆垂眸掃了眼她的裙襬,發現在雲英莊時給她的玉貔貅還掛在腰間。旁邊又多了昨天給她的那隻小狐狸。
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再多幾隻貓貓狗狗,你就能開個雜耍班子了。”說着伸手將狐狸拽了下來,爲什麼不戴在脖子上,紫檀木貼身養着會好些。”
殷笑答道:“不喜歡戴在脖子上。”
秦穆瞭然地瞥她一眼,“因爲你脖子上帶了只銀戒。”
聞言,殷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明顯有些警惕。
漆黑眸中有一絲深邃的光亮閃過。秦穆沒有再追問什麼,略彎下腰又將狐狸栓回了她的腰帶上。然後順手揉亂她的發頂,轉身走向了樓梯,“走吧。湖面上風大,吹久了當心受涼。”